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令已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看见潘多拉穿着那件风衣站在自己眼前，罗薇就在一边躺着，身上套了一件不知道哪来的衣服，看上去潘多拉做了善后工作。

    “醒了，跟我来吧。”潘多拉一点也不客气，生硬地要带走他。

    苗令已一言不发跟了上去，就目前而言除了听潘多拉的话他也没得选。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爬上楼，站在屋檐下看着大雨倾盆，看着台风撕扯着城市。

    “你知道今晚伟叶市有多少人死于神灾吗？”潘多拉冷冷地提问让苗令已心头一颤，他进城后一个活人都没见过，总不能都没了吧。

    “全部？”苗令已颤巍巍地说出自己的猜想。

    “你还真残忍，其实他们就在伟叶市的神秘里。‘神秘’是觉开发的技术，用于开辟另一空间来使用。伟叶警察局就通往那处神秘，里面是萨鲁佐的实验室，用来研究一些不入流的脏手段。现在，陈止穆恩他们正在里面，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在伟叶市干掉萨鲁佐，而是进入神秘在里面有萨鲁佐留的后路可以拿来撤离。”潘多拉指了指那座亮着的高楼，又指了指天上那个恐怖的影子。她要苗令已选，可是苗令已非常清楚现在去警察局根本不可能带上罗薇，更别提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还在失联的叶芸钰和洛韦思。他只能干掉萨鲁佐，直接结束这个该死的夜晚。

    “我有得选吗？”苗令已苦笑着，直接瘫坐在雨水浸泡的地板上，反正这条裤子也指定穿不过今天晚上了。

    “当然了，丢下罗薇别管叶芸钰和其他人，我亲自带队送你出去，你甚至还能睡四五个小时。”潘多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事实上，她早就可以杀了萨鲁佐扬长而去，却待在这场大雨里埋汰自己的好心情。她一直很不爽苗令已，他太矫情了，出来后直接解放灭了萨鲁佐哪有那么多事。现在，她不得不再次主动干预，她不明白这个看上去就一事无成的倒霉蛋是怎么被选中的。

    “我想见见我妈，行吗？”苗令已沉默了半天，结果第一句话就给潘多拉整不会了。

    “茜，来一趟，叫上胧还有绯。”

    于是两人又开始沉默了，说来奇怪，沉默的人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往往比对方还清楚。

    “知道吗，我一直在庆幸自己有个好妈，还有一个胧姨那样的长辈。还有绯，仔细想象我好像还是能想起来一点和她有关的事。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烦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觉得开心过，和胧姨出去疯也好，陪老妈出门玩也好，自己一个人打游戏也好，和一群同学不明所以的乱闹也好，我就是开心不起来。我觉得我天生缺了一根筋一样，死活感知不到幸福或者快乐。就这样，到了叛逆期的时候，我干了不少蠢事，我甚至对胧姨起过，额，歹意。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烂的人渣，可是就算这样，她们也是没有把我赶出去，就留着我在那待着。再往后，我就明白不能一个劲地作下去，开始维护关系，好不容易才觉得人生有点前路，想着以后多少能照顾一下她俩，结果就被送到了伟叶市，结果就遇上你。”苗令已唧唧歪歪地念叨着潘多拉根本不关心的破事，其实他明白的。

    “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我想什么，也不在乎我经历了什么，更不在乎我这被你们计划好的人生，可是世界就是这样的。我好不容易计划好的未来被你随便篡改，连过去接受的爱都得有你同意。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看待妈和胧姨，更不知道绯做过多少，我……”苗令已默默地念叨，根本没理会潘多拉，后者直接打断了他。

    “行了，多大点事啊，大不了我接着让她们演下去，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咬咬牙陪着她们过家家。实在受不了，我还能修改一下你们的记忆，让你们好好相处，保证你过得比以前更好，保证她们更爱你，直接把绯也加进你的人生，行了吧？”潘多拉快疯了，她见过太多种子了，没有一个像苗令已这样的，她怀疑自己操作出问题了，理论上穿上风衣的时候自己就把大量知识和战斗技巧塞进他脑子里了，这小子跟自己装什么呢？

    “以前的种子，一个个的野心勃勃，再不济也是有理想有信念，当不上拼命去试，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子，路边的狗都比你像个人，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潘多拉看着苗令已垂头丧气，终于是骂出来了，虽然不带脏字，但是苗令已还是感受到她那汹涌的恶意了。

