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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可是,这种偶尔出现的令人愉快的家庭气氛,在单珊上小学三年级之前,就永远地结束了,而母亲也在那个时候,忽然失踪了近一年时间。

    单珊记得那是小学二年级结束前的一个多月,“六一”儿童节的前夕,那天中午,单珊从学校放学回来,见母亲正在屋檐下生炉子。她蹲在地上,用一把破旧的扇子扇着铁皮炉灶下方的孔道,铁锅下方冒出阵阵青黑色的煤烟,炉灶旁的案台上,放着一条的银白色的鱼。

    单珊把书包挂在窗户旁的墙钉上,墙钉上挂着一面镜子,单珊不由自主地往镜子里看了看自己,一股烦恼的情绪油然升起,镜子里面自己的头发还是那么短,甚至有点参差不齐,虽然头发已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长长,但单珊还是期待着头发快点长。因为在一个月前,她被选中参加“六一”儿童节的舞蹈演出,每天下午放学后,单珊就要和同学们一起进行集体排练,排练结束了才回家。

    单珊异常期待着人生的第一次舞台演出,每当她在排练的时候,随着电唱机里放出的优美的旋律翩翩起舞的时候,单珊就感到由衷的喜悦,她的美丽的舞蹈老师扭动着柔软的腰肢,伸展着修长的手臂,像天鹅一般自在飞舞,而她们就像老师身后一群美丽的小天鹅。每天放学后的舞蹈排练,让郁郁寡欢的单珊找到了生活的乐趣和美好所在,她想象着自己登台表演时的样子,想象着台下观众给予她们的掌声。

    舞蹈老师告诉她们,到时候上台表演的时候,同学们都要穿大摆裙子,裙子的长度在膝盖左右,这样在旋转的时候才好看,因为老师编排了好几套旋转的舞蹈动作。老师还告诉同学们,在上台表演前,她会给大家梳成统一的小辫子。

    单珊那时候留着学生发,头发的长度齐着下巴,舞蹈老师告诉单珊,到“六一”节的时候,她的头发正好可以梳成小辫子,单珊高兴极了。可是几天后,母亲就拿着她的那把锈迹斑斑但磨得很锋利的大剪刀,把单珊的头发剪短了。

    那天早上,单珊起床后,母亲已经买菜回来,她看看单珊,说道:“你到店里去,把头发剪剪。”单珊回道:“老师说要把头发留起来,儿童节表演的时候要梳小辫子的。”单珊上次已经告诉过母亲,她的头发要留起来梳小辫子。母亲回道:“你眼睛都快被挡了还不剪?后面我没空的,那你就这么挡着。”说完母亲就急冲冲地出去了。

    单珊跟着母亲来到店里,说道:“妈妈,那你把我前面的头发修一修,后面的头发我要留起来梳小辫子,是老师说的。”单珊又和母亲强调了一遍。母亲没有说话,单珊确信母亲已经知道了。

    母亲拿着大剪子剪短了单珊前面的刘海,接着母亲又用两个手指头夹住单珊侧面的头发,用大剪子剪了下来,单珊正在想学校的事情,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头发已经被剪下来了,单珊用手摸了摸裸露在外的耳垂,伤心地“呜呜”地哭了起来。母亲没有搭理她,她利索地给单珊理完发,整体看了一眼单珊的头型,又觉得剪得短了点,有点老气。于是母亲拿出锋利的小刀片,拿着单珊的一缕缕头发,“刷刷”的刮了起来,很快,单珊的发型被彻底改变了,单珊看着片片落地的头发,小声地抽泣道:“我不要这么短——”

    母亲给单珊理完发,她把满地的头发扫到簸箕里,对一旁哭泣的单珊说道:“我后面没时间给你理,还不快去学校?”单珊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把她的头发剪得那么短?她完全可以等到“六一”节过后再给她理发。

    单珊拿着镜子照了照自己,哭得更伤心了,她的头发从来没有这么短过,镜子里的自己,就像一个男孩子一样,母亲把她的美好憧憬也剪掉了。单珊一路哭到了学校,等到下午放学排练的时候,忐忑不安的单珊低着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老师一眼就看到了单珊,她疑惑地走过去,问道:“单珊,你的头发怎么剪成这样?”

