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一声长长的嘶吼划破了天际

    一个正值豆蔻的少女发出的哀嚎，她的小腹被长剑刺穿，衣襟血淋淋的一片，夜空中似乎还在回荡她的声音

    扑通一声倒下，眼睛里满是害怕与绝望

    呛人的风吹过，夜空血红红的，似乎是要将人们吞噬

    所有人都是食物

    此时府内燃起熊熊大火，烈火冲进每一个角落，贪婪的舔食着

    呛人的浓烟冲天而上，笼罩着整个将军府

    下人们四处逃窜，尖叫哭喊声混作一团，令人感到窒息又绝望

    大火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官兵，让人无路可逃，无处可躲…

    若不是府内还有将军和士兵，怕是早就死光了

    但寡不敌众。

    看现在的局势，血流成河只是时间问题了…苍天无道，赤胆忠心却换来如今的下场

    不同的，此时将军府一间最隐蔽的房间内传来不停的啜泣声

    “阿娘…怎么办…”房内，外头守着寥寥数人。此时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二岁的孩子跪坐在床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不断的尖叫哀嚎，烈火浓烟传来

    他害怕哭的抽抽噎噎的，小小的身躯抖个不停，任谁看了不心疼？

    他的母亲坐在面前，面容憔悴，因为近日常哭，原本明亮的眼睛变得微紫肿胀，眼球内充满了红血丝，鬓角边是近日不断冒出的白发，沧桑级了

    “恒儿…别哭，还有娘在…”她将谢恒抱住，开口时声音尽是沙哑

    边说着，两行泪又止不住的留下来

    怎么保得住？如今这种局势

    天意难测，大局已定

    怎样才能保住…我的孩子…

    她努力憋住眼泪，安抚着怀中的人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凄厉，血腥味参杂着浓烟味，让人恶心

    “夫人！”

    有人一脚将门踹开，那人头发散乱，身上似乎是受了很多刀了，此时还在一点一点滴血

    是谢将军谢平山

    将门谢家，战功赫赫，一心为国

    如今却被扣上勾结叛党，企图谋反的罪名

    往日战无不胜的谢大将军如今确保不住妻儿子女，真是可笑…

    “怎么样了？”谢夫人慌忙起身，她拉着谢平山的手，似乎在期待希望到来

    可是对方却摇摇头

    “圣上下令诛九族，对方兵力过胜，已经快撑不住了…”他低下头，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悲伤和愤怒

    “那怎么办？阿恒和阿笙怎么办！”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即使声音嘶哑了也还在怒吼，似乎是想发泄心中的痛与不公

    她的孩子才这么小…

    谢平山握紧拳头，骨关节发出咔咔的微响

    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女儿，旁边是年纪尚小的儿子

    谢恒在那，脸上遍布泪痕，脚边是一个破烂的草编球，应该是被人踩了一脚，看上去凹了一块，先前滚到狗窝去了，变得脏兮兮的

    谢恒总是喜欢和一只从后院偷偷刨了个洞爱溜进来的流浪狗玩

    谢平山眸子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狗洞…

    他跑过去，左手抱着谢恒然后又一把捞起床上的女儿谢笙，飞快往后院跑去

    谢夫人慌忙跟上

    谢府是将军府，谢家从祖祖祖父辈开始就是武将出生，代代战功赫赫，代代为国捐躯，这将军府也是一代一代传的，每到下一代都会被当代儿女修筑改善，或者是扩大府邸，日积月累下来，谢府可以说是京城内官家最大的府邸了