    苗令已识趣的闭嘴，走进雨里。仰起脸站在那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在冲刷不忿还是单纯地在哭。潘多拉也愣在那，这一幕太眼熟了，若干年前，她的主人，原典之位，“觉”也曾站在暴雨里静静地冲刷自己，只不过“觉”淋得是自己恸天招来的雨，那是在他屠戮了一支部落后洗刷身上的血时发生的事。

    潘多拉其实骗了他，加入组织后是拥有独立人格的，只要不影响行动，个人感情和私人生活是完全自由的，自己和其他神也是懒得管。苗令已的人生起码到现在为止是被爱着的，眼下为了逼他解放，她们撒了多少谎，以后都得还。眼看着苗令已被逼成这样，潘多拉也于心不忍了，虽然在历史上她算是个无耻的营谋者，卑鄙的算计者，可恨的阴谋家，但是苗令已毕竟是她所珍视的种子，毕竟是“觉”的遗志。

    就在苗令已和潘多拉僵持着的时候，茜，胧，绯赶到了。

    潘多拉也预想过几人见面的情形，大概率是苗令已痛苦流涕然后茜和胧上去安慰他，绯在一边站着看着他们，在然后自己的谎话不攻自破尴尬地愣在原地看着他们大团圆。也有苗令已不甘心地追问，她们三个顺着自己的话演下去，然后苗令已崩溃大哭，倒地不起。当然也有苗令已突然开窍看破不说破，陪着自己演戏，大家保持体面互相体谅的和谐结局。

    说白了，潘多拉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苗令已。“觉”没了之后，潘多拉就开始尝试复活他，结果那么多年连第一步都没完成，好不容易盼来的第一个种子还是这么个不中用的，她也很难办啊，老是失败也没法跟“觉”的追随者交代，更对不起自己的同僚。这些年她们一个劲地催收，完全不管实行难度。“那群混蛋，倒是自己来啊。”潘多拉不由得暗暗地诅咒。

    好了，现在到了最关键最刺激最精彩的环节，了解到三分真七分假事实的落魄高中生苗令已要怎么去面对签下契约押上灵魂实现愿望的昔日亲人。是重归于好展望未来留潘多拉成为小丑，还是彻底切割祝你幸福从此展翅高飞，还是自欺欺人配合演出让日子体面地过下去。

    看着潘多拉站在屋檐下，看着苗令已在雨里犯病，看着天上似乎永不停息的大雨，茜赶在胧打招呼前，大步迈进雨里，直接单膝跪地。潘多拉人傻了，胧和绯也不知所措，随后就听见今天晚上茜对着苗令已说的第一句话。

    “我来迟了，请尊主恕罪。”

    她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在嘈杂的雨幕里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终于是打碎了苗令已最后的幻想，他曾期望老妈过来抱住自己，也觉得潘多拉讲的事也没什么，实在不行，他还可以让步，哪怕只是留着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守着一两句哄人的谎话都行。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为什么非得这样？他其实知道以前的生活回不去了，可是没成想那么决绝。

    这一刻，苗令已才明白今天晚上所有人都不是一伙的，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是啊，你相信宿命吗？今天晚上的惨剧是无数人布局筹谋的结果，有茜的苦苦算计让儿子成为蒲公英；有潘多拉为了复活大业独自等待的年月；有学院成员为了救人以身犯险冲进神灾；甚至连萨鲁佐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不过可以肯定，没有一个人预料到眼前的情况，没有人会想到今晚一个本应落选的种子成了千年来最杰出的果实，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矫情的孩子会解放出原典之位。

    “我们都是一具骸骨，终生等待着复活。”苗令已看着跪在眼前的养母，看着自己过去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那么，就让好戏开演吧。苗令已转身走向雨幕深处，留下潘多拉一行人。

    “不追吗？”胧问了问潘多拉。绯就愣在那，呆呆地看着苗令已远去的背影，还有一动不动的茜。

    “不要，他已经选好了。”

    “轰~”一个庞大臃肿的身体从天而降，像极了童话里的恶龙，不过它没有翅膀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恶心的肉翅，用来辅助它在地上爬行。刚才它就靠着那对肉翅趴在一座大楼上，呼风唤雨，好不威风。三颗丑陋的脑袋盯着苗令已，尾刺也扬了起来不住的摆动，止不住的愤怒和憎恶。

    “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啊。”苗令已沉吟到，一道雷划开天际照亮了眼前的孽畜，它半截身子都因为苗令已之前的雷击显得焦糊糜烂，让人浑身不适。

    “离九霄而御天下，枉此身以成正道。”

    “还说自己不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