    单珊抬头看了老师一眼,委屈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老师看着小女孩伤心至极的样子,只好安慰道:“没事,没事,这样也挺好看的,继续排练吧。”单珊见老师没有不喜欢她,才渐渐的安心下来。

    单珊在镜子前比划着自己的头发,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父亲下班回来了,单珊转过身,看到父亲拎着一瓶白酒,笑眯眯地进了屋,父亲长着薄薄的菱角分明的嘴,只要他心情好的时候,他抿着的嘴看起来就像一道下弧线,而当他暴怒的时候,那张嘴,立刻成了炮弹的出口。

    接着单珊听到弟弟的声音,弟弟单立扬也被接了回来。单珊走到门外,见单立扬手里拿着一只新皮球,他被案台上那条张着大嘴的鱼吸引了,他走到母亲旁边,盯着那条鱼看。

    炉灶的煤火很快就旺起来了,伴随着母亲炒菜时很响的“刺啦”声,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吃饭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相向而坐,单珊和弟弟则分别挨着父亲和母亲坐下。挨着墙壁的小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单立扬跪在凳子上,迫不及待地把筷子伸向鱼盘。单立扬喜欢吃鱼,家里只要买了鱼和肉菜,都会把他接回来吃。

    父亲从鱼盘里夹了一片香喷喷的紫苏叶,细细地咀嚼起来,他慢悠悠地打开酒瓶子,习惯性地凑近酒瓶闻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倒满一杯白酒。单珊见酒瓶上写着醒目的三个字“高粱酒”,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电影《红高粱》新鲜刺激的画面,学校前几天刚组织同学观看了电影《红高粱》,影片中那个往高粱酒里撒尿的镜头,让单珊感到困惑。

    父亲经常要在吃饭的时候,喝上一点白酒,父亲还有抽烟的习惯,但是抽的很少,一般是同事朋友给的,才抽一抽,或者家里来了要抽烟的客人,才陪着一起抽烟。

    父亲眯着眼睛抿了一口白酒,慢悠悠地说道:“这高粱酒蛮香的,比上次买的‘大曲’还便宜了五毛钱。”母亲问道:“寿丰叔的钱拿还给他了?”父亲激灵了一下,“哎呦,忘了,下班的时候还记得。”母亲揶揄道:“天天喝,喝成痴子傻子。”父亲听后呵呵地笑着。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就会互相揶揄对方。母亲接着说道:“下午下班你先送过去,今天不还谁知道你后面什么时间还。”父亲答应着一边嘬了一口酒。

    单珊母亲今天一早出门买菜的时候,换了一件外套,外套里的钱袋子忘了取出来。母亲在集市的鱼铺上买好了鱼,却发现没带钱袋子,母亲没有时间再跑一趟,就到寿丰叔的杂货铺,借了五元钱,寿丰叔的杂货铺就在离鱼铺不远的地方,寿丰叔的儿子和单珊父亲是同事,寿丰叔的老婆和单珊母亲关系比较熟,她经常上单珊母亲店里去订绣品。母亲买菜回来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去上班,母亲给了父亲钱,交代他把钱赶紧还回去。

    单珊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她有些疑惑为什么母亲那么着急还钱,而且非要父亲去还,母亲天天出门买菜,随便哪天她都可以还钱,但单珊没有多想,也没有问母亲。母亲在家里话不多,特别在吃饭的时候,除非有事情要说,她会简短利索地表达完,然后就不再开口。

    父亲夹起一筷子肉放在母亲碗里,母亲没有吭声,父亲又夹起一筷子鱼放在母亲碗里,母亲不动声色说道:“不要夹了。”父亲经常在吃饭的时候给母亲夹菜,虽然他在和母亲吵架的时候暴躁如雷,丝毫不退让。但是只要母亲气消下去一些,能坐在饭桌上吃饭,父亲就会给母亲夹菜。但是单珊母亲似乎从来不怎么领情,她要么不说话,要么淡淡说一句“不要夹了。”在单珊母亲看来,这也许只是一种示好她的行为。因为过不了几天,丈夫又会梗着脖子,瞪着眼睛面红耳赤地和她吵架。

    在单珊的回忆里,在还提时代,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给她夹过菜,父亲只会给母亲夹菜,而母亲也很少给其他人夹菜,似乎饭桌上没有孩子们一样。

    父亲端起酒杯又嘬了一口酒,咂巴了一下嘴说道:“这酒蛮好喝。”接着父亲拿起酒瓶,去看上面的标签。一直沉默的单珊非常想和父母分享一下电影《红高粱》里的情节,这个时候,八岁的单珊小声说道:“高粱酒是山东酿造的,电影里的高粱酒是撒了尿的——”

    单珊的话音还没有落下,父亲放下了手里的酒瓶,大声地责问单珊:“谁说高粱酒里是撒了尿的?”父亲的声音里瞬间充满了恼怒,单珊拿着筷子的手抖动了一下,她紧张地绷直了身体。父亲接着用如雷般的声音呵斥道:“你个没命的!好好的高粱酒怎么会撒尿?你说我喝别人的尿?”单珊放下手里的筷子,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父亲接着吼道:“好好的酒怎么会有尿?你的书读到屁股里去了?”

