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做派，倒不像是要去复仇，更像是去找死，不是么？”李维懒洋洋的声音在林耶尔的耳畔响了起来，“如果是这样，我可不打算奉陪到底哈。”

    站在王宫的大门前，林耶尔看着眼前一部分七零八落地躺倒于地、另一部分还站着举着武器却畏畏缩缩不敢前来的士兵们，人们看着他的眼神透露出恐惧来，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因苍雷钢枪而带来的强大力量，更因为他暴露于外的恐怖活尸样貌。

    林耶尔没有回答李维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住在哪里，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有一种飘泊流离的感觉，始终都找不到一个能让人安心之处，真是让人想不明白啊。”

    李维耻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忧愁善感了，你说的感受不正是战士的宿命么，只要活着就必须战斗下去，只要还在战斗就不会感到安心。安心？哼，那只是沉浸在虚幻的甜蜜中的人才会拥有的体验，但说到底不过是虚幻的罢了。”

    “战士的宿命么......”林耶尔轻声地呢喃着，渐渐闭上双眼，发出细而长的叹气声，“只要拿起武器就必须战斗下去，要是放下武器就会任人欺辱，真是残酷无比的世界啊。我们只要活在这里，就总有一天会杀死我们想杀死的或不想杀死的人，或者要么被别人所杀......”

    正在这时，酷寒的厉风向着这边吹了过来了，林耶尔也重新睁开了眼睛，目光缓缓变得坚毅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战斗到底吧，要么我杀死你，要么你杀死我......”

    “布丽姬特......”

    ......

    达莲娜失踪了。

    不，或许已经可以确信她已经死去了，因为安德莉亚曾经所住着的那座寝宫已经彻底坍塌了，待在寝宫里的侍卫、仆人无一能够逃脱死亡的宿命。

    纵然安德莉亚曾在比武大会目睹过那般残酷血腥的场景，可当她知悉陪伴她多年的贴身侍女去世的时候，仍然不免落入一种郁郁寡欢的状态。

    或许她该庆幸，在刺客侵入王宫的当时，她随着她的兄长——克里斯王子去了王宫外，不然她也有可能会死于非命。

    然而，她无法向他人述说的是，她一想到她居然差点跟刺客撞了面、跟死亡的命运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就禁不住浑身战栗起来，这是她在往常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里所体验不到的。

    自从王宫被刺客闯入行刺的事件之后，在别人眼里，安德莉亚公主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出于心悸和悲伤，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每天都在幻想着自己在那天要是没有离开王宫的前提下会遇到的惊险情景。

    她既悲伤于身边人的逝去，也后悔自己没能亲眼经历到那惊险的遭遇。

    我或许是已经疯了吧......她这么评价着自己。

    人既有求生的本能，但也有求死的本能，安德莉亚一想到自己今后每一天都几乎要在王宫里度过这般无聊的岁月，便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她感觉自己每一天似乎都在腐朽着，终将会成为与泥土混成一堆的东西，既然如此，她宁愿去体验死亡。

    “真的吗？那么，把身体交给我吧。”

    一个出其不意的声音忽然在安德莉亚的身边响了起来，她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谁？是谁？”她向周围环视一圈，在这花园里却见不到旁人。

    “把身体交给我......”

    “他来了......他来到这里了......”

    “我要去找他......”

    “谁？谁来了？你又是什么人？”安德莉亚继续询问着，她仍然向四周环顾着，却见不到半个人影，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臆想带来的幻觉中了。

    然而，她很快就明白这不是幻觉了，因为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不受她自己控制地动了起来！

    “等等，你要......你要去哪？”安德莉亚无力地任由着某个神秘的存在操控着自己的双腿走动起来。

    ......

    寒冰冻结了皇宫的地面和围墙，继而朝着山下的阶梯蔓延而去。

    忽然间，一道雷光闪烁而过，随后冰蓝色的人形晶体被雷光钉在了地面上，布丽姬特的小半个肩膀和左腿都变得空荡荡的了。

    但是，她的敌人却显得更加狼狈。

    林耶尔仍然高举着苍雷钢枪、伫立着躯体，但他的左手连同小半个胸腹都变成黑色的尘埃散落在冰面上了，他的双腿也变成了多个不规则形状的黑色物件，只是由着黑色丝线给强行连起来，才勉强维持住原来的腿脚的模样。

    “已经变成粉末的部分我可没办法帮你还原了啊......”李维发出了异常疲惫的声音，“要是你没把银龙战甲交给夜莺之家那群人，现在还不至于打的这么狼狈呢。”

    布丽姬特再次站了起来，她气喘吁吁地站立着，跟她的敌人对视对峙着。

    布丽姬特并不是人类，而是这个位面的元素生物，甚至可以说是仅剩下的元素生物，活过了许多个世纪，正因为如此，她的力量在这个大陆上堪称顶尖，哪怕是对战巨龙也不能不落下风，可现在居然跟一个人类......不，一个徒有残壳的活尸厮杀到这个地步，若是他有一个完整无缺的躯体，也穿戴着之前的银龙战甲，那她恐怕很可能会无法战胜对方，顶多只能逃之夭夭。

    “可恶......”布丽姬特咬牙切齿地出声，冰蓝色的晶莹眼瞳里闪烁着怒火，“林耶尔......弃名骑士......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只是一个战士，一个飘泊者而已。”她的敌人发出了疲惫而寂寞的声音，仿佛他对这场战斗不怀有狂热的战意，也不对她抱有愤恨的情感，只是在完成一件必须做到的事情而已。

