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陵园，坐落于城东跟城南交汇处。

    这是京城除了皇陵之外，唯一一座大型陵园。

    宗族也好，门阀也罢，无论是出于孝心还是其他目的，都会在亲人死后将其安葬在这里。

    陵园共分为三个部分，前方是横向依次排列的墓碑，从下到上共有千座；中间部分略微宽敞，每座坟墓都能容纳两人到三人同时站立，后方则更加豪华气派，呈现出单独区域。

    这里面的墓，比京城某些区域的房子都贵。

    最便宜的也要一千两白银，最贵的则有市无价。

    除此之外，无论是哪个地方，坟墓前方都栽有两棵松树，夏季抵挡炎热，冬季迎来暖阳。

    朱长志父亲的墓，并不在前方，当初他过来购买的时候，嫌弃位置太小，所以买在了中间。

    据说，当初为了买墓，朱长志都花费了八千两纹银。

    这还仅仅是墓碑，并没有把栽树、日常维护等算在里面。

    周天意看着一望无际的墓群，心中升起怅然。

    大禹实行土葬，很多人去世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被亲人埋进土里。

    可现实情况却是，这种最朴素的愿望都是奢望。

    为何？

    外有异族虎视眈眈，内有乱民揭竿起义，死者遍地，饿殍无数，哪有那闲工夫挖坑埋人？

    去世的人大多数都会被饥饿者分食殆尽，幸运的才能被扔在荒郊野岭。

    但那样也不保险，谁能预料会不会有野狗经过？

    所以在穷苦人家里面，若有人去世，除了被分食以外，最多的就是将其抬到街上，跪在旁边挂上‘卖身葬父’的木牌，祈祷有善人能够施舍几分钱财得以安葬。

    并且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京城以外的地界。

    京城里面若是死了人，除了城西，大多数地方还能顺利入土。

    达官贵人更是十分看重这方面的事情，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亲人死后可以安眠。

    这种安眠可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而是花费诸多钱财，送到陵园里面，享受跟在世时一样的待遇。

    这就是大禹目前的现状，有钱者挥金如土，肆意妄为；贫穷者饥肠辘辘，入土难眠。

    “一个长安县令，竟然能花八千两白银，把自己老爹埋在这里，简直是讽刺至极！”

    夏商元望着墓群，吐出一句话。

    周天意摇了摇头，示意老妇上前带路，尽快走到墓碑前。

    同时，他还警惕的望着四周，手掌无时无刻都挂在腰间，随时随地都能将长刀抽出来。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老妇被突然暗杀。

    “元哥，你说东厂的人会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周天意见大部队分散在陵园各处，轻声问起夏商元。

    他最担心的就是老妇还没到地方，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匕首、暗箭射穿。

    若真发生了那种事情，人证物证便会丢失其中一个。

    想要判东厂李进忠的罪，恐怕还要另寻他法。

    “不怕，我看着呢。”夏商元侧头说道，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示意周天意不必担心。

    周天意为什么会接二连三担心这个？

    原因还在于朱长志死的太过突然。

    山河司的人还没去，他就把自己活活吓死了，要说没人通风报信，绝对没可能。

    今天早许，夏商元才决定召集六所人员，逮捕朱长志以及熊有才进行审问，而下午刚过来，其中一人就死了。

    莫不是说，六所里面有叛徒？

    周天意想到这里，旋即又回忆起前几天在城西的事情。

    当初也是有人将消息传递给赵静忠，导致自己在找雷老虎的时候慢了一步。

    周天意当时觉得，叛徒应该是在四所，但现在又怀疑起自己的队伍。

    可这种事情现在还处于猜测阶段，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六所里面的人固然有些可疑，但四所也不是全然没有疑点。

    夏商元在召集人手的时候，其他所的人肯定知道，所以谁都有通风报信的嫌疑。

    当老妇气喘吁吁的来到一座墓碑前时才停住脚步，她先是双手扶住膝盖，剧烈的喘息几声，然后才抬起手指了过去。

    周天意等人顺着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墓碑旁正放着些许鲜花及贡品，似乎不久前有人来过。

    “禀告大人，据朱府下人所述，朱长志经常过来祭奠他的父亲，这些东西应该是前些日子拿过来的。”

    六所同僚禀报起之前寻审问出来的线索，随后望向夏商元，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开棺，验尸。”

    夏商元吐出一句话，手指一招，将符箓扔向天空。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仿佛雷电将至。

    他倒要看看，自己在这里，谁还敢过来插手。

    周天意二话不说抽出长刀，卡在坟墓边缘开始撬动。

    兴许是因为经常被打开的缘故，坟墓很容易就被翘起了一块石砖。

    周天意再度用力，更多的石砖被接连翘起。

    老妇终于缓过气，望着这一幕，再度发出凄厉哭声：“老头子啊，让你受罪了，死了都不能安息。”

    山河司的人并没有管老妇的哭喊，留下两名护在她的身旁，其余人都开始帮忙挖掘。

    不多时，坟墓全部被撬开，金灿灿的光芒从中照射而出。

    阴沉的天空因符箓的原因，本就没有太阳，但坟墓里照射出来的光芒，却还是刺得众人眼睛生疼。

    周天意定睛看去，只见坟墓里面塞满了被铸成方块的黄金，一个个整齐的排列在一起，甚至将原本坚硬的棺木都压出裂缝。

    “这……”

    周天意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他扭头望向夏商元，后者面沉如水，一脸严肃。

    “这些钱都是哪来的？”有山河司同僚询问起老妇，顺手用长刀磕了磕黄金，清脆的响声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都……都是这些年赚的。”老妇讷讷无言，只能说出真话。

    夏商元不再说话，扭头看向从始至终一直在记录经过的下属，后者点了点头，表示所有事情都已经记录在案。

    “把东西收走，回衙门。”

    夏商元大手一挥，让所有人都留下来收取黄金。

    这些东西就是朱长志贪污受贿的证据，只要顺藤摸瓜，定能找到李进忠的把柄。

    周天意第一个跳了下去，倒不是因为想要偷偷拿点黄金回去，而是因为他记得老妇刚才说过，坟墓里面还有些别的东西，能够在朱长志出事后扯出更多的人。

    微风幽幽，黄金灼灼。

    有人死后可以入墓安眠，甚至伴有黄金酣睡。

    有人却成为分食对象，化作孤鬼游荡人间。

    这就是大禹。

    贫富差距已经无法调解的大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