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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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迁

    这是一个早已完结的故事,结局从一开始便已注定。

    一如从前的历史,一如之后的未来,故事再一次以悲剧结尾。

    最后英雄们未能拯救这个时代,他们仗剑悲歌,毕生梦想和一腔热血,被历史无情地碾碎。

    终究是天命难违。

    ……

    1086年3月,爆发于乌萨斯帝国西北冻原的恐怖天灾,已经渐渐平息。

    从去年10月开始,从极地吹来的寒风,为西北冻原送来了罕见的特大暴雪。无情的白色恶魔席卷了整个平原,在天灾的威胁下,消息灵通的贵族们壮士断腕,抛弃治下的子民和大片的封地,仅仅带领着最根本的财富——13座移动城市西迁避难。他们跨过乌拉尔河,然后北上,在乌拉尔山脉的西麓苟延残喘。

    这一切都让贵族们感到不满,他们,土生土长的鄂毕河贵族,像丧家狗一样被天灾赶出了领地,西迁到乌拉尔山脉以西的乌萨斯平原,在同僚的土地上苟延残喘。本来在贵族的圈子里,他们这些乡巴佬就被西边的老牌贵族瞧不起。现在更是寄人篱下,受尽人家的白眼。

    他们刚来西边时,曾经选举瓦连京侯爵到皇帝面前诉苦。瓦连京侯爵曾在先帝麾下效力,从军数十载颇有功劳,而且他与皇室有联姻,算起来和当今陛下——彼得三世还有点血脉联系。

    所有人都相信,以瓦连京的地位和关系,应该能为大家争取一个好的安抚条件。

    然而,瓦连京入了帝都圣彼得堡后,不仅没受到任何礼遇,反而被各种嘲讽污蔑。

    那些无知的贵妇人说道:

    “瞧瞧那是谁啊,怎么穿着那么老土的衣服,至少也该配一条维多利亚的丝帕呀!”

    “别那样说,瞧瞧他脸上的褐斑,兴许他刚从泥棺材里爬出来,连泥点都没干,还没见过世面呢。”

    乌萨斯平原的正统贵族都不待见乡下来的乞丐,皇帝也不想见伸手要钱的臣子。只是碍于情面,他只得许诺道:

    “瓦连京卿,朕赐你金镐银钎,去向乌拉尔山索取财富吧。”

    然后皇帝就将瓦连京和那些鄂毕河贵族们打包,扔去开发乌拉尔山脉西麓。皇帝还大发善心免了税款,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陌生的土地上搞殖民开发,初期能保本就算经营有方了,没油水可捞。等这些人把头开好开始赚钱,也是明年的事情了,到时候皇帝再下一道旨意,把这群打短工的踢回西北冻原,那这些新开发地还不是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躺着就能把钱挣了,岂不美哉?

    皇帝的算盘打得精,可贵族们也不是傻子。贵族们都知道,只有傻子才会把利益拱手让人。为了不给皇帝打白工,他们搅尽脑汁加快开发的进度。他们本就是移动城市的掌控者,即使受到天灾的影响,失去了城外的土地和人口,但城内的科学技术、劳工技师、工程机械、金融工具等并未损失分毫。聪明的贵族们在利益的驱动下,走出了天灾的阴影,整合手中的资源,开始向陌生的土地发起挑战。

    首先,他们聚集在瓦连京侯爵的麾下,13座移动城市组成了政治同盟。然后,在西北冻原的首富——甘比诺家族的牵针引线下,同盟城市成立了甘比诺联合银行,将金融话语权牢牢把握在手中。

    为了尽快获取利益,工场主和银行家联合起来,大笔低息贷款被发放给实体行业。贵族麾下的商人们看准时机,大肆投资建设工场。贵族们也毫不吝啬,利用城内发达的工程设备,修筑了大量廉价厂房和简易道路。在城外山脉中,采石场、伐木场、铁矿、盐井、源石矿场等原材料基地拔地而起,在城内工场里,建筑、家具、冶金、化肥、能源产品加工等行业欣欣向荣。

    神通广大的瓦连京侯爵还找到了来自哥伦比亚的豪商作经理,这位经理将大名鼎鼎的泰罗制引入管理制度,让工人的生产效率翻了数倍,实现了开发效率质的飞跃。

    如此庞大的计划,势必需要大量劳动力填充。在贵族和资本家的联合运作下,一项项罪恶的计划被实施了。

    他们成立了奴隶工会,大量使用农奴作为廉价劳动力。工场的工作待遇也被压到极度低下的水平,奴隶仅仅只能得到三餐,普通工人的平均日薪也仅有6个铜币,而这些钱只够买一瓶最低劣的蒸馏酒,但为了低薄的薪酬,他们至少需要不眠不休地工作12个小时。工场的工作条件非常简陋,贵族为了省钱也没有准备劳保措施,劳工们不得不面对各种安全隐患,关节炎、肺结核和源石病常伴其身,有些倒霉蛋还被机器打没了肢体。

    倘若工人受到了这种妨碍工作的伤势,那位哥伦比亚经理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赶出工场。

    因为泰罗制的本质便是:

    “我只雇佣了你的双手,并没有雇佣你本人。”