    后院，是平常谢恒玩乐练武的地方

    谢平山记得的，后院假山后面有一个狗洞，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

    以前谢恒很贪玩，经常喜欢和街上一只流浪狗玩，后来谢平山不允许，觉得这对谢家名声总归是不好的，于是将谢恒关在府邸中一段时日，不想让他再与那只狗有交往

    结果谁曾想，那只狗不知是怎么搞的，在外头野林找了个连接谢府的地方，硬生生给刨了个洞

    但是在谢平山印象中那个洞不太大，确实如今唯一的活路，别的地方都是死

    大人定是钻不进的，小孩就不一定了…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会让孩子活下去

    “阿恒过来！”谢平山表情变得严肃，说话时却在微微颤抖

    谢恒还在哭，止都止不住

    “不许再哭了！从前我是怎么教你的！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将来怎堪大任！”谢平山狠狠地盯着谢恒，似乎是想牢牢记住他的模样

    这应该是最后一面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当下局势爹也瞒不住你…”他沉重的叹了口气

    “谢府是顶不住了…但是爹绝对不会让你死！”他说的绝对，眼泪却不知如何就掉下来了

    “出去之后一定要照顾好阿笙，想尽办法活下去”谢平山的眼泪越涌越多，这些天压在他身上的太多太多了，丧子之痛，小人谗言，如今灭门之际要做出最后的生离死别

    “爹……”谢恒收住了一点眼泪，他十二岁了，不是傻子，这种局势分的清

    火光越逼越近了，官兵已经慢慢杀进来了，外头的人撑不了多久

    没有时间了

    谢平山想要谢恒从狗洞钻出去，外头钻出去是一片小荒林，此刻静悄悄的，应该是没有危险

    但是事实不太理想，谢恒已经十二岁了，骨骼发育的快，身躯并不小，若是谢笙还可以…

    “翻墙…”谢平山想都没想，直接开口

    谢府的墙很高，虽然谢恒习过武，练过轻功也没到那种地步

    然后他踩着谢平山的肩，撑着一旁的玉兰树往上爬，他不敢耽误，掌心有些地方磨破了

    到了墙上，是真的很高，而且周遭并没有什么树之类的可以借力，下面只有一丈多高的杂草

    他没有多想，直接跳下去了

    落地的时候感觉脚筋都要断了，浑身被震的难受，锋利的草尖划破了他的脖颈，丝丝的冒血

    “爹娘，我下来了，这附近没有人”谢恒警惕的看了看周围

    谢平山不敢再耽误，却是一万分心痛与不舍

    他将谢笙从洞里塞进去

    那个人微微一动

    她早就醒了，方才谢母抱着她一路小跑，颠簸颠簸的时候

    只不过病或许还没完全好，她感觉很虚弱，发不出声音，双眼也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

    “母亲为什么在哭…”谢笙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自己的母亲哭的肿胀的双眼，和素日里端庄温婉的母亲相差甚远，老了不止十岁

    明明是熟悉的府邸，确飘满了浓烟和血腥

    谢笙恶心的想吐

    谢平山听闻连忙过来，看见谢笙微睁双眼，嘴里喃喃

    “爹…娘…”

    谢平山看见眼泪再次止不住的流下了，他的女儿，他的宝贝女儿…

    “快！递过去！”

    即使心中有万般不舍但是情况紧急，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两个可爱的孩子了…

    对面已经把谢笙从狗洞里塞过来了，她生的瘦弱，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此时更是面色苍白

    “阿恒，你听我说，快跑，现在就跑，带着妹妹跑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一定要活下去，照顾好她…”谢平山哭的老泪纵横了，战场上他见过无数家庭家破人亡，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从前只当是习惯了

    可眼下亲身经历，才发现实在是痛

    火蔓延过来了，准确说是谢平山自己放了一把火

    “快走！”他将自己的剑也递过来，下了令

    谢恒背起谢笙，咬咬牙，转身跑了

    谢平山听见脚步声消失，悬着的心如释重负

    他转身涩声道：“夫人…”苦苦一笑，如今孩子已经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他的夫人

    谢夫人，唤陈温婉，来自小将世家，是谢平山出征时相识的

    后二人为结发夫妻，恩爱有加，谢平山也没有再纳妾，而是一心一意爱自己的夫人，原本生活安乐，他们有世间最可爱的孩子…

    成亲时许下生生世世的诺言，如今却要去地府续缘了…

    火势猛烈，包裹住了众人

    外面

    谢恒背着谢笙一路狂奔，他感觉到累，他不敢停下

    感觉跑了好久好久

    他感觉背后的人微微动了一下，起初他没在意

    直到他感觉背后的人似乎在挣扎，在低喃

    “哥……”

