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过去了多少天......

    不知道。

    到底杀死了多少个恶魔......

    不知道。

    到底还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林耶尔抬头仰望着仍然见不到半点光芒的夜空，内心已因为绝望而陷入了麻木的状态，不知道是因为变成了亡灵之身，亦或者是在这样的日复一日的绝望战斗中待的太久，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陷入了一潭死水般的平静，亦或者可以说，绝望的平静。

    “还剩下......不到十个人了。”

    在又一次的成功突围后，安东尼宣布了这个所有人一眼就看得出的事实，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同时，他们的视线也没有汇聚在一起，仿佛被别的事物吸引住了，看向了别处，或是脚下，或是天空，或是旁边的无人之处。

    许多精良的装备已在转移阵地的途中丢失，林耶尔就连一开始就带着的直剑和钢枪都不得不扔掉来尽力逃亡，可随着牺牲者越来越多、幸存者越来越少，他们这支战士团已经称不上是一支顽强抗争、装备精良的队伍了，根本就是在反复逃跑的丧家之犬。

    林耶尔认为，他能活到现在，或许更多的是因为侥幸，因为有更多比他勇敢、坚强的战士死在他的前面......

    仿佛有一种被压抑着的疯意酝酿在他的胸口上，他想要宣泄出来，他想要大声呐喊，可他做不出任何举动，除了继续与敌人厮杀......或者逃亡。在这样的平静的绝望中，死亡似乎也成为了一种幸福，因为只要死了，就不用再在这种压抑着内心疯狂的绝望中苦苦坚持。

    谁都好，来杀死我吧......

    有时候，他的内心会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会期盼着在战场上被哪个恐怖的恶魔杀死了，可眼见着仍坚持在前线上的同伴时，他无法就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不得不继续苦斗下去，可在每一次的死里逃生后，他又陷入这种渴求一死了之的状态中。

    这只不过是一段被埋没于历史上的、已经过去的世界罢了，他为什么还要跟着这群人坚持下去呢......

    他一次又一次地这样自我质问着。

    无论如何努力，始终都无法阻止事态朝着最糟糕的方向跌落，他们在这次突围逃跑后，在野外寻了一个山洞住下，哪怕是在山洞里他们也不敢生火，互相在黑暗和沉默中度过。

    即使已经成为了亡灵之身，似乎也并不是不知疲倦，林耶尔在不安和茫然中沉睡了过去，到他醒来时却发现山洞里其他人也在歇息，却不见安东尼的身影。

    他怔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出山洞，果然在洞外不远处的悬崖边看见了一个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他沉默着走了过去，但没有掩藏自己的脚步声，所以安东尼轻易就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不过安东尼也没有转过身来看他。

    林耶尔注意到了，安东尼的手上紧抓着平时一直不曾离手的本子，即使到了在一次次的突围逃跑后，即使到了如今这般绝望的困境，他的手上仍然拿着这个东西，大概对于他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事物吧。

    “安东尼，这个是......你家人留给你的吗？”林耶尔先前即使对此好奇，却从未向他打听过，但今天他却问出来了。

    安东尼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回答道：“不，这是团长临死前交给我的，这是......红莲战士团的名册。”

    “名册......”

    “刚刚，我又在上面划掉了几个名字了。”

    林耶尔猛地沉默了下来，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心里头也禁不住生出一阵悲恸来。尽管他是在红莲战士团面临灭亡时才加入的，但这段时间来的相互扶持，却使他有了似乎比在蒙茨要塞更深刻的归宿感。

    在这里，他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人的厌弃，尤其是安东尼屡屡在临危之时救过他，对于他来说，他早已把安东尼当成一名真正的战友。

    真的是好久啊......

    他到底在这个永暗之地待了多久？他总觉得这似乎已经不只是数个月之久，甚至能以年来计算了......

    “安东尼......不，队长，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肯投降？恶魔里也有不少智力高超者，他们肯定明白我们的价值的，不会杀降......”林耶尔一将这话说出口，内心深处便涌起了一阵后悔感和愧疚感，他隐隐觉得这样或许是对已经牺牲了的同伴的背叛吧，但即使这样挣扎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安东尼突然转过身来，这把林耶尔吓得后退了一步，他以为安东尼似乎要责备他了，但安东尼没有口出骂言，反而在沉默了一下后，向他认真解释道：“你说得对，我们投降了的话多半也不会死掉，恶魔们会看在我们的价值接受我们的投降，甚至以此来削弱万王之王冕下的影响力......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投降，只要我们一直在这里坚持下去，那些本就打算投降、但畏惧于万王之王冕下的力量的家伙就会真的背叛这个世界，这样的话，我们获得最终胜利的胜算就会更少......”

    “所以，我们在这里坚持抗争不是毫无意义的。”最后，安东尼以平静的声音说出了铿锵有力的结论。

    “安东尼......”

    “林耶尔，我不希望我们的世界会永远成为恶魔们的牧场，任由他们定时喂食、定时屠宰......过着如猪狗一样的生活......”

    这一刻，林耶尔也被这个决心坚定的男人的强烈情感所感染了，他深吸了口气，同样以严肃的态度回道：“我明白了，我很抱歉刚才说了那样的话。”

    “不，我很高兴你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这总比一直憋在心里好。我为你们做不了太多，但我能够保证，我永远也不会投降恶魔，我早晚都会在跟恶魔战斗的战场上战死的，所以最后我一定会陪伴你们而去......”

