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三方
月明星稀,微风拂面。
周天意与狗娃并肩走在府中小道。
“意哥,你要办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狗娃望着心情轻松的周天意,出声问道。
周天意点了点头,扬起笑脸:“差不多已经可以收尾了,就怕有人狗急跳墙。”
山河司现在手上掌握着李进忠诸多罪证,例如:欺君罔上、逼迫文官、通敌卖国、城西杀人,每一条都能让这个高高在上的东厂厂公成为阶下囚。
除此之外还有京兆府尹熊有才、长安县令朱长志等一干行贿受贿的罪名,或多或少都跟此人有关。
如果能够顺利将其逮捕,定能让其认罪伏法。
到那时,李进忠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
李进忠只要能进去,先锋军统领陆振文绝对能安然无恙,甚至都可以不用面对三司会审,直接官复原职。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警惕对方会狗急跳墙,临时反扑。
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谁能知道李进忠有没有后手?
周天意虽然胸有成竹,但万事还需妥善一些。
他从当日城西以及今天发生的事情就能察觉到,山河司内部肯定有卧底,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巧,接二连三会被对方察觉到端倪。
现在的重中之重是逮捕李进忠,如果卧底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也能顺藤摸瓜将其查办……周天意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但还需补充细节。
狗娃呼出一口气,心情跟着轻松起来:“那就好,这样我就能够回家了。”
“回家?”
周天意眉头一挑,错愕的问道:“是在我这里住的不习惯吗,怎么想着回城西。”
周天意虽然没有去过狗娃的家里面,但从对方之前的穿着以及身份,隐约可以猜测到,其家里肯定简陋无比,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可为何狗娃还想着回去,难不成依旧想当一个乞丐吗?
周天意想不通。
“意哥,你误会了。”狗娃急忙解释道:“在这里很好,老爷夫人都把我当成亲人来看待,但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愧疚。”
“我怕还不起,你们给我的恩情。”
“啪!”
周天意一巴掌拍在狗娃的脑袋上,使其朝前踉跄几步。
“你这说的什么话,当初要不是有你的帮忙,我根本不能把杨欣怡带回来当做人证,我感谢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让你还恩情。”
周天意指着大堂的方向,没好气的说道:“再说了,我舅舅舅妈每天都觉得家里不热闹,你能过来住,没事跟他们聊聊天,他们心里面也很高兴的。”
狗娃捂着脑袋,心中泛起感动,哽咽道:“意哥……”
“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窃窃私语什么呢?”
杨欣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顿时打断了狗娃要说的话。
之前营造的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微风轻拂树叶发出的响声。
周天意扭过头,望着站在月光下的少女,嘴角抽动:“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吃完饭了,出来消消食。”
杨欣怡仰着粉嫩的面庞,斜眼看向狗娃,言下之意有事情要跟周天意单独聊。
狗娃顿时心领神会,谄笑着点头,一溜烟跑向自己住的厢房。
周天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耸了耸肩,毫无纰漏的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么说,明天你们就准备施行抓捕了?”
杨欣怡眼中泛起光亮,若真是如此,她便可以跟父亲一起远走高飞,脱离京城纷扰。
周天意笑着点了点头,道:“只要陛下同意,明天就让李进忠去大狱呆着!”
杨欣怡终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她望着眼前的少年,轻声道:
“这件事情如果结束了,我会劝说父亲离开京城,从此不再回来。”
周天意眨巴着眼,心中略有猜测,道:“杨副都御使作为文党重臣,恐怕无法轻易离开这里吧。”
文党作为这场较量里面,始终没有露头的势力,并不是说他们力量单薄,反而这群人在朝野当中都占据着重要职位。
但正所谓文人相轻,他们看不起山河司,更加看不起东厂。
并且始终认为自己能够运筹帷幄,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山河司将线索呈递上去,陛下决定拿东厂开刀,这群人定会跳出来收取利益。
到那时文党势力定能扩充许多,作为先行者的杨廉,甚至也能官升几级,成为炙手可热的朝臣。
杨欣怡也能恢复以前的生活,重新变为朝臣之女,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他们若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甚至对文党来说都有着极大影响。
杨欣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究竟是要干什么?周天意心中泛起多个想法,但始终无法确定对方的真正意图。
“乏了。”
杨欣怡俏丽的脸上浮现出无奈与仇恨交织的表情,可最后却只说出两个字。
……
东厂大殿。
李进忠躺在侍女怀中,仔细听取着赵静忠的汇报。
“朱长志跟熊有才果真是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此番被山河司抓进去,恐怕会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来。”
赵静忠汇报完,面露鄙夷之色,从心底看不起这两人。
“急什么,一个吓死了,一个被抓了,就算山河司掌握了证据,只要陛下不开口,谁都拿我没办法。”
李进忠老神在在的说道,扭头张开嘴唇,侍女顺势递上鲜嫩葡萄。
真甜!
