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前世修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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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虚与委蛇

    是夜。

    明月高挂,微风徐徐。

    周天意站在街角的阴影处,观察着客栈周围不断巡逻的蓝袍太监。

    不远处的客栈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喧哗声顺着风飘到很远的地方。

    李进忠是在宴请宾客吗,怎么还有马车在旁边停着……周天意注视着前方,靠在墙角的马车,马夫正在座位上打着瞌睡。

    “看样子是别人找李进忠,不然也不会亲自过来。”

    周天意喃喃自语,顺着阴影,悄无声息走向马夫。

    靠近后,他的手无声无息点在对方脖颈位置,原本已经睡去的马夫,呼吸声再度沉重几分。

    接着,周天意借助月光,观察起马夫的模样,将其衣物扒下来后利用千幻面具假扮成对方。

    “这位大人,请问茅房怎么走,小的一时吃坏了肚子……”

    改变模样的周天意,捂着肚子装作难受的模样,拦下一名巡逻太监,试图跟其搭上话。

    “真是粗鄙不堪,难怪一辈子只能当个马夫!”

    太监紧皱着眉头,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仿佛闻见了什么难以忍受的臭味。

    周天意假装露出讨好的样子,实则正观察着太监的脸部特征。

    “朝那边去,走远些,别到附近解决,如果有味道飘过来,杂家非弄死你不可。”

    太监厌恶的指着远方,转身便准备离开,一副不愿多待半分钟的作态。

    “大人……”

    “还有什么事?!”

    太监扭头,正欲教训粗鄙马夫,可眼前却出现一个硕大拳头。

    “真不知道一个太监,怎么能如此嚣张。”

    周天意解决完对方,顺手将衣服解下,再度改变样子。

    他摸了摸下巴,打量起身上的蓝袍,感觉除了身高不太像之外,其余方面还算凑合。

    反正现在是晚上,应该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把人藏好之后,我就想办法混进去,看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周天意将昏迷的太监拖到一旁,并用树枝等将其盖住,以免被别人发现。

    做完这一切后,他大摇大摆走向巡逻队伍。

    “小贵子,韩大人不是让你去厨房看着东西吗,怎么跑出来了。”

    为首的中年太监,疑惑的看着周天意,见对方是自己熟悉的人后才出声询问起来。

    周天意怔了怔,只觉得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赶忙解释道:“东西正在锅里面呢,出来放放风。”

    “还是小心点好,别被韩大人看见了。”

    中年太监警示道,眼睛里充满关心意味。

    周天意连连点头,拜别太监及众多巡逻之人,转身朝客栈后方走去。

    一般来说,客栈的厨房都在后方,朝那边走准没错。

    只是他并未察觉,自己的所有行为,都被一双隐藏在暗中的眸子尽收眼底。

    周天意赶到厨房的时候,那里正热火朝天的炒着菜,一位佝偻着背部,蹲在旁边抽烟的老人,直接引起了他的注意。

    韩不为竟然在这里,看来是打算一直跟着李进忠了,不能慌,装作无事的样子进去……周天意面不改色的朝厨房走去,可还没到跟前,便被拦下。

    “跑哪里去了,千岁要的佛跳墙早就炖好了,结果找不到你人在哪里。”

    韩不为仰面看去,嘴里喷出呛人烟雾,不给周天意任何反应机会,转身进去厨房,将一个托有金黄瓷器的盘子递了过去。

    “给杂家接稳了,赶快送到千岁那里!”

    韩不为眼中流出严厉,手掌却纹丝不动。

    周天意赶忙接住托盘,低头转身,小碎步般跑向客栈大厅。

    他原本还以为韩不为是看穿了自己的身份,谁知对方竟然是在等着传菜。

    今晚一切都很顺利啊,不过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周天意心中泛起异样情绪,直觉告诉他,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并不是什么好事。

    当他来到客栈门口时,被两名守卫在这里的太监拦下。

    “手里面端着什么东西?”