    单珊低着头,她没有哭出来,只是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完全没有想到,她对电影画面的一句描述会引来父亲的暴怒。母亲在一旁沉默地吃着饭,五岁的单立扬见到父亲暴怒的样子,吓得哭了起来,他从凳子上下来,叫道:“不,不,不要——”儿子的哭喊让单珊父亲更加恼怒,他的一顿好酒饭,完全被破坏了。

    单珊父亲盯着单珊咆哮道:“你个挨千刀的!没命的东西!说我喝别人的尿,老天都要修了你的命!”母亲端着饭碗,平静地吃着饭,似乎什么事没有,她的沉默让父亲更加失去了控制,越加恼怒的父亲把筷子摔向单珊,其中的一根筷子在单珊的头上弹开了,筷子没有让单珊感觉到多少痛感,可是,单珊的心里却是那般的寒冷和疼痛,母亲平静地吃完了饭,拉起一旁的单立扬,往门外去了。八岁的单珊对母亲没有任何的期待,很多年过去了,当单珊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当单珊拥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的冷漠让她无法想象。

    母亲离开后,单珊以为父亲的谩骂就要结束了,可是,那天父亲对着单珊骂了足足有两个小时,父亲的谩骂声一句接着一句,一片接着一片,单珊沉默地低着头,眼泪无声地流淌着,她感觉到自己被冰冷包围着。

    父亲一直骂到他该去单位上班了,才拿起工作服,骑着车走了。单珊感觉到自己紧绷着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背起书包,慢慢地向学校走去。

    那天晚上,单珊辗转无眠,寂静的黑夜里,父亲的谩骂还在耳边回响,她小心地在狭窄的床上翻转着,眼泪浸湿了枕头,她把枕头翻了一个面,泪水很快又把枕面打湿了,她几次用手捂住抽动的鼻翼,生怕发出声音吵醒母亲和弟弟。床铺的另一头,母亲和弟弟正发出熟睡的鼾声,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单珊就和母亲弟弟睡在一起了。

    单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深沉的黑夜,她感觉到那般的压抑和沉重。她一只手支撑着床面,侧着身慢慢坐了起来,借着窗外一抹幽暗的光,单珊轻轻地挪开弟弟的腿,然后小心地避开母亲的身体。单珊光着脚下了地,轻轻地走出了房门。

    单珊轻轻地打开家里的大门,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入漫漫的黑夜中。单珊沿着巷道往前走,黑黝黝的夜色,既让单珊害怕,也让单珊觉得安全。初夏的夜还有着些许的凉意,八岁的单珊光着脚,走进巷道里那片凹进去的空地里,她沿着墙壁坐在石沿上,双手抱着膝盖。这个时候,单珊才敢让眼泪尽情地流淌,她轻声地抽泣着,俱寂的夜里,她听到了眼泪滴在石板上的声音。

    积压在单珊心里的委屈,伤心和害怕,化作汹涌的眼泪,在这个寂静的无人知晓的夜里,静静流淌。父亲经常爆发脾气,有时是因为和单珊母亲吵架,有时是因为其他的事情,但随时都会迁怒于单珊而谩骂她,单珊一直默默忍受着。可是今天,父亲漫长的谩骂,让单珊的心里感觉到难以承受的压抑和伤心。父亲发脾气时扭曲的脸型,在单珊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交替出现的还有母亲那张沉默变形的面孔。

    母亲虽然不像父亲那样暴躁,可是母亲的个性里透着矜持的冷漠,当她发脾气的时候,声音不是很大,但单珊总感觉到有一股寒冷的压力,让她觉得害怕。就在几天前的晚上,母亲还用她那不紧不慢的语调,严厉地教训了单珊一番。

    那天晚上,单珊写完作业,去母亲的店里找弟弟单立扬,单珊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单立扬就在母亲的店里玩,以免打扰到单珊。单立扬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可是只能暂时待在家里,几个月前单立扬曾被送去了幼儿园一段时间,可是因为口语表达不清楚,不善于表达,结果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尿裤子的情况。单珊父亲和母亲既觉得麻烦,又觉得没面子,后来就没有送单立扬去幼儿园了。单珊父母寄希望于单立扬再长大一点,可以像单珊一样直接去上小学。单珊母亲便让单珊教单立扬学习,单珊经常会在空余时间里,教单立扬一些简单的数字,单立扬虽然话说不清楚,但记忆力很好,他也愿意学,单珊每次教过他的,能很快记住,单珊也愿意教他。

    单珊来到母亲的店里,见单立扬正在角落里独自玩着四角包的游戏,他拿起一个小四角包,抬手使劲掷向地上那个大四角包,大四角包翻了个身,单立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母亲正在修剪绣品背面的线头,她用手使劲抻了抻发皱的布料,让料子更加直挺,接着母亲拿起台面上的煤碳熨斗,在打湿的布料上熟练地滑过,布料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很快,经过熨烫的绣品,变得光滑挺括,母亲满意地拿起绣品看了看,然后把潮湿的绣品固定在绳索上,母亲看起来心情不错。