    林耶尔这些天来怀着的不安感仿佛被驱除了不少，他甚至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只是一段被遗忘于历史上的过去，他身处的现在也只是由过去的历史所建构的虚假世界......不，即使是虚假的又如何，他现在所体会到的这些情感难道就是虚假的吗？

    在跟安东尼谈完话后，林耶尔再次走回了山洞，不过在即将进入山洞时，他的脚步停留在洞口处，回过头来又看了安东尼一眼，此时安东尼已经再次背对着他，但正因为隔得远了，他似乎隐隐看见安东尼进抓着名册、戴着臂甲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着。

    林耶尔站在原地半晌，最后沉默着踏入了山洞。

    不久后，恶魔们再次找到了他们的踪迹，敌人仿佛具有某种神秘的追踪手段，屡次都很快就确定了突围逃跑后的红莲战士团的战士们的方位。

    战斗在山洞外的树林里发生了起来，当林耶尔他们意识到敌人的到来时，周围已经横起了一面环状的、由树木作为燃料的火墙，而火墙之内，由奇形怪状的恶魔大军逐渐朝着正中心处——林耶尔他们的所在处逼近，就连天空上都有奇怪的、响亮的鸟鸣声回荡着，同时伴随着盘旋在半空中的迅疾身影，那身影仿佛正找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

    这下子，真的是无路可退了。

    仅剩下的不到十名的战士团成员们都意识到了这点，于是乎他们都做出了最后的决心。

    “哈哈，最后还能拉几个恶魔垫底！够赚的了！”

    “喂，安东尼！还不下命令么，难道想等着敌人来到了才出击？趁现在赶紧出去杀光这群东西吧！”

    “啧，真是群难缠的狗东西，还没让大爷我歇够就追上来了，真是比狗的鼻子还灵敏。”

    他们身上仿佛迸发出了充沛的战意，但林耶尔也看出了他们决死之心，因此他禁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一时间竟是感到如此安心，因为即使是临死了也有一群靠谱的同伴陪伴在自己身边。

    安东尼也大笑了几声，拔出剑来，豪迈地说道：“那么！出发吧！杀光这群狗东西！！！”

    “噢！！！！！！！！！！！！”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于林耶尔而言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中，他已经把握不住挥剑的感觉了，只是在火光、尘埃和黑暗的交错中将剑一次又一次地挥出去，就连他的身体似乎也不属于他自己了，完全由另一个人控制着。

    真好啊......

    他终于要死了！

    他终于能死了！

    在这种时刻，他已经回忆不起任何人的面目了，仿佛无论是谁在他心里都没有多重的分量，只是挥剑、挥剑、挥剑、挥剑......

    就让他这样光荣地战死吧！即使能够再次重生转世，想必他也不会对此留有遗憾的！

    “林耶尔！！”

    一道响亮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畔，他猛地惊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挥剑了，反而还遍体鳞伤、流着鲜血地靠在安东尼的身上，后者一边扶着他一边说道：“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看看天上！！”

    林耶尔第一次见到安东尼如此激动、如此高兴的面容，原来他真的也这么怕死，因此此刻才对能够活下来而感到惊喜，之前只是在强撑着......不对，他们活下来了？怎么回事？战斗结束了？恶魔被杀光了？

    战斗当然没有结束，恶魔当然也没有被杀光，但是战场上剧变突生。

    林耶尔随着安东尼的欢呼和视线而望向了天空，他看见了一直以来被浓黑的色彩所填充的夜幕出现了更加亮眼的色彩，那是耀眼的、神圣的、辉煌的金色......

    一道浩荡洪亮的龙吟传遍了整个树林，从天空传向大地，穿过了河谷，似乎仍然朝着远处的天际显示着自己的存在。

    紧接着，由千人、万人的声音所组成的呼唤渐渐变近、渐渐响亮，那千人、万人在呼唤着——

    “万王之王！战无不胜！”

    “万王之王！战无不胜！”

    “万王之王！战无不胜！”

    安东尼的脸上流下了泪水来，他一边流泪一边感动地小声说道：“万王之王冕下......来了。”

    万王之王来了，带着他的大军来了。

    林耶尔情不自禁地低笑出声，旋即他感到了自己的两边脸颊变得湿润了，他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居然也流泪了。

    原来，身处绝望的人，居然是如此渴望着、渴求着英雄的到来......救世主的到来！

    “喂，安东尼，还有力气吗？恶魔可还没被杀光啊。”

    安东尼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向了几乎完全无力地靠在自己身边的林耶尔，随后笑了出声：“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啊......倒是你，你这个样子还撑得住吗，要不还是等着万王之王冕下把所有恶魔都杀光再起来吧。”

    “啧，还真是被小瞧了......”一种仿佛从未有过的情感在林耶尔的心里炽热地燃烧了起来，他用尽力气重新站起身来，用剑插地以此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多亏恶魔们的注意力已经被援军所吸引走了，不然他们这些残兵不用几下子就会被杀死。

    “来吧！杂种恶魔们！我林耶尔在这里！就在这里要把你们都杀光！！”

    林耶尔低吼一声，然后，彻底用尽力气的他下一刻眼前一黑昏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