他从未担心过自己所做的事情,会被山河司尽数掌握。
陛下绝对不会看着东厂覆灭,同样也不会让山河司权力膨胀,一家独大,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什么。
赵静忠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两支长袖垂在身侧,心中的担心烟消云散,连忙道:“是我想太多了。”
“说错了吧。”
李进忠斜眼望向赵静忠,发出嘶哑的笑声:“你应该说是我料事如神,运筹帷幄!”
赵静忠听闻此言,赶忙压住长袖,跪在地上,纳头便拜:“义父乃国之栋梁,江山重臣也。”
“哈哈哈哈。”
嘶哑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上,摇曳的烛火好似也在跟着欢欣鼓舞,飞快跳跃。
李进忠笑了一阵,猛然正色起来,一只手撑在侍女腿间,上身向前俯探,直勾勾的盯着赵静忠。
“陛下虽然不会怪罪我什么,但是这件事的影响不能不消除。”
“义父,您说,我会倾尽全力帮您完成。”
赵静忠赶忙以头贴地,恭敬的说道。
“第一件事。”李进忠开口说道:
“朱长志跟熊有才虽然翻不起什么大浪,但是也要警惕一些,把这些年从各地搜刮上来的钱财藏好,别被人抓住把柄。”
“第二件事,山河司那个叫周天意的小子,想办法把他弄死,什么档次,竟然敢跟我叫板。”
李进忠说到这里,半张面孔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森,继续道:
“青州府那边的事情暂时缓一缓,把工部研究的最新一批火铳,想办法运到东厂来。”
赵静忠连连称是,等了片刻,见坐于软塌上面的李进忠没了动静,才轻声问道:
“义父,我有一事不知。”
“说。”
重回侍女怀中的李进忠,发出懒洋洋的声音,口齿不清的模样,显然是在吃葡萄。
“义父,那批火铳已经准备完毕,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不运了?”
赵静忠其实心中略微能够猜出点什么,但他却不太好说出来。
山河司掌握了这么多证据,如果全数呈递给陛下,肯定会引来朝野震荡。
李进忠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谁能知道陛下是什么想法。
若真要定东厂的罪,所有太监都无法逃脱罪责。
到了那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而是钢刀一扫,所有人的脑袋全部落地。
而李进忠这个时候却把本来已经准备好的火铳留下来,恐怕是想着如果事态朝着不利方向发展,那么就做殊死一搏。
若真是如此,自己这群跟着他的手下,岂不是成了叛国之徒?!
赵静忠心里难免泛起焦虑,他六岁进宫,至今二十年,修为直达白身境巅峰,若真和李进忠一起叛国,岂不是自毁前程?
倒不是瞧不起李进忠,能够当上东厂厂公的人,断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但这人完全是凭借着能言善辩,花言巧语取得了陛下的欢心,本身完全没有修为!
再说难听一点,他李进忠活了大半辈子,现在已经风烛残年,没有多少日子可以享乐了。
而自己却正值年华,虽然是太监,但好歹也在东厂身居要职,完全没必要跟着李进忠一起造反。
所以,赵静忠才会多嘴一问,想要看看李进忠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静忠啊。”李进忠侧头看向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人,幽幽说道:
“我记得你六岁进宫的时候,因为双臂短小,每天都被人欺负,后来是我将你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甚至还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咚咚咚!
赵静忠赶忙连磕三个响头,语气中充满感激:“多谢义父不嫌弃我天生残疾,您就是我的再生父亲!”
他在说话的时候,身侧的两支长袖悄然缩回至肩膀位置,露出两条纤细短小的手臂。
赵静忠之所以用长袖作为攻击手段,除了所学功法特殊以外,更是在遮蔽他天生残疾的事实。
李进忠轻轻点头,继续道:“那为什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清楚我想做些什么呢?”