    在母亲背后的墙壁上,拴着一条长长的绳索,上面挂着母亲的刺绣作品,十几幅绣品用竹夹子固定在绳子上,以方便客人挑选花样,也是母亲在展示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绳索的一头,挂着一条还没有缝制完的花布裙子,那是母亲应单珊的要求,给她缝制的参加“六一节”表演的裙子。

    单珊站在母亲的绣品前,认真地看着,过了一会,单珊小声问道:“妈妈,你绣的孔雀怎么都是两片羽毛的呢?”单珊一直都想和妈妈提个建议,孔雀的羽毛可以是三片的,甚至更多,羽毛可以是并拢的,也可以是张开的,另外,妈妈刺绣的蝴蝶,单珊也想提个建议。

    母亲正拿着小油瓶给绣花缝纫机上油,听了单珊的问话,单珊母亲感觉到被质疑,她转过身白了单珊一眼,单珊看到母亲阴沉的生气的脸,她心里立刻惴惴不安起来。“你个吃人精!你懂什么?羽毛越多,用的线越多你知道吗?”母亲生气地斥责道,单珊害怕地点点头,她眨闪着眼睛不敢正视母亲的脸。母亲又训斥道:“我绣了这么多,没人说过不好,你上了两天学就要教训别人了?用那么多线,花那么多功夫,贵了有几个人买?你们天天吃什么喝什么?你个吃人精!说的话扎人心!”母亲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狠劲,她的神情里透出一种凛然的清高,一种隔离的冷冽。

    母亲教训了单珊一番,接着忙手里的活计,单珊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她觉得很委屈,她没有质疑母亲的意思,她只是觉得母亲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她默默地转身离去,单立扬拿起地上的四角包,尾随着单珊走出了母亲的绣品店。

    八岁的单珊感受到生命的灰暗,和不能承受之重。那些父母亲呵责谩骂她的往事在眼前历历浮现,而她也可以在这样一个无人的夜晚,借助夜色的保护,放声地抽泣着。没有人可以诉说,没有人可以替她分担,从此之后,无人的黑夜,成为单珊最好的陪伴,每当她觉得伤心不能自抑的时候,单珊就会来到黑夜里,独自默默地抽泣。而那些悲伤恐惧的过往,也渐渐在她的生命里积淀下来,一层又一层,直至有一天,她再也无法承受。

    单珊在夜色里坐了很久,当她回到家里时,母亲和弟弟依然在酣睡中,家里的床太小了,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那仅有的一点空间已经被填满。单珊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弟弟的身体,然后侧着身子沿着墙壁躺下来。

    当她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在床头边的桌子上,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单珊空白的大脑瞬间反应了过来,她坐了起来,今天上学一定是迟到了,母亲和父亲怎么没有叫醒自己呢?

    单珊惴惴不安地下了床,她摸了一下沉重的眼皮,眼睛已经肿起来了。家里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人,虽然这个时间段父母亲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但单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单珊来到母亲的店里,发现店门已经上了锁,单珊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母亲从来没有锁过店门,她会去哪里呢?单珊蹙着眉头,她用手摸着那把很大的铁锁,眼睛里满是忧虑。单珊又想到父亲和和单立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和母亲一起离开了。

    单珊背起书包去了学校,在不安之中,单珊等到了中午放学的时间,当她充满忧虑和期待来到母亲的店门前时,发现母亲的店门依然锁着,单珊不安地向巷道两头张望着,她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单珊回到隔壁的家里,依然是空无一人,往常的这个时间,父亲应该下班回来了,而母亲,应该在屋檐下做饭。单珊长久地站在家门口,焦急地张望着巷道的两头,巷道上人来人往,可是就是没有父母亲和弟弟的身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饥肠辘辘的单珊到厨房里盛了一碗早上的稀饭,坐在饭桌前喝稀饭的时候,单珊看到了压在水缸下的两元钱,单珊看着那两元钱,心里更是充满了不安。

    单珊没有等到父母亲回来,她背起书包去了看弟弟的那位奶奶家,可是,奶奶却告诉单珊今天单立扬没有被送过来,她也不知道单立扬去了哪里。

    下午放学后,坐立不安的单珊没有参加学校的“六一”舞蹈排练,她急冲冲地回到家,可是单珊一直等到天黑,依然没有见到父母亲和弟弟的身影。单珊拿着两元钱到巷道口买了两个包子吃完,却没有心思写作业。天色越来越黑,单珊坐在昏黄的灯光下,面向着大门,聆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沉寂的黑夜,平息了所有的声响,单珊只能听到自己起伏不安的呼吸声。疲倦的单珊不敢去床上睡觉,她蜷缩在那张旧藤椅上,在担忧和惧怕中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单珊被一阵嘈杂的推门声惊醒了。单珊睁开眼睛,看见父亲提着一个灰色的旅行包走了进来,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是父亲的神情很平静,单珊因为担心父母和弟弟而悬着的心放下了。

    父亲看了一眼藤椅上的单珊,问道:“你没到床上去睡?”单珊没有说话,她很想问一下父亲,母亲和弟弟去哪里了?可是,单珊犹豫着,似乎被一道无形的槛阻拦着,让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也许是单珊感觉到父母亲不想让她知道什么,也许是因为彼此之间沉默的隔离,阻挡了单珊开口的勇气。

    在单珊出门上学之前,父亲郑重地说道:“如果有人问你妈去哪里了,你就说去你大姨家教你表姐学刺绣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记住了吗?”单珊点点头,思索着父亲的话。父亲又叮嘱问道:“我刚才说的你记住了?”单珊认真地点点头,父亲的神情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但是单珊心里的疑问更深了,母亲和弟弟到底去了哪里?

