破天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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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一壶春螺茶(中)

    武卫带走了阿宏。

    后庭的张之舟彻底急了,他要去把阿宏换回来,老程却只是摆摆手。在登临城,鸡毛蒜皮的小事惊动不了武卫,最多也就是查查腰牌手记。老程也没料到,这次会把人带走。那吴智勇口头上说,查清了闹事传闻,不多久就会把人安然无恙的放回来,哪会这么容易。

    一旦被武卫带走,不脱层皮休想出武卫大牢。这些年,有去无回的也不在少数。

    张之舟这样的估计进去就全露馅了,到时候,连累的是整个安泰居。

    老程让阿德去了后街老梁那儿传消息,让他们也注意点。阿康从老板手里接了一袋硬子,去武卫大牢那边打听消息。

    “如果看着苗头不对,你们就赶紧离开这儿。登临城是怎么对待城外流奴的,这些年你们也都看见了。这世道,活着比什么都强。”

    几个店仆听着老程的话,一句话也不说,但心里都和明镜似的。这几个人里,哪个不是蒙了老程的大恩,忘恩负义的事,他们干不来。真要是安泰居出了事,豁出命去也和武卫们拼了。

    在流奴村,除了母亲,再没人会像安泰居的这些人一样正眼看自己,阿宏是自己交的第一个朋友。尽管,自己狼吞虎咽的啃着没见过的大白馒头,惹来他们一顿大笑,但张之舟知道他们不是在讥笑。后来,阿宏告诉他,那模样让他们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前堂内,万正阳还坐在那里喝茶,武卫的事他掺合不了。再说,这事他也没理由去管。要按以往武卫抓人的行事作风,这安泰居的桌椅板凳怕是已经毁了一半。所幸,登临城大公子在这,吴智勇不敢造次。

    老程召了伙计,沏了壶店里今年新炒的茶,算是一种感恩。他知道大公子万正阳与他儿子程远之以茶会友,品茶论道,但他从不多问。登临城主的高枝,对习惯了平淡生活的老程来说没什么兴趣。不然,凭着登临大公子一品春螺的口碑,安泰居估计早就成了登临城最大的茶庄。

    自从儿子程远之坠落山崖,万正阳也就很少来安泰居,后来老程听说这大公子出登临去游历四洲九城,多少年不回来一次。有一年,偶然看到他身边多了一个同行的北国打扮的人,接着老城主就把城主之位递到了次子手中。这氏族门阀的事,老百姓不敢妄自揣测,也就是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程吩咐店仆们不要去打扰万正阳,可张之舟却趁他不注意,走了过去。

    “听老板刚才喊你大公子,那你应该是登临城里的大人物吧。你能帮忙把阿宏救出来吗?”张之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但是,看到刚才那领头的武卫毕恭毕敬,他认定,这个被称作大公子的人说话指定好使。

    万正阳低头吹了吹杯里漂浮着的几片茶叶,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张之舟咬了咬牙,他没什么筹码,唯有一件能让万正阳感兴趣的事。

    “你不是想知道我打听埋骨峰干嘛吗?我告诉你。不过,我只能告诉你我去那儿干嘛。”

    万正阳喝了一口杯中的茶,这次味道对了。他点点头,说道:“好,我会再来茶肆。”说完便起身出了安泰居。

    ……

    阿康他们陆续返回了茶肆,关于阿宏的消息,没打听到多少。只知道,他已经被关进了武卫大牢。

    张之舟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万正阳身上。

    终于,红霞满天,万正阳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安泰居。

    张之舟赶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老程倒是没想到,大公子万正阳居然真的出手帮忙,亲自沏了一壶上好的茶奉上去。

    万正阳轻叹一声,“昨日,吴智勇抓了个城外流奴,那人道出和他一起偷入登临城的还有一个。所以,只要这几天稍有动静的地方,都被吴智勇查了个遍。能抓的全都抓了起来。”

    张之舟心里咯噔一下,焦急问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万正阳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什么,顿了顿,继续说道:“一个流奴老头。”

    要说别人,张之舟可能猜不到,流奴老头,多半就是那同村的老蝇头。从污泥池进入登临城后,老蝇头就偷摸进了一农户的柴房藏了起来,夜晚实在饿得不行,就溜门撬锁进了厨房。哪知吵醒了这家主人,被一家五口堵在了屋里,扭送到了武卫大牢。

    张之舟像记起了什么,又问道:“不是有腰牌手记做凭证吗?”

    在登临城,腰牌手记算是证明城内人身份的标识。不过这腰牌手记,是两部分,一是随身携带的腰牌,另一个就是手记在册。这是白光书院赵子晋给万云昌出的主意,自打有了腰牌手记,流奴想入城过活,更是难比登天。安泰居的这些人虽然都有腰牌,但手记除了老程爷孙俩,没有一个在册。登记造册的事,老程一个茶肆老板是真办不到。阿宏他们能靠着一个腰牌藏在登临城里这么久,已经是尽了老程最大的努力。

    要是被查出来流奴的身份,别说阿宏,安泰居的这些人恐怕都得栽进去。

    老程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些店仆会被戳破身份,只是能让他们躲过一天是一天。毕竟城外的日子,他比谁都清楚。在万正阳来之前,老程就已经给了店里伙计每人一些盘缠路费,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可他也清楚,在流奴不被待见的登临城里,又能躲得了多久。

    阿德一众店仆都还坐在门口,不肯离去。就算是登记在册的老板,也免不了刑罚。

    万正阳看着面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猜到他多半也是偷偷入城的。身为登临城的大公子,他当然知道登临城内外的状况。但自己有心无力,况且现在的城主是自己的弟弟万西风,他更无权干涉。

    不过,带一两个人进大牢探监还是做得到的,“今晚,跟我去见一见他吧。”

    这话,张之舟猜不出是好是坏,不过,能见阿宏一面,已经让他感到事情好像有希望。

    夜晚,月上树梢。

    张之舟扮作一个随从,跟在万正阳身后。

    对他能帮忙,自己已经万分感谢,答应他的事,自己也得做到才行。

    “你不是想知道我打听埋骨峰干嘛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万正阳竖起耳朵,不禁侧耳倾听。

    “我要替某个人送一样东西。”

    送东西?万正阳满是诧异,想再听下去,哪知张之舟却不再开口。

    “就这些?”