    凡不能产生价值者,皆弃之。这就是资本家的信条。乌萨斯帝国有稳定的农奴市场和大量失业工人,损失你一个,还有千千万万的工人等我去剥削。在权力和金币的游戏中,哪有你这灰色牲口的发言权。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压迫,工人们心生怒火,进行了非常激烈的反抗。机器经常出现故障,工场莫名其妙失火,甚至奴隶贸易商队也被袭扰。于是贵族顺手扶植了佣兵行业,来路不明的盗贼流匪和臭名昭著的哥萨克充当起贵族的打手,他们保护贵族的奴隶贸易,残酷地使役和镇压奴工,袭击并抓捕反抗分子,有时候,他们甚至亲自参与人口买卖,流民,失业工人,甚至是同为贵族服务的同僚都是他们的交易商品,其中种种血腥与黑暗,罄竹难书。

    佣兵的黑暗行径对贵族统治本是一大威胁,但贵族们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他们心中只有对财富的渴望。他们渴望回到坐拥整片西北冻原的光辉岁月,对如今寄人篱下,给皇帝打白工,还要被人骂成乞丐的日子深恶痛绝。那些天灾中失去的海量财富,就像是耻辱的印记,日日夜夜都在折磨他们的心灵。

    这种折磨像是强酸一样,将他们头脑中顽固的思想枷锁腐蚀了:

    为了吾等的大义,只要佣兵不将手伸向吾等,放任他们胡作非为又如何,这些人连人手一把弓箭都凑不齐,就算失控了,还不是翻掌就能镇压。

    在各方势力的联合压制下,劳工的反抗渐渐小了下去。他们麻木地为得不到的利益劳动。一个伐木场一个月就能砍出和移动城市等体积的木材,源石矿场的产能足够13座移动城市在西北冻原和乌萨斯平原来回迁徙两次。数之不尽的初级工业产品被装上运输工具,其中一部分会沿着铁路向西运输,满足北方城市的需求,另一部分沿乌拉尔河到达里海,再从河流入海口转运到各大南方城市。这些贸易为同盟城市带来了巨额财富,也促使贵族们更加残酷地压榨劳工。

    在这场利益的盛宴中,贵族,银行家,工场主,管理层,奴隶商,佣兵,每一个上级阶层都找到了自己的席位。他们高举餐刀,疯狂地享受奴隶和工人的血汗。而被压迫的人民连发声的机会都不会有,每天都有劳工因高强度劳动而死亡,乌拉尔山脉的无名山谷中,到处都能找到他们的尸首,就算在城市内部,也有大量手脚残缺、重病缠身的失业者。

    然而,有谁在乎呢?在所有人的观念里,他们本就是底层,生来就是要付出的。就连他们自己,也只会哀叹自己的不幸,而从不质疑这条铁则。

    毕竟,在权力和金币的游戏里,哪有你这灰色牲口的发言权。

    但同盟城市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现在已是3月,正是路面坚实,适合移动城市迁徙的好时机。再晚一些,积雪消融,地面泥泞,移动城市被沼泽包围,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这也意味着,皇帝陛下的逐客令,也快要下来了。

    3月5日,帝都宫廷,罗伯特伯爵上奏道:

    “陛下,臣启奏。别克斯基子爵染指非法人口买卖,蓄养佣兵,恶意破坏友邻城邦贸易。请陛下严查。”

    彼得三世:“竟有此事,瓦连京卿,别克斯基卿乃汝之盟友,如今他竟视帝国法律如无物,以卿之意,当如何处置?”

    瓦连京内心一凛,连忙说道:“陛下,臣与别克斯基子爵并无半点交集,只是看在同乡的份上对他略有照拂,何来盟友一说?至于触犯帝国法律一事,还请陛下派人严查,若属实,则明刑正典,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蛀虫。”

    他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仿佛他和这些犯罪无关似的。

    罗伯特伯爵:“陛下,既如此,还请派出钦差,调查此案……”

    彼得三世挥挥手,打断了罗伯特的发言,笑道:“瓦连京卿,朕素知你正直,此案就交由你自行处置,8日前,朕要看到答复。”

    彼得三世说完后,瓦连京卿内心大石落地,忙谢圣恩。

    彼得三世又说:“瓦连京卿,听说卿治理城市的手腕高明得很,闲来无事,也可多来西边,朕也想见识见识瓦连京城邦的繁华。”

    瓦连京:“陛下谬赞,臣这点本事不过萤火之微,不及陛下皓月之光。臣离乡已有半载,近来多梦见故乡之景。还请陛下特发喻令,准许臣重回西北冻原,为陛下牧民守土。”

    彼得三世:“那卿的产业?”

    瓦连京:“那是陛下的产业。”

    彼得三世龙心大悦,特意留瓦连京在宫中用膳。尽管瓦连京年逾半百还满脸褐斑,可在彼得三世的眼中,这张麻脸比宫中的美人还要亲切。

    毕竟,能给皇帝送钱的臣子,放在哪个时代都不多见。这种忠臣上哪儿找去?

    用完膳后,瓦连京并不逗留,连忙出了宫廷。彼得三世稳坐龙椅,手指敲打桌面,看着关于瓦连京及其同盟城市的材料,头脑陷入深思。

    7日,13座移动城市的同盟协议被全部废除,相关产业移交给某无名宫廷文官。但甘比诺联合银行,奴隶工会,佣兵工会等组织依然保留。

    8日,瓦连京将双目失明、喉咙嘶哑、手指脚趾都被砍掉的别克斯基交给元老院法办。当日下午,可怜的子爵就被执行枪决。

    同日,彼得三世的案桌上,瓦连京的犯罪材料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13份移动城市迁徙令,和一份公爵任命书。

    迁徙令上已经盖上了印章,而公爵任命书却悬而未决。

    彼得三世犹豫再三,最后下令:

    “来人,传科西切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