    从这天开始,父亲每隔几天就会离开家一趟,父亲都是在傍晚天黑了离开,然后在隔天凌晨或者夜晚回来,父亲不会告诉单珊什么时间会离开,也不会告诉单珊什么时间会回来。每当父亲拎着那个灰色的旅行包出门的时候,单珊就会跟出去,她站在巷道上,看着父亲消瘦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然后单珊返回家中,独自在不安中度过漫漫的黑夜。

    “六一”儿童节这天,八岁的单珊早早地起了床,她一夜几乎没有怎么睡觉,她担忧着母亲和弟弟,她又担心自己睡过了头,因而错过“六一”儿童节的舞蹈演出。起床后的单珊独自在客厅里坐着,等待着去学校的时间,她憧憬着今天的舞台演出,想象着早上去到学校,老师就要给她们化上美丽的彩妆,然后她们在舞台中间旋转着翩翩起舞,她们飞扬的裙摆如同舞台上一朵朵盛开的花朵。

    昨天下午,老师已经给一位一起参加排练的女同学试了妆,同学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她们兴奋地围着老师,看着老师用白色的棉花粘上胭脂和粉料,小心地涂抹在那位女同学的脸颊和眼睛上,上妆后的小女孩忽闪着大大的眼睛,她有着玫红色的脸蛋,深蓝色的眼窝和娇艳欲滴的嘴唇,同学们都投去了新奇艳羡的目光。男同学们更是扒在门口,争相伸着脑袋往里张望着,然后发出小声的“嘻哈”声。单珊回想起小时候外婆画眉毛的情景,她拿起老师的粉料盒,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地闻着,一旁的女同学们问道:“单珊,好闻吗?”单珊开心地回道:“好闻,香香的。”一旁的女同学们把小脑袋都凑过来,争相去闻粉料散发出的香气。

    窗台上那只机械小闹钟发出清晰的“嚓嚓”声,单珊扭头看向小闹钟,写满憧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家里是如此的寂静,隔壁房间里断断续续传来父亲的呼噜声。

    等到闹钟的时针指到六点,单珊叫醒了父亲,她拿到了母亲店里的钥匙,把挂在绳索上的那条粉红花的裙子拿了下来。单珊高兴地穿上了她的新裙子,当她低头的刹那,却看到裙子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裙子长及脚背,不大的裙摆如同裤管一般,完全罩住了她的双腿,这样的裙摆迈大步都会有困难,更无法在跳舞的时候旋转展开。

    单珊恼愤地揪着手里的系带,失望和委屈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但却又无奈地接受着现实,她很清楚地和母亲表达过对裙子的要求,母亲是知道的,可是母亲却完全不理会她的需求。

    单珊不敢在家逗留太久,昨天舞蹈老师说过,今天早上七点之前,排练的同学必须要赶到学校,她在巷子口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一边向学校走去,眼泪还是默默地流淌下来。

    太阳已经出来了,美丽的朝霞晕染在蓝色的天空上,天空中传来鸟儿婉转熟悉的叫声,单珊清晰地听到它在喊她的名字,她抬头看向头顶上方高大浓密的树冠,试图寻找到那只鸟儿,可是却从来没看到过它的身影。单珊在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经常能听到那只鸟儿的一串串的叫声,单珊确定,那是同一只鸟儿,它是在呼唤她的名字,在和她沟通。单珊经常一边走路,一边抬着头循着那熟悉美妙的声音。大部分时间,鸟儿问候的是同一句话,有时候,它也会说很长的另一句话,但是单珊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

    快到学校的时候,单珊看到了每天在一起排练的女同学,正迎着她走来。小女孩穿着及膝的洋气的花裙子,头上盘着好看的辫子,她挥着手跑向单珊,斩钉截铁地说道:“单珊,老师让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用参加演出了,你先去教室,等会和其他同学一起去剧场,或者你先回家等会去剧场找同学们也行,他们现在都还没有到教室。”单珊愣住了,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老师的话,单珊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我今天不能去跳舞了吗?”“是的,老师叫另外一位替补的同学去跳舞了。”小女孩说完,转身跑向了学校。

