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黑夜
人的底线一旦被触及,往往会做出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终于,张之舟第一次用石头敲破了对方的脑袋,得到的也是一顿毒打。
在那之后,他就每天蹲在门口,像一条恶狗,谁来打谁,大家就都开始叫他“恶童张之舟”。
张之舟自知刚才的话不免伤了母亲,武卫的事也只能等到自己回来再说。
“那是周老瞎给的跑腿钱,我陪他去一趟登临城,晚上才回来。”
他准备攒够了钱,就带母亲离开这里。
张之舟听闻北国是个有树有草有山的地方,春天有花,冬天有雪。那里没有高大的城墙,也没有人认识他们。
他要在那里盖一间木头房子,每天上山打猎,让母亲吃得饱穿得暖。
但这破烂地方能赚到硬子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周老瞎掏钱让他干活,张之舟求之不得。
张氏自知拦他不住,只能由他离开。
张之舟回到石墩旁,周老瞎正等在那里。
一老一幼,朝登临城而去。
此时烈日杲杲,西南却有一团黑云齐压压翻涌而来。
……
登临城现已是天之南路最大的城郭,自十五年前阏(e)逢带来“长夜将至,劫难来临”的预言后,万云昌就开始加大势力,以应对不知何时出现的异变。如今,城内已有武卫十万之众,术卫千人,守备森严,无人敢惹。
而长子万正阳离开后,极少返回,万云昌对他也渐失信心。尤其是在得知自己的女儿万姝萍嫁给那个蛮族人之后,万云昌差点与他们断绝关系。
城主之位也早已交给了次子万西风。
现在的登临城是水肥土沃,膏腴之地。
而城外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目及之处,遍地苍黄。是一个匪盗,流奴,怪异不断交织的世界。
流奴村都是举家逃亡的愚民野夫,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甘愿在一片焦土上刨食,盼得就是有朝一日能进城过上安稳的日子。而像这样的村子,登临城周围不下十几个。
此次,登临城再次对外招武卫,村里的人已经个个眼冒绿光。
老蝇头在村堂内吆五喝六的嚷嚷,被打的半只耳姗姗来迟,推推后面的人,挤到了最前面。
看着各家端过来的沙鼬肉,半只耳把另外半只沙雀也放了上去。
老蝇头把桌上的东西一眼扫了个遍,满意的点点头,“放心,到时候我肯定给大伙在招募处好好说道说道。要是哪个烂命的成了,可别忘了老汉的好。”
为了生存,他恨不得从这群人身上再刮一层油。
夜幕袭来,流奴村仍在讨论白天招武卫的事。
半只耳手里提着东西,又朝张之舟家走去。
流奴村的都看在眼里,这世道,一个野女子还不是要靠身子来养活自己。只道这张之舟,打了不少男人,都笑半只耳记吃不记打。
天色暗蓝,映着淡黄的月光,周遭慢慢静了下来。
张氏娘子坐在棚内,紧了紧身上衣服,皱起眉头,心事重重。
月光透着寒意,慢慢被乌云遮了大半。
张之舟白天看周老瞎走的慢,便把他背在身上,也好多赶些路,希望能早点回去。
“背了这一路,累了吧。”
张之舟倒没觉得累,反倒走起来颇是轻松,只是认为老头身体本就轻,自己年幼,不觉得费力。
“不累,轻松的很。”
周老瞎点点头,把搭在张之舟肩上的手又运了运劲,他反倒健步如飞,走的更快了。
“周老伯,你知道说书的那人讲的故事吗?”
“嗯,算是略知一二。活这么久的好处,就是还能记得些过去的事。”
“能给我讲讲吗?”
周老瞎思忖了一会,开口说道:“杜淳风,周林轩等五人本是四象城上一代的剑灵,也是四大族的首席。应该说他们拜在四族门下,成为首席之后,才加入的剑灵。大师傅阏逢当时还是剑灵执教,在筛选出这五人后,他与城主秦峻将毕生所学都传给了他们。”
“然后呢?”
“然后,那说书人讲的就是狗屁。”
“?”张之舟听愣了,“狗屁?”
“胡编乱造的可不就是狗屁吗?”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胡编乱造的。”
正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登临城边。
月光下,只看到高不见顶的城墙,城门紧闭,寂静无声。
“老伯,你来这里做什么?”一个瞎老头,大晚上跑到城墙边,张之舟实在想不出他到底要干嘛。
周老瞎示意张之舟放下自己,“正前方可是登临城界碑?”
张之舟看了一眼,登临城三个大字赫然立在前面,答道:“前面就是界碑。”
“嗯,好,你转过身去。”
“转身?”难不成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但雇主这么说,张之舟也只好照办。
突然,张之舟觉得被人打了一闷棍,沉沉的栽到了地上。
等他悠悠醒来,头还有点眩晕,而周老瞎正坐在自己身边。
“你个老瞎子,怎么打我。”
张之舟摸着自己的脑袋,坐到对面,生怕他再给自己一棍子。
周老瞎听见他醒了,从怀里又掏出几个硬子,扔了过去,“好了,我们快回去吧。”
张之舟捡起硬子,揉了揉脑袋,心想,“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非把你仍在这不可。”
与来时相比,两人一路无话,只有月光下无尽的空旷,还有身后雄伟的登临城。
张之舟虽然奇怪周老瞎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但他也明白,收了钱,问的再多,对自己也没好处,干脆闭了嘴。
张之舟的脚程越来越快,黑夜里自己也毫无察觉。只道,今晚的风越来越大。
又走了不多久,远远的一处火光忽隐忽现。
靠的越近,张之舟越发觉得周围熟悉,等看见那石墩和土坡,他才确定前面已经是流奴村。
“谁在村子前面点了火把?”