    布丽姬特有种预感，再这样打下去，他们两人今天都会在此同归于尽。

    “可恶啊，虽然很不想做这么丢人的事情......”布丽姬特深深地吸了口气，带着莫名的羞耻感大声叫喊道，“百灵鸟！你还打算站在那里看戏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林耶尔就看到一个黑色身影朝着自己迸袭而来了，那是一个持着长柄镰刀的少女，他迅速闪现了过去，躲过了镰刀的斩击，继而以苍雷钢枪刺中了对方的胸腹。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巨大的淤泥爪子忽然从少女的胸腹上的伤口冒了出来，飞快地掠过了他的双腿。

    林耶尔心神一凛，周身猛地爆发出凌厉的响雷，被叫做“百灵鸟”的少女也迅速倒退逃开了，来到了布丽姬特的旁边才停下来。

    “哈哈，被两个女人打到这个地步，还真是有够狼狈的啊。”李维此时仍然在一旁发出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林耶尔深吸了口气，看向了地面上已经被刚才的淤泥巨爪弄成尘埃的双腿，现在的他只剩下上半身的活尸躯体伫立于地。

    “女人可是很厉害的啊，可不要小看女人了......再说，你追随的主人不也是女人吗？”林耶尔不忘口头反击道。

    “切......”

    “我们合力把他在这里干掉，不要让他能够侥幸逃跑。”布丽姬特对站在自己身旁的百灵鸟说道，“他恐怕是我们‘黑暗逐光者’最麻烦的敌人之一了，而且还总是能成功逃离，说不定他现在还隐藏着我们不知道的底牌。”

    然而，百灵鸟却忽然以生硬的嗓音开口说道：“有人来了。”

    “谁？”布丽姬特愣了一下，旋即她便看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熟悉到使她恐慌的浑身战栗了起来，“她，她怎么来了......没人拦住她吗？”

    尤里多王国的公主、被誉为“北地明珠”的安德莉亚在这个时机走入了凡人不该踏入的战场，但她现在的模样十分古怪，双瞳失去焦距，手脚仿佛由着傀儡丝线操弄着。

    “安德莉亚！”布丽姬特一见到她似乎要走向那个只剩下半个身体的敌人时，便惊得冲过去、想把她拦截下来，但才来到她身边，布丽姬特便撞上了一股无形的力量，继而倒飞了回去。

    “这、这是什么......”布丽姬特被百灵鸟拦抱住了，她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走向林耶尔的安德莉亚。

    “似乎，觉醒了。”百灵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可、可是，可她......”布丽姬特却仍然不明白陷入觉醒状态的安德莉亚为什么会朝着林耶尔那边走去。

    安德莉亚一步一步地来到了林耶尔的面前，后者见到这个初次见面的公主时便警惕地皱起了眉头来，想要举起武器做出试探性的攻击，但就在这时，他身边的李维却发出了惊愕的声音：“不，不，怎、怎么会是她......”

    “谁？”林耶尔下意识地反问道。

    然而，还没等李维回答他的问题，正走向他的安德莉亚轻启樱唇，发出了呓语般的声音：“帕迪米尔......”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久违的称呼，林耶尔便禁不住浑身一颤，他困惑地看着眼前快到来到自己身前的少女：“你是......”

    “帕迪米尔......”少女的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瞳忽然无声地流出了泪水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救救我们的孩子......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我们的......孩子？”林耶尔更加感到困惑起来了。

    “她是特莉丝！”李维忽然尖声道，“快离开这里！她是背叛者‘特莉丝’！”

    “特莉丝......”又是一个熟悉的称呼，林耶尔先是陷入了一阵恍惚之中，继而终于回想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于是乎他震惊地看着那已经来到他身前的少女，“你是......特莉丝？不对，你怎么会认识我......不对啊，这......你不该认识我的......还有，孩子是指......”

    林耶尔陷入了混乱之中，他确实认识特莉丝，可他是在试炼世界里认识她的，在现实世界中特莉丝不可能会知道他的存在，可如今特莉丝不仅认识他，还跟他说......

    “我们的孩子......”林耶尔想起来了在他离开实验基地前特莉丝所怀上的孩子，于是他的残躯颤抖的更加厉害起来了，“难道，那些都不是虚假的，而是真实度过的历史......”

    如果那些都是真实的话，那他就真的将怀上了他的孩子的特莉丝永永远远地抛下在那个实验基地里了。

    “啊......”他想要发出一声嚎叫，可最后却也只剩下无意义的呜咽，他想要举起左手去抚摸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脸庞，却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没了，只剩下还拿着武器的右手。

    “林耶尔！不要被她迷惑了！杀了她！杀了她！用你手里的钢枪刺破她的身体！”李维叫喊道。

    可此时哪怕是被迷惑了，林耶尔也觉得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一种愧疚感和难以抑止的悲伤从他内心深处涌了上来，他那可怖的脸庞上滑落下了两行清泪。

    “特莉丝，我们的孩子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我该怎么救......”

    不过，这个时候，少女的举止却变得奇怪起来了，四肢变得比刚才更加不协调，就连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的：“去主位面......时间不多......快......”

    接着，她忽然举起了一只手，硬生生从虚空中撕裂出了一道阴影般的口子来。

    “门......快来......”

    她拉上了林耶尔仅剩下的右手，带着他踏向了那道阴影口子。

    “不！！！安德莉亚！！”

    “林耶尔！！杀了她！！！”

    两个不同的尖叫声在这个战场上回响了起来，紧接着，布丽姬特迅速朝着安德莉亚的方向冲了过去，趁着阴影口子尚未完全关闭之前穿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后，仍站在原地的百灵鸟满脸茫然地看着此刻空空如也的寒冷战场。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