    单珊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积压在心里的各种伤心委屈,失望害怕以及恐惧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向她袭来,单珊揉着眼睛,轻声地“嘤嘤”地哭泣着。她转身往回走去,耳边又传来那只鸟儿悠长婉转的问候声,可是,单珊的心情糟糕透了,她一路泪眼婆娑地迷迷糊糊地来到了母亲的店里,单珊关上门,她趴在母亲的绣花缝纫机台上,让眼泪尽情地流淌。

    在母亲和弟弟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日子是那么的漫长,单珊独自经历了漫长的暑假。父亲不允许她今年去看望外婆,叮嘱她不要在外面到处乱跑,也不能带同学回来。单珊异常的想念外婆,她不知道外婆为何那么久都没有来看望她。单珊每天独自抱着那台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在房间和小天井里来回走动着,因为信号不好,收音机发出时大时小的“滋滋”声。

    单珊时刻留意着门外的声音,她惦念着母亲和弟弟,当门外传来声响的时候,单珊会第一时间跑出去看看,可是,当秋天结束落叶铺满地的时候,单珊依然没有看到母亲和弟弟的身影。

    寒冷的冬天来临了,天地呈现出一片萧瑟的灰暗,外面有水的地面上,已经结上了冰层。这年的冬天经常下雨,在孤独的夜晚,单珊就时常坐在窗前的旧沙发上,聆听着雨滴从树叶上滑落的声音。

    这天晚上,单珊正在写作业,院门外传来了连枝奶奶的声音,连枝奶奶一边敲着门一边喊着单珊母亲的名字,在没有应答后,连枝奶奶又喊着单珊的名字,单珊放下笔站起来,她很想去开门,很想见到连枝奶奶,这是单珊第二次在晚上听到连枝奶奶在外面敲门。单珊犹豫着最终没有去开门,父亲叮嘱过她不能带人到家里来,单珊知道,父亲的叮嘱后面,是家里有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如果连枝奶奶见到单珊一个人在家,她一定会非常奇怪,而单珊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连枝奶奶做解释。

    单珊写完了作业,她感觉到又冷又饿,单珊在家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吃的,前天父亲离开之前烧的一锅米饭,今天中午已经吃完了。单珊想喝一点热水,她抱起来热水瓶晃了晃,里面一滴水也没有。单珊拧开了屋檐下的水龙头,发现还是停水,自进入寒冬以来,已经几次发生停水的现象。

    单珊犹豫了一会,拎起了家里的旧水桶,走出了家门。单珊习惯性地往巷子口看了看,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父亲是前天周五晚上离开家的,通常情况下,父亲应该在今天一早回来。单珊往巷道的另一头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在巷道尽头往左拐,有一口古老的水井,当停水的时候,这几条巷道的居民都用的这口井里的水。

    巷道左拐之后,就没有路灯了,冬天的夜晚异常的寂静,家家户户都闭着门窗。单珊给自己壮了壮胆,继续沿着黑黝黝的墙根往前走去,寒风沿着空旷的巷道直灌入单珊的脖子根,单珊打着寒颤,另只手揪紧了领口。

    到了井口边,单珊拽住铁皮桶上的绳子,慢慢地往井里放下了铁皮桶。这段时间,单珊已经多次来井里打水了,当铁皮桶下到水面上的时候,单珊开始左右摇晃绳子,单珊清晰地听到水桶在水面上扑腾的声音,直到感觉水进到桶里面,单珊才开始往上拉绳子。

    可是因为晚上看不见,桶里的水装得太满了,单珊提不上来,她拽直了绳子,又开始左右摇晃绳子,让桶里的水晃出去一些。单珊看了看周围,又不经意地往井里看了一眼,一种异常害怕的感觉突然袭来。

    单珊跪在井沿上,使劲地往上拽绳子,绳子贴着井沿慢慢地往上挪动,被恐惧包围的单珊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往上拽绳子,铁皮桶因为刮擦井壁的石头,发出刺耳的声音,单珊听到了桶里的水往下倾泻的“哗哗”声。

    好不容易提上来半桶水,单珊提着水桶快速地往回走着,水桶里的水晃悠着泼出来,把单珊的裤子也打湿了。回到家里,单珊打开了煤炉子上方的铁饼子,可是里面的煤火已经熄灭了。单珊犹豫着,她两只手握着铁钳,小心地夹出炉子上方的煤渣球,然后找出家里的火柴和纸屑,单珊把纸屑放在煤炉子里面,点燃了纸屑,接着单珊把堆放在一侧的生炉子用的小木柴放在了燃烧的火焰上面,可是过了一会,火就熄灭了,因为这段时间经常下雨,天井的雨水也会飘到屋檐下,木材摸上去潮潮的。单珊又试了一次,很快火又熄灭了。

    单珊放弃了烧水的念头,她回到房子里面。又冷又饿的单珊觉得累了,她蜷缩在床上,开着灯,很快就睡着了。在睡梦里,令人害怕的时空和场景恍惚更替着,单珊被置身于迷离的恐惧之中,当单珊感觉到自己像树叶一样坠落的时候,一种本能的挣扎促使单珊从噩梦中醒来。

