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几天救过一个女孩。”

    狗娃顿了顿，继