    左侧太监面带审视意味,来回打量着这个不熟悉的同僚。

    右侧太监则什么都没说,但手掌已经贴在腰间的长刀之上。

    “给千岁送佛跳墙来了。”周天意低着头,双手缓缓将托盘呈上,便于对方进行检查。

    两名太监相互对视一眼,右侧那人说道:“让杂家检查检查。”

    他抬手将瓷器稍稍打开一条缝,浓郁的香气顿时涌出,让人口齿生津,喉咙不断滚动。

    左侧太监更是直接,空着的手并成两指,夹住一根银针缓缓探入里面,随后仔细观察起来,确认无误后才点了点头。

    “交给我们吧,你可以退下去了。”

    太监见没有任何问题,伸手便准备接下托盘,呈送至里面。

    周天意只能做顺从状,本想借此混进去的想法也烟消云散。

    防卫很森严啊,看来只能寻找其他方法进入大厅了……周天意利用余光观察起周围,准备寻找可以潜入的地方。

    正在此时,韩不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小贵子,不是让你赶快给千岁送过去吗,怎么还在这里?”

    老头叼着旱烟,缓步走近大门,斜眼望向两名太监。

    守在门口的太监顿时身躯一抖,双手互相拍打两侧衣袖,单膝跪地,埋头说道:“属下拜见韩大人。”

    还有这种礼仪,我刚才完全没有照做,不会被看出什么破绽吧……周天意怔了怔,因双手还端着托盘,只能以低头作为掩饰。

    “还不快去!”韩不为双眼瞪圆,命令周天意直接进门,两名太监丝毫不敢有任何忤逆举动。

    周天意赶忙抬脚跨入大厅,心中疑惑更深,但也只能暂时埋下,稍后再作打算。

    大厅之中歌舞升平,两侧坐有几名宾客,中间舞女连连摆动身姿,旁边还有古筝衬托氛围。

    上座位置,身穿白金袍衫的李进忠张嘴饮下侍女手中的酒水,扭头和下方一位中年人交谈甚欢。

    那人身穿蓝色长袍,带方士巾,面白无须。

    在他旁边还有一名少年,眉心之间略微带有阴郁。

    “千岁,我儿今后可要拜托您了。”

    中年人举杯敬酒,顺势将袖中一个木盒呈上。

    “好说,好说。”李进忠笑眯眯的接过木盒,当着中年人将其打开,里面的物品闪烁着金黄色泽。

    “真是让尉公破费了……”李进忠客套一句,随手将木盒放在旁边,望向略带阴郁的少年,道:

    “你儿子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所致?”

    此言一出,少年眉心中的阴郁再深几分,正欲诉说,却被中年人拦下。

    “千岁,不瞒你说,小儿是前段时间才这样的。”

    “哦?难不成是有何隐情?”李进忠连连眨眼,戏谑的看着这对父子。

    “哎!”

    中年人叹息一声,难掩悲伤的说道:“千岁,不瞒您说。我儿从小便知道您的威名,一直将您视为再生父母,所以前段时间,当着我的面切去香火根,准备进京侍奉在您身边。”

    “我做为父亲,本应给予支持,可他从小便跟在我身边,感情深厚难以割舍,所以才心生苦痛之情,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得见千岁,您的风度气质令我深深折服,明白之前是我自己坐井观天,我儿能在您左右,实乃他的荣幸啊。”

    李进忠听闻此言哈哈大笑,手掌连连拍动身旁侍女的后背,嘶哑的声音仿若夜枭啼哭,可大厅当中却无一人敢面露异样。

    “好好好,你这个当爹的虽然不称职,但你儿子却是一个明是非的主。”

    李进忠大声说道,扭头看向伫立在边缘的周天意,“进来了也不知道说话,杵在那做什么,赶快把东西拿过来!”

    周天意赶忙端上佛跳墙,并压着嗓子,尖细的说道:“千岁,您的佛跳墙来了。”

    李进忠打眼瞧着周天意,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笑容,道:“让尉公见笑了,我这手底下的人,连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

    “不不不。”尉公赶忙摆手,“千岁,您这说的什么话,若不是您宽宏大量,领导有方,下属怎会将您视若亲人。”

    “要知道,只有亲人间才会这般随意啊!”