    单珊睁开眼睛,梦境清晰又模糊,她吞咽了一下嘴巴,感觉到嘴里干干的,喉咙又干又疼,单珊觉得异常的干渴,她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来到屋檐下,单珊从铁皮桶里舀起一大瓢冷水,咕噜噜地喝了下去,一种冰凉的感觉传遍全身。

    天井里黑黢黢的,单珊转身进了房子里,一种莫名的害怕的感觉一直尾随着她。单珊关上门,插上门板上的铁插销,又把家里的那把旧藤椅推过去,堵在门后面。单珊回到床上,在迷糊中又睡着了。

    在混沌的梦境中,单珊似是而非地听到了有人敲打窗户的声音,单珊想醒来,可是却醒不过来,直到敲打窗户玻璃的声音越来越大,父亲刺耳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单珊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单珊答应着,努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她感觉到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量。当单珊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父亲穿着厚厚的夹克棉袄,一手提着旅行包,正恼怒地站在门口,“插上插销干什么?就是一头猪也早该醒了,那么大的声音听不到的?”父亲的生气地问道。

    单珊没有说话,转身回到床上,她觉得累极了。过了一会,父亲站在门口问道:“单珊,你昨天吃的什么?米饭吃完了没有?”见单珊没有回话,父亲又重复问了一句,单珊还是没有说话。

    父亲走进单珊的房间,她拉起单珊的小手感觉了一下,单珊睁开了眼睛,看到父亲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一种异样的感觉让单珊很不舒服,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给过单珊温暖的互动,哪怕是一句温情的言语。此刻的单珊似乎很不适应,虽然她的内心里无比渴望父亲和母亲的爱。

    父亲“啧”了一声,说道:“发烧了,唉,凑得这么好。”单珊父亲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在迷糊中,单珊感觉又过了很久,父亲进来说道:“单珊,起来喝药吧。”

    单珊慢慢坐了起来,父亲说道:“可能是感冒了,这个是扬扬上次多下来的药,你先喝下去看看,不行再去医院。”单珊接过父亲手里热气腾腾的热水,心里升起又温暖又异样的感觉。父亲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亮了,他蹙着眉说道:“本来要马上出门的——”父亲的话让单珊感觉到担忧,父亲刚回来又要出门,也许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父亲接着说道:“等到晚上看看再说。”

    单珊喝完了药,很快就睡着了,迷糊中,单珊看到父亲在母亲的衣柜里不停地翻找着什么东西。单珊睡到快到中午才起床,感觉到舒服一点了。父亲做好了饭,接着烧了一大碗热汤,说道:“没时间去买菜了,你感冒也要忌口。”

    单珊端起米饭,就着热汤吃起来,热汤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油和盐,可是,单珊却喝得香喷喷的。父亲拿出他自己腌制的辣椒和大蒜,就着米饭大口吃起来,父亲喜欢吃辣,他经常自己腌制辣椒酱吃。吃完饭之后,父亲打着饱嗝,又开始进进出出地在房间里翻找东西,他看上去很急迫的样子。

    快到傍晚的时候,父亲问单珊道:“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没有?”单珊回道:“喝了两次药好多了,我感觉不发烧了。”父亲叮嘱道:“你晚上再喝一次药,我明天晚上回来。”父亲没有提及单珊这几天上学的事情,他似乎已经把单珊上学的事情忘记了。

    父亲拎着包又出门了,他站在天井的门口往巷道两头张望了好一会,才骑上自行车飞快地离开了。

    单珊在孤独中又开始了忧心的等待,白雪皑皑的寒假结束了,春天渐渐来临,单珊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又听到了那只鸟儿婉转悠长的叫声,它重复着熟悉的一句话,呼唤着单珊的名字。单珊经常在树下驻足,抬头望向浓密的枝叶,可是,单珊从来未曾见过那只鸟儿。

    天气渐渐变得炎热,父亲依然每隔几天就出门一次,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有时候还会哼几句小调。一天晚上,单珊独自在家里写完了作业,面对着沉寂灰暗的墙壁,她转身趴在了窗台上,久久地凝视着窗外那深蓝色的天幕,正当单珊出神地看着满天繁星的时候,单珊听到院子里传来清晰的推拉自行车的声音,接着单珊听到了弟弟单立扬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了,父母亲和弟弟单立扬出现在门口。母亲穿着一件合体的花色长袖衬衫,她的头发整齐地盘在头顶上,母亲和近一年前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只是略微胖了些,皮肤更白皙了。弟弟单立扬长高了不少,他看到单珊后叫了声“姐”,分开了这么久,他看起来有些腼腆。

