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阿欢见她忽然转身，小声提醒道:“您还未献上本月祝愿。”

    杜颐当然知晓，可她不愿面对人群之中的乔春生。

    一看见乔春生的脸，她便会想起前世的经历，独在小院中的孤独、产子时的痛不欲生、徘徊于生死边缘的绝望……

    很大一部分的痛苦都是拜这人所赐。

    那样的感觉，是她不愿回想的。

    阿欢注意到坐于左侧的圣主眉头微皱，便也有些慌了，催促道:“圣女，快献上祝愿吧。”

    杜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她转过身，虽面色较先前苍白了些，却还是庄严地开了口:“春日至，当洗去旧岁衰霉，迎新日吉运。”

    语毕，圣主杜荃起身，举起手中权杖，朗声道:“天佑苗陵——”

    于是，几条山路上的人们都乌泱泱拜下去，齐齐高喊:“天佑苗陵——”

    望下去，只能瞧见或黑或白的颅顶，与许多颜色各异的背身。

    这一拜，便是长达一刻钟。

    拜过后，人们齐齐起身，遂往山下涌去。

    一时间，人头攒动，大元一行人竟成了逆流而上的。

    三皇子被侍卫围于人群中，为此盛况惊叹:“这便是苗陵么，与大元果真大不相同。”

    他拿手臂轻撞了乔春生一下，又道:“方才圣女所念，我不过是垂耳聆听，竟也悟出几分深意，真想将那古册借来拜读。”

    末了，又问:“你觉着呢？”

    乔春生却定定的，并不回话。

    三皇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紧张地凑去揪了身侧人的衣袖，低声道:“你别是这时候突然犯病了。”

    他们现下正是要去见苗陵掌权人，出不得岔子，若乔春生忽然发疯，他只好将人敲晕带离了。

    却见乔春生转过头来，眉眼弯弯，眸中带着这十几日来都未曾有的光彩。

    他忽的抓住三皇子双肩，神采飞扬。

    “真的是她！”

    三皇子痛得脸色“唰”一下白了，说话声音都变了调子:“谁——”

    待众人尽数散去后，杜荃踱至杜颐面前，隔了好一段距离，沉声道:“朝会神圣，切莫分心。”

    他并未掩饰音量，于是这么一番话入了在场所有长老耳朵里。

    父女关系僵硬也不是一时的事，虽此时身边有许多长辈，杜颐心中也未觉太多羞愧或尴尬，只是规矩而郑重地俯了身，清脆地应了声“是”。

    此事便算翻篇了。

    这时候，蒙竹汉竟开了口。

    “圣女乃是传达天神旨意的使者，身份贵重，圣主如此苛责圣女，恐怕是会得罪天神，有损我苗陵气运。”

    这话一出，立刻便有其他长老私语，不过一会儿，就有人附和。

    杜颐与杜荃，一个圣女，一个圣主，都出自杜氏，有人不满于此，也自然有人乐得其中。于地位，圣女与圣主无分高低，在苗陵民众眼中，因着信仰，圣女的分量甚至大于圣主。因此，杜荃对杜颐的严厉与冷淡，长老们看在眼里，其中也是有人对此颇有微词的。

    蒙竹汉今日说此话，勾得这些人发声，目的就算达到了。

    因为女儿无用，他一时间除不去杜颐，倒不如反其道而行，利用杜颐与杜荃间的关系搅出乱子，届时，长老们对杜荃的信任削减，他便可坐享渔翁之利。

    眼看长老们越说越来劲，杜荃面色难看起来，握着权杖的手暗暗用力。

    杜颐在一旁瞧着他明明怒极，却一直没出声喝止，心中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她自小养在圣女殿，真正和杜荃相处时间很少，却也足够摸清其性情。

    于政事上，杜荃无疑是苗陵百年来的人才，不论是引导民众习得异术御敌，或是周旋于大元西京而不损自身，他都处理得出色非凡。唯独沾上家族，他便像被禁锢住手脚一般，没办法迈开步子来。

    他极重家族声誉，因此才会在杜颐当上圣女后态度大变，在众人质疑之下，大有将杜颐从杜氏除名，以堵住悠悠众口之势。

    便是走向了一个极端。

    他没办法平衡杜颐与家族在他心中的关系，于是每每撞上相关话题，都只得沉默寡言，反而让人捉住把柄。

    杜颐也顾不上自己再见到乔春生的痛心了。她收拾好心情，开口大方承认:“今日确实是我分心，若叫天神恼怒，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便是替杜荃解围。

    只是她这么一说，就有长老提出对她的不满，于是，她又补上一句:“我会在圣女殿抄经百卷，以向天神昭示苗陵忠诚。”

    苗陵经书卷卷厚重，抄写百遍，无疑需要极大的精力与耐心。

    这下，所有人便都没话说了。

    杜颐福了福身子，正要寻一小道下山去，却在转身片刻，有人朗声说话。

    “大元诚心到苗陵拜会。”

    “见过圣主，圣女，与诸位长老。”

    既是叫了她，她便不能一声不吭地走了。

    杜颐费力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她深深吸气、吐息，最终转过身来。

    说话的明明是装扮华丽的端正男子，她的目光却丝毫不差都被那利落打扮的秀丽少年夺去。

    即便她刻意不看，少年身影始终晃在她眼前，一点一点地放大、占据她全部视野。

    重来一世，哪怕经历过那样孤独痛苦的时候，她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无法安抚此刻她那狂跳不止的心。

    认清此点后，杜颐放弃了挣扎。

    她的目光再次迎上去，同乔春生对到了一起。

    杜荃见人来了，并不意外。他上前一步道:“贵客到访苗陵，自然是我等的荣幸。”

    三皇子便顺势介绍了:“吾乃大元三皇子，这位是定国公世子，其母为已故的淑华长公主。”

    连带把乔春生身世也交代了，便是为了展示此番大元的诚意。

    这时候，同为长老的朱氏家主惊疑出声:“竟是淑华长公主之子？”

    三皇子没想到会有人迅速捕捉此点，便笑着回应:“没错。”

    乔春生不得不收回对杜颐的关注，上前一步去行礼:“见过诸位。”

    朱氏家主直接上前来，爽朗拍了他肩膀，笑道:“长公主年少时与我家也算有几分缘分，如今能见得她血脉，算是无憾。”

    顿了顿，他神色落寞起来，叹息道:“只是可惜那样美丽的女子，终归是红颜早逝。”

    乔春生的容貌全来自淑华长公主，却又有几分不及，足以证明长公主究竟有多么惊世的美貌。

    三皇子在一旁侧眼观察，心中某处忽然明亮起来。

    比乔春生官职高的人多了去了，他总算明白父皇亲自点乔春生随队护送他来苗陵的原因。

    原来，是带了故去的淑华长公主的面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