    这两个人真是会演戏,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位大叔姓尉,要把儿子送给李进忠,正常人谁会这样做,莫非是那个被客栈老板娘切去香火根的人……周天意不露痕迹的用余光打量起少年,心中已经确认大半,顺势把佛跳墙放在桌上。

    “是啊,只有亲人不会背叛自己。”

    李进忠说出一句莫名话,用手指了指侍女,道:“你先吃。”

    侍女楞了一下,心有疑虑但不得不照做,伸手打开瓷器,鼻间嗅着浓郁香气,用勺子盛起汤汁,不顾滚烫仰头喝下。

    “千岁,味道很好,色香味俱全。”侍女柔声说道,脸色因热意而变得红润。

    老阉狗还挺谨慎,知道拿别人测一下有没有毒,不过手段比刚才看门的太监要狠得多……立在一旁的周天意,于心中发出感慨,并开始计划应该什么时候动手。

    大厅里面虽然没太监,但保不准有人在暗中保护李进忠,比如从没露面的花极好。

    并且得手后还要想办法逃走,韩不为在大门守着,不能从那里出去,这里的窗子看起来不是很坚硬,可以选择跳窗而走。

    但是后续应该怎么做,韩不为肯定会追过来,如果无法摆脱他,我自己也要搭进去。

    周天意埋着头,考虑着接下来的事情,耳畔听见李进忠说道:

    “尉公,我听闻前段时间,阜城发生了一件事情。”

    尉明见状,赶忙拱手,道:“阜城每日事情杂乱,不知千岁说的是哪一件。”

    李进忠的嘴角微勾,道:“四张狂副首领潜入阜城,伤了你们家一个孩子。”

    他其实说的并不是很明白,但想必对方知道是什么意思。

    尉明额头上瞬间渗出汗水,嘴角泛起苦涩:“不敢欺瞒千岁,那名歹徒伤的人正是小儿。”

    “哦?伤哪里了,需要我找人医治吗?”

    李进忠顺势露出关切表情,虚情假意的说道:

    “我虽然出门在外,但随从医师还是有几个的,可别跟我客气什么。”

    李进忠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当面揭穿这些巴结自己人的伤疤。

    然后看他们露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以此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之前他对赵静忠如此,现在对尉明父子更是如此。

    李进忠从未想过,这样做会引起什么后果。

    纵使他被皇帝贬至皇陵守墓,但这只是一时而已。

    如今国内乱民盗匪横行,边境异族虎视眈眈。

    他从不担心自己能否东山再起,皇帝需要他,文武百官需要他,否则光靠文党治国,大禹将直接走向灭亡。

    所以,去凤岭皇陵只是短时间的事情,等到风头过了,他将再次君临京城。

    这就是李进忠,这就是当朝九千岁。

    “不敢劳烦千岁,小儿的伤势已经痊愈了。”

    尉明怎会不知李进忠什么意思,但此刻自己有求于对方,只能虚与委蛇,出言附和。

    只有旁边的少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可他也同样明白,这个时候不能做出此等表情,故而只能将头深深埋下,避免其他人发现什么。

    旁边其余客人,依旧饮酒吃菜,仿若根本没听见什么。

    李进忠听得哈哈大笑,直接扬言收下义子:“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他就是我的儿子!”

    此言一出,所有客人纷纷举杯祝贺,仿若一群,忠实听话的狗犬。

    尉明更是松了一口气,抬起手臂举起酒杯,并顺势用手肘打了一下儿子。

    少年这才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拿起酒杯仰头喝下。

    只是这酒是甜是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周天意将一切收入眼底,此刻大厅里面氛围轻松,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他悄然上前一步,藏在袖子里面的手缓缓呈刀状,准备以拖刀术解决掉连连饮酒的李进忠。

    割开他的喉咙,刀意能顺着皮肤朝里面钻,大量出血的情况下,纵使医师赶过来也无济于事,然后我就跳窗逃走,迅速更换相貌衣服,躲避韩不为的追杀,并且还要防备从未出现的花极好……周天意制定好计划,保持住刚才的心境,不让杀意流露半分,缓步开始接近。

    可他才靠近李进忠,正准备动手的时候,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嘹亮声音。

    “恭喜义父,贺喜义父!”

    久未露面的花极好,身穿大红长袍,越过靠在门边的韩不为,阔步走入大厅。

    妖艳的模样,顿时令旁边的舞女黯然失色。

    周天意见到此幕,心中不免叹息一声: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