    母亲看了单珊一眼,她原本舒展的眉头蹙了起来,单珊看起来又瘦又小,她原来圆润的苹果脸,已经变成了尖尖的瓜子脸,消瘦的脸上,只看见一双更大的忽闪着的眼睛,母亲走之前给她理的短发,现在已经长长了,单珊用母亲黑色的铁丝夹,把刘海夹在了一侧。

    “都四月了,还穿的这么厚,就不会给单珊找一件薄一点的衣服吗?”母亲对父亲不满地说道,“你把衣服放哪里了?我找了没找到。”父亲一边回话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大包小包,“衣服就放在衣橱里,还能放哪里?”“跟你说衣橱里没有。”母亲没搭理父亲的话,她径直去了房间,过了一会,她给单珊拿来了一件外套。

    单珊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沉默的分离让单珊有一种难以启口的陌生感,就像六岁时外婆带着她回到家里一样,单珊也只是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单珊追寻着母亲的身影,希望能得知到一些什么,可是母亲什么也没有提起,她没有和单珊解释这么长时间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也没有问起这么长时间以来,单珊每天的生活状况。

    家里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节奏,几天后,“五一”劳动节的前夕,父亲从单位里拿回来了一大筒面条和两斤白糖,这是父亲最后一次从单位里领取过节礼品。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单珊写完了作业,开始教弟弟学习加减法,单立扬用几根火柴,很快排列出了答案,他伸出四个手指头说道:“四”。单珊一边教弟弟,一边用扇子驱赶着蚊子,窗外传来阵阵昆虫的啼鸣,炎热的夏天就要来临了。

    父亲正在一旁修碗橱,他用一根螺丝,使劲地拧进碗橱侧面的横条上,以支撑住上面的搁板。正在这时,天井里想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咳嗽声,父亲即刻放下手里的工具,往门口走去。

    单珊看到四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子走进家里,父亲客气地和他们打着招呼,请他们坐下,单珊能感觉到父亲热情的声音里充满不安和警觉。父亲拿出家里待客用的香烟,恭敬地发给他们,从父亲对他们的称呼中,单珊知道这些都是父亲的领导和同事。

    其中一位父亲称之为郑所长的年长的男子,看了单珊和单立扬一眼,问道:“老单,这是你的儿子女儿?”“对对,大的女儿小的儿子。”父亲呵呵地陪着笑。单立扬若无其事地看了那人一眼,接着用火柴梗排列起整齐的数字,那郑所长看了单立扬一眼,说道:“这小鬼满聪明的,上学了?”“还没有。”父亲笑着回道,一边忙着给客人们沏茶。

    父亲这时对单珊说道:“你带弟弟去那边玩去。”单珊拉起单立扬的手,去了母亲的店里,单珊感觉到家里似乎要发生很重要的事,她告诉母亲家里来了父亲的领导,母亲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警觉地问道:“来了几个人?”单立扬伸出四个手指,说道:“四,四个。”

    借着夜色的掩护,母亲轻手轻脚地来到天井里,向家里张望着,单珊和单立扬则站在天井的门口,只听见里面的一个声音严肃地说道:“你一对儿女很好了,不应该再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没有这个事更好,我们也是秉公办事,过来核实一下情况。”只听见父亲回道:“对对,彭主任说得对,应该核实一下,没有这个事,没有这个事。”

    郑所长刚开口说话,忽然大声咳嗽起来,母亲听到他起身的声音,赶紧从天井里退了出去。郑所长往天井里吐了一口痰,接着说道:“老单,你丈母娘是不是姓廖?”父亲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回道:“对对,我丈母娘姓廖,廖咏瑷。”郑所长慢悠悠地说道:“她娘家人可都是好人,当年做了不少事,救了不少人——”话还没有说完,郑所长又咳嗽起来。

    母亲在天井门口站了一会,回到了店里,她双手插兜凝神坐着,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过了一会,隔壁传来父亲送别一行人的声音,母亲不安地站起来。

    几分钟后,父亲来到店里,他转身关上了店门。母亲沉默地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啧”了一声说道:“不知道是谁告的状——唉!不应该呀。”母亲皱着眉头问道:“来的几个人都是谁?”“粮管所郑所长,计生办彭主任,还有两个也是计生办的。”“他们怎么说的?”“在家里等通知。”父亲看着地面回道。

    母亲沉重地问道:“等什么通知?明天还用去上班吧?”“应该要去上班的,说是要核实情况,后面会通知。”父亲和母亲的神色显得非常焦虑,沉默了一会,父亲小声问道:“老三现在怎么办?还让他外婆带着?她现在身体也不好。”

    一旁的单珊不安地听着,母亲没有立刻回答父亲的问话,她看了一眼一旁的单珊,说道:“带弟弟去家里玩去。”

    单珊带着单立扬出去了,从父亲和领导的谈话以及父母亲的对话中,单珊隐约听懂了家里的一些事情,也大致知道了外婆为什么没能来看她的原因,单珊也由此知道了她的弟弟单志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