    “就这些,这是我答应你的,只告诉你去那干嘛。”

    万正阳心中一阵无奈,忙活这么久,就换来这一句话。但这也的确不算他言而无信,只怪自己信了他的单纯,着了这小子的道。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武卫大牢。

    守卫看是大公子万正阳,也不敢阻拦,立马放了通行。

    进入大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潮湿阴冷,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

    墙壁上的油灯照着两人的身影,一会儿近一会儿远。脚步和不断延伸的回声,好像惊醒了甬道深处的东西。

    一阵阴风吹过,火苗在灯芯上来回跳动,照的用刀内忽明忽暗,张之舟不禁打了个寒噤。

    万正阳虽然是登临城的大公子,但他也极少来这种地方。里面关了些什么人,他向来不过问。

    牢门深处的守卫们听到入口传来脚步声,都打起了精神,不知又是上边哪个当官的大晚上的来巡视。

    等人影渐近,看清了来人,这群一身潮气,喝的微醺的守卫都忙不迭地过去相迎。

    “没想到是大公子,不知来这所为何事?”

    万正阳不多啰嗦,直言要找一个叫阿宏的犯人。

    守卫们恭敬地迎着他来到一间牢房前,万正阳挥挥手,这些人都识趣地走开了。

    张之舟仔细看着牢房内,阿宏正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阿宏哥,阿宏哥!”阿宏比张之舟大不了多少,约莫也就是一两个月。所以,同为流奴,年龄相仿的两人在安泰居聊的也投机。这两天,阿宏一直教他烧茶,看茶的手艺,张之舟都牢记在心。

    一遍遍地呼喊,阿宏才缓缓抬起头。

    看着牢门外的张之舟,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他想走过去,可是,沉重的镣铐,浑身的伤痕,已经让他站不起来,只能一点点爬到牢门前。

    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阿宏,张之舟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阿宏哥,是我把你害了。”

    阿宏斜靠在牢门上,安慰道:“这不能全怪你,只是自己运气不好。本来以为他们查过腰牌手记就走,没想到把我领到这查了登记册。老板和店里怎么样?”

    张之舟略带哭腔,说道:“下午,老板让其他伙计全都藏起来,但他们都不肯走。”

    阿宏欣慰道:“算这帮小子有义气,知道念老板的恩。”他又看了一眼脸上挂着泪痕的张之舟,故作轻松道,“不用担心,也就是再被打一顿,赶出城。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机会再混进来就是。”

    阿宏说的轻松,可哪有那般容易。短短几个时辰的拷问已经让他的身体吃不消,只是在张之舟面前强撑而已。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张之舟指了指旁边牢房。

    “看看里面那位,你认不认识。他是前两天被关进来的,这些日子被抓的人全都领到他面前过了一遍,会不会是在找你?”

    张之舟顺着牢门朝另一间牢房看去。

    佝偻的身体上满布着伤痕,本就破旧的衣衫已经被皮鞭抽的遮不住身体,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张之舟仔细看着那人的脸庞,果真不出所料,是老蝇头。

    看着他这副惨状,张之舟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不认识......”

    ......

    眼下,他能顾得了谁呢。

    张之舟想让阿宏换上衣服,来个狸猫换太子。在流奴村被打惯了,皮糙肉厚,武卫的鞭打自己兴许挨得住。

    要是能逃出去,谁不想呢?可就怕到时候再连累了安泰居,这是阿宏最不愿意做的。其实,在伙计阿宏被查出没有登记在册的时候,老程他们指定也是要被带来调查的。可武卫们被吴智勇命令暂时守而不抓。吴智勇能当上武卫统兵,不光是凭着一刀破十人的武技,在官场往上爬还得会察言观色,八面玲珑。万正阳和程远之的关系他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虽说大公子万正阳没坐上城主之位,但这登临城始终是万家的。做与不做,什么时候做,他还得掂量掂量。再说了,小小的安泰居还能逃出登临城去?

    阿宏没有答应张之舟,他的腿走不了多远。

    就算求着万正阳,也不可能轻易就把人放了。登临城里能拍板的,还真不是他万正阳。

    离了登临城武卫大牢,张之舟看着牢门守卫,萌生了如果自己能像周林轩那样,劫狱救人岂不是轻而易举的念头。可很快这个念头就被他打消了,纵使身有周林轩传给自己的三十年元气修为,不懂得如何运用也是一片枉然。

    走在登临城的大街上,张之舟仿佛还是身在那流奴村里,孤独一人。

    回到茶肆,老程还坐在前堂等着他回来。

    张之舟便把阿宏在大牢内的境遇说了一遍,老程深深叹了口气,只道他太会逞强。

    阿德,阿康还有孙女程水瑶已经被他安排到后街老梁那儿,老程也劝着张之舟赶紧离开安泰居,指不定武卫什么时候就来了。

    在登临城,偷入城的流奴一旦被抓住,往往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说出同伙和偷入城的方法,然后打的剩半条命,驱逐出登临城。二是对那些不肯吐露半个字的人,处以死刑。

    老程坐在安泰居的正堂,沏了一壶春螺茶,咂了咂嘴,泰然道:“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