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周雄确实没见过。

    他从小在周府里长大，吃的是乳酪酥蜜，穿的是云袄广袖，周围认识的也都是些家境差不多的青年才俊和名家闺秀。

    作为周家的第二个儿子，他的前面有一个大哥，还有两个姐姐，他是老四，出生那天还是祖爷爷100岁大寿，那夜雷电晦冥，蛟龙在江边渡劫化龙，那褪去的蛇皮最终还落到了周府的主房上。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有大气运的人，所有人都宠着他，不曾让他见过外面的人间疾苦。

    因此周雄以为全世界都是这样的，所有人都有饭吃所有人都有好衣服穿。

    直到他在父亲书房的一本无名历书里看到那些字：春燕归，巢于林木。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一年后，他在某个深夜跑了出来，他的哥哥担心他的安全，跟着一起离开了周府，直到灵宗山脚才被客卿找到......

    跟着程谷跑下山之前，他一辈子都没有来过这种乡镇之地，就算是来了，也是住客栈里最好的房间。

    直到今天，他看到美丽的少女浅笑着在破落的小院子里喂鸡。

    这个院子里应该是用来赏花的，此时用来养鸡，而少女本应该是周雄印象里的那种痴迷于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此刻却蹲在地上喂鸡。

    这给他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

    不该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旁的程谷默默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家里的长辈呵护的太好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前世的蓝星上也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的父母对他们无限溺爱，简直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直到走出社会，才会发现这个世界的残酷。

    他们会陷入迷茫，有的人可以把心态迅速调整过来，融入这个大染缸，有的人坚定不移，出淤泥而不染的同时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而有的人从此在光明和黑暗之间苦苦挣扎......

    程谷认为，与其让孩子在成年以后毫无准备的直面这种黑暗，倒不如在他们形成世界观的时候就留下一个引子，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地上喂着鸡的少女也留意到了两个高大的身影，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双手护在胸前，警惕地抬头看向两人。

    看到是程谷和周雄，她又重新放松下来，松了一口气，把手放回原地，和他们打起招呼：“中午好啊，程恩公，周恩公。”

    她不会什么贵族、修仙者之间的礼仪，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只会说一句“中午好”，可能还有一句“你吃了吗”。

    程谷很自然的回话：“中午好。”

    他这一世出身比这姑娘还惨一些，一觉醒来家里鸡都没有。

    周雄却结结巴巴：“中、中午好，姜姑娘。”

    少女的名字叫姜楚蛾，她的弟弟叫姜卿海。

    程谷心里冷笑：小雏鹰。嘴上则温和地接起话来：“你们吃了吗？我们是来蹭饭的。”

    “欢迎你们呀！”姜楚蛾高兴道，这两位昨晚可以说是救了自己和小海一命。

    接着她眼神又有些飘忽不定，似乎不太好意思开口：“我家现在没有什么吃的，一会我找一只鸡宰了炖汤，不要嫌弃呀......”

    她平时和弟弟都舍不得吃鸡，只是吃着母鸡下的蛋。

    听得两人一阵心酸。

    “听贤弟说姜姑娘煮的一手好菜，那这样，姜姑娘和周雄一起去集市吧，我们来付食材的钱，他会挑菜，菜你来煮，煮给我们吃，没问题吧？”

    程谷在背后推了一把周雄，推的他差点没站稳脚跟，周雄刚想回头怒斥两句，看到前面的少女，又硬生生憋住了。

    姜楚蛾把周雄的表情看在眼里，觉得他是不想去集市这种又腥又臭又脏的地方，便善意提醒道：

    “周公子是是修仙之人，去那种地方，有辱身份......”

    “去！我最喜欢买菜了。”周雄连忙否认。

    程谷再一次在心里冷笑：呵，小小雏鹰，可笑可笑。

    于是周雄屁颠屁颠的跟着姜楚蛾出门了，弟弟姜卿海和程谷则留在屋子里。

    程谷闲得发闷，又不好在这里直接练功，见姜楚蛾的弟弟看着自己，湛然一笑：

    “小海，你一直都是跟着姐姐生活的吗？”

    昨天夜里，他和周雄刚刚跨过山丘，抵达柳方镇，就在河边看到一群男人围着一个少女，欲行不轨之事。

    少女正是姜楚蛾，她一只脚已经下了河，把小海紧紧护在怀里，另一只手颤抖地举着小刀指着那几个，试图吓退他们，但只迎来了更加放荡的淫笑......

    周雄不敢想象自己来晚了一个时辰，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正义感爆棚了的他直接跨过程谷往河边狂奔，冲向绝望的女孩。

    不得不说周雄这人还是挺细心的，当时他愤怒抽出了剑，本想把这群淫虫一杀了之，但想到这场面有些血腥，可能会吓到两人，便以剑为棍，用剑背把这几个人全部拍晕了，跑向河边连忙扶起早就害怕的脱力的姜楚蛾。

    两人便是这样和姜楚蛾认识的。

    “是呀，我从记事起就是姐姐一个人照顾我了。”小海老实回答。

    昨天，周雄哥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把那几个坏蛋全部打晕在地上了，真的很厉害，周雄哥哥好像很听这个程谷哥哥的话，说明他比周雄哥哥更加厉害！

    小海睁着他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程谷，似乎是想找出他哪里藏了绝世武器。

    “原来是这样呀。”程谷颔首笑道，没再多问。

    不需再问什么，他已经能推断一二。

    这个外墙精致，内构讲究，特别是那幅周雄都认可的屏风，说明这所宅院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屋子，想来非富即贵。

    但偌大的宅院，如今只剩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住着，甚至连本该有的佣人都一个不见。

    屋内屋外显得破落不堪，他们甚至澡都不敢洗，身子上积累了一块一块的汗泥，程谷知道他们家里肯定出事了。

    再结合昨夜那群街溜子敢这样耍流氓，那说明姜楚蛾家里出的事情不是一般的大，大到了这种人都敢欺负的程度。

    可能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又或者是家主被判了什么案子？或者是真的犯事，或者是冤案，但谁知道呢？

    总之就是落入了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