张之舟不免有些诧异。
但等他们靠近,火把周围却空无一人,村子里也异常的安静。
“怎么今晚村子里没有一点动静?”
周老瞎心觉不妙,屏气凝神,耳听八方。一把抓住张之舟肩头,忙喝道:“快停下。”
可为时已晚,四方暗影之中,倏地窜出数个人影。
一柄柄明晃晃的大刀向二人砍来。
张之舟又惊又怕,根本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周老瞎虽然看不见,但是听声辨位,已知敌人方向。立刻翻身下地,抱着张之舟几个起落,向后远远拉开距离。
这几人显然早就预料到,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登步向前,步步紧逼。
周老瞎拉着张之舟且战且退,殊不知,身后已有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张之舟喊道:“小心!”
话音刚落,两人已被罩在大网之下。
周老瞎只道,自己能听声辩位,这大网却实难躲开。他伸出双手想运劲挣脱,却感手掌针刺无比,一阵酸麻。
“不好,这网上有毒。”说完,躬身挺起大网,将张之舟压在身下。趁势转手把一个木盒塞入张之舟怀中,示意他不要声张。
看着周围渐渐靠近的身影,张之舟哪见过这样的场面。这周老瞎怎么还是个会武功的高手,这群人又是谁。
村里的人都去哪了?母亲又在哪里?怀里的木盒又是什么东西?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张之舟的大脑一片混乱。
“我当周林轩是多么厉害的角色,没想到是个不堪一击的瞎老头。”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
只见此人身形魁梧,目露寒光。肩上的恶鬼纹身在火把的映衬下闪闪晃动。
张之舟不觉一股凉意灌遍全身,寒毛直竖。
他知道,这群人是匪盗。
再看看安静的村子,张之舟登时心里凉了半截。
而在这群人当中,有一张脸让他感到异常的熟悉。虽然换了衣服,但张之舟没有忘记他那个诡异的笑。
白天的说书人,赫然就站在匪盗群里。
“我母亲在哪!”
张之舟冲着匪盗们大声呼喊。
“母亲?你是说这村里的人?”那纹身匪盗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又指了指草棚。
“你看看,那里的哪个是你母亲啊。哈哈哈哈哈哈!”这笑声狂傲至极。
张之舟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火光中,草棚里只露出一双双脚,还有残留在上面的血迹。
咯咯作响的牙齿,嚼穿龈血的眼神,此时的张之舟心里布满了仇恨。
但在这大网之下,他却无可奈何。
周老瞎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逃脱之法。
纹身匪盗再次问向周老瞎,“周林轩,东西在哪?”
“东西?什么东西?还有什么周林轩,你怕是认错人了。”
纹身匪盗知他不肯承认,又说道:“你以为躲个十几年,就可以彻底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了吗?你们演的那场把戏,当真以为没有别的人知道?”
周老瞎面容微变,“把戏?”
“十五年前,你们为什么离开四象城?”
“那是因为你,杜淳风,陆东篱,冯兰舟,碧云天偷走了四象城的一件无价之宝。一个可以撼动整个四洲,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而这件东西现在还在你们其中一人的手上。”
听闻此言,张之舟摸了摸怀中的木盒,“难道周老瞎真的是那个周林轩?他去登临城边就是为了取我怀中的这个东西。”
周老瞎听着,面色逐渐变得严肃。
他确是这匪盗口中的周林轩,“只是自己和师弟们盗走木盒的事情怎么会被一个匪盗得知。难道,是云天他们…不可能,他们绝不可能做出违背誓言的事。木盒被盗,当时整个四象城只有他们五人和城主秦峻知道。而那秦峻为了保住城主之位,隐瞒真相,给他们扣上师兄弟为偷上乘术技反目叛逃的罪名。并对四象城的人下达了见到五人直接告知自己,由他亲自处理的命令。这木盒对秦峻的宏图霸业至关重要,不可能会让外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暹罗会——罗奉嵬。”
周林轩在这天之南路隐藏了十五年,自然是听过暹罗会的名号,“原来是专用下流手段的暹罗会匪盗。”
暹罗会是一个匪盗组织,首领名叫雷鹏,罗奉嵬是他的副手。说起雷鹏,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容,只因所到之处无一活口。而且此人武技精湛,稍有名气的匪盗头子近些年也都归顺到他麾下,在四洲之内猖獗至极。副手罗奉嵬亦是凶残恶毒,强杀掳掠,无恶不作,武技不在其下。
“上流手段杀人叫杀人,下流手段杀人也叫杀人,只要能达到目的,又有什么分别。为了找到你,我们可是多杀了不少人,包括这个村子。”
“每杀一个我都要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瞎眼的老头。说没有的,被我一刀砍死,说有的,也被我一刀砍死,实在是过瘾呢。”说着,罗奉嵬舔了舔手上的刀,上面还残留着不知是谁的鲜血。
“所以,你是愿意有人替你去死,还是把东西交出来呢?”
说着,罗奉嵬看着张之舟,扭了扭头,发出咯咯的声音,脸色也逐渐变得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