    谢笙醒了，不过看起来还很虚弱

    她起身，想从谢恒背上下来

    “妹妹…”谢恒看着她，那个昏迷了一个月的妹妹

    “哥哥…”小孩奶呼呼的声音，许是一路颠簸，谢笙的脸看上去发白，脏兮兮的，一双小鹿眼却是明亮透澈

    谢笙看上去很难受，奶白的脖颈处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谢恒看见了，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手有些颤抖的想触摸。

    随后，他想了想

    到时肯定会有官兵出来搜查，如今，他们的头等任务是赶紧远离，找一个藏身之地

    “阿笙，我们先走…”谢恒拉上谢笙的手，往长安外跑去

    两人的背影看上去瘦小极了

    …

    将军府内，一排排尸体陈列在门口，躺在最中间的是谢将军和谢夫人，一旁是正在清点人员的官兵

    一个身材微胖，面色油腻的人站在尸体中间踱步

    “大人…”旁边跑来一个小兵站在男人旁边

    “说”男人闭了闭眼，似乎是已经准备好听坏消息了

    “少了两个人…”小兵的头低了下一点

    “似是谢平山长子和幺女，未看到两人尸体…”

    中年男人听到后走到谢平山尸体旁，看着地上的人双目紧闭，伤口处的血已经干了，此时身体冰凉僵硬

    “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发作，对着血红的天狂笑不止

    “谢平山啊谢平山，你以为你的家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就让他们一起去地府陪着你吧，一家人有个伴，也是报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了…”男人满脸阴笑，恶狠狠的说完一番话后转身

    “封锁长安城，找到他们”他说这话时面色却很平静

    怎么能让你们分开呢？

    谢笙和谢恒已经到长安城边界了，一片很大的林子里，夜晚，万物沉寂，没有声音

    两人正在一条小溪边，紧紧的靠在一起

    夜晚太冷了

    “阿笙…”谢恒抱着她，他已经将自己的一层衣服脱下，裹在两人身上

    谢笙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昏昏欲睡的，谢恒一直在换她的名字

    前段日子她生了场大病，昏迷一月未醒，如今醒来在荒郊野岭，父母不在身旁，她却一直未开口讲话

    两人紧紧缩在一起，他们赶了一天多的路，过了这片林子就可以出长安了，就可以离那些恶魔远远的…

    谢恒心里这么想

    一路上因为赶路，他没有心情去想家中的情况，想父母的遭遇。

    现在停下来了，他害怕的发抖

    虽然风吹的很冷，两人靠在一起，夜里很安静，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

    “去那里看看！”不远处传来了人的吼声，还有在夜幕中刺眼的火光

    恶魔来了…

    谢恒听到声音后几乎是马上清醒，他努力抚平心中的慌乱，想要把谢笙拉起来

    可是他怎么叫唤，怎么推搡，地上的人都纹丝不动。反倒是仅仅皱眉一脸难受的样

    “阿笙你怎么了？快起来，我们要赶快走！”谢恒往远处看，火光一点一点逼近

    谢笙发烧了，谢恒去摸他额头的时候，如烙铁一般滚烫

    他想去把她背起来，但是跑了一天一夜，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他真的没力气了

    只感觉双腿发软，浑身都微微酸痛

    跑不掉了…

    可是爹娘说必须活下去…

    又想哭了，但是他憋回去了

    一个人拖着小小的身躯，将周围茂密的树枝折下，在溪边最小小的角落里做了一个伪树丛，躲在岸边的最角落，从上面看是看不到里面有人的

    他抱着谢笙窝在那，双手摁住谢笙，怕她发出一点声音，眼睛死死盯着外头的动静

    已经有官兵过来了

    几个人在岸边走来走去，眯着双眼，努力看清下面是否有人

    一双脚停在两人躲的草丛面前，谢恒只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明明先前还很冷，此刻汗珠却掉个不停