赵静忠面对这样的问题,顿时汗如雨下,脑袋急速旋转,思考应对方法。
“好了,别摆出那种表情,好似我在欺负你似的。”
李进忠冷眼看着赵静忠。
“义父,我的这条命就是您的,您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赵静忠只能赶忙表决心,甚至五体投地爬向李进忠脚边,轻轻舔舐起对方放在一旁的靴子。
“那就对了,不该问的不要问,好好做事吧。”
李进忠的目光终于不再寒冷,挥了挥手,道:“乏了。”
“是,义父您早点休息,我先退下了。”
赵静忠正欲起身退走,可李进忠的一句话却让他停下动作。
“滚着出去,走路声音太大。”
“是,谨ZY父命令。”
赵静忠轻声说道,缓缓朝门口滚去,两侧衣袖如蝴蝶煽动翅膀,惹得侍女娇笑不已。
李进忠也被这样的举动逗乐,两道迥然不同的笑声,不断在大殿中回荡。
然而他们都没注意到,赵静忠深藏在眼底的那抹残忍。
……
皇宫,太和殿。
“陛下,山河司张指挥使有事禀报,是否让他进来?”
一位老态龙钟的太监,恭敬的垂下头颅,头上的白丝随着动作向下飘荡。
在他前方有一扇屏风,侧方则是一排檀木书柜,金红色的烛火将整个殿中照射的犹如白日。
这是大禹皇帝平日里批阅奏折的书房,虽然略小,但所用之物尽是世间珍宝。
单说那金红烛火,便是取道家宝箓、佛家舍利炼制而成,否则根本无法呈现此等色泽。
“老师来了?”
雕琢龙凤的华贵屏风后方,烛火映衬出一道昏暗身影,他直起身,双手扣在案前,中气十足的说道:“请他进来。”
太监领命而去,不多时,张子冲便步入殿中。
“山河司指挥使张子冲叩见陛下。”张子冲矮身欲拜,却被一道柔和气息拖住。
“老师,这里只有朕和你两个人,不必拘束什么。”大禹皇帝轻笑道。
他虽这样说,但整个人却始终没有从屏风后方走出,依旧笼罩在烛火当中。
张子冲也没在意什么,眉目皆白的脸上同样浮现出笑意:“陛下,最近修为有所精进啊。”
“多亏了老师的指点,让朕能从食谱中得到启发,那龙须金果真好吃无比,肥美异常。”
大禹皇帝轻声说出只有他跟张子冲才知道的秘密,语气中根本没有任何君臣关系。
张子冲面对此话,脸色平静,心中毫无波澜,似乎自己根本没有吃过什么龙须金。
他从怀中拿出一叠奏折,欲上前呈递,却被拦下。
“老师,朕最近修为精进,无需这么麻烦。”大禹皇帝说道,手指一招,奏折顿时无风自起,飘向屏风后方。
随着书页的翻动,他静静观看起来,太和殿内一时间没了任何声音。
半晌,大禹皇帝将奏折合上,笑道:“老师,这件事朕知道了,今夜已经过半,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张子冲面对此言,沉默几息,躬身作揖,道:“那老臣就先退下了,陛下也早些休息。”
他知道陛下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保住李进忠,让这件事随着时间归于平淡。
山河司跟东厂之间的较量,终究还是因为大禹皇帝一句话被全数揭过。
大禹皇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拿着奏折准备放于烛火见烧掉,可正在此时,之前老态龙钟的太监,再次前来禀报。
“陛下,司礼监随堂太监赵静忠前来觐见。”
在大禹,东厂所有太监都出自司礼监,厂公李进忠来秉笔太监,而其麾下权利最大的便是随堂太监赵静忠。
“他来做什么,李进忠呢?”
大禹皇帝收回动作,将刚才张子冲呈上来的奏折放于一旁。
他倒要看看,这几天究竟会发生了什么事,让山河司跟东厂连番觐见。
“听说是有要事禀报,跟山河司有关。”太监躬身回复道。
“让他进来。”
赵静忠得到命令,步入太和殿第一件事便是双膝跪地,颤声道:
“陛下,奴才有罪,还请陛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