    那人只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了

    “大人！附近没有发现有人，他们可能还在长安城内！”搜查完的官兵到男人面前报告

    那个男人紧紧握着双拳，似乎很生气，五官有些扭曲了，涨的通红

    谢恒看着这个人，他惊讶，颤抖，不可置信

    为什么会是他…

    “继续搜！两个兔崽子，还能让他们跑了！”

    …

    “汪汪汪！汪汪！”

    …

    话音刚落，猛地传来一阵狗叫

    谢恒悬着的心一下就死了，那只狗停在草丛旁边，对着他们叫个不停

    是府外那只流浪狗，在他家后院刨洞的流浪狗

    为什么会在这？莫不是一路跟过来的…

    它冲着一堆草叫，用身子蹭个不停

    那个男人认识这只狗，先前他来府中做客时看到过

    那双老练深沉的双目死死盯着那

    高喝一声：“滚出来！”

    他发现了

    几个士兵冲过来一把掀开了草枝，谢恒和谢笙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瞬间，无数锋利的剑朝向他们

    男人把他们带回了谢府，他们粗暴的将谢恒和谢笙扔在地上，一路上跌跌撞撞，两人身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了

    一人用力抓着谢恒的头发，他感觉头皮要裂开了

    然而看到府内一片血海时才叫头皮发麻

    “爹！阿娘…”一眼谢恒就看见了爹娘的尸体，已经冷透了的尸体

    他几乎是青筋暴起，双目通红，无力的嘶喊

    那个男人看到这个场景又开始狂笑，像个十足的变态：“哈哈哈哈！看见了吗？谢平山，看到你儿子的样子了吗？！从前你多狂啊，如今却落入这个下场，谁还敢说我不如他！”

    他手持长剑，剑锋指着谢恒：“阿恒啊，平日里叔叔最疼你了，如今你爹死了，我便送你们一家团聚！”

    “呸！你以为你杀了我爹你就能得到世人赞赏了？别做梦了，认清现实，你永远就比不过我爹！你不配！”谢恒一口气说了一堆，他恨不得把这个人撕碎

    “哈哈哈……”男人冷笑一声

    “又如何呢？”他一步一步上前，踩住谢恒，用力的把他往地里踩

    “如今还不是败在我手里，死在我的剑下！”他突然瞪大眼睛看着谢恒

    说罢，他几乎是没有犹豫，一剑刺穿了谢恒的胸膛，滚烫的血喷涌而出，旁边的谢笙被溅了一脸

    她被捆住了双手双脚扔在地上，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泪水顺着眼睑滑下

    下一个就是她了

    男人踹了一脚谢恒，然后往这边走来“最后一个了，差你，你们家就能团聚了…”

    他将剑锋刺穿谢笙的手臂，一点一点深入，钻心的疼痛令她感觉意识都模糊了

    转瞬，刀锋一偏，从她的脖颈抹去…

    “啊——”

    少女从梦中惊醒

    小鹿一般的眼睛此时满是惊恐，她嘴里喘着气，发丝都被汗水沁湿粘成一缕一缕的，脸颊红润发烫，一滴泪水顺着滑下，滴在手心内

    回想起刚刚的梦，只觉得惊魂未定

    明明是微凉的雨夜，少女的寝衣后却被汗水沁湿一大片

    又是这个梦…

    这么多年来每每都做一个梦，只不过每次的结局都不大一样，不过他们从来难逃一死

    虽然是梦，但是那冰凉的刀尖划过脖颈的那一瞬间似乎是真实的，还有那陈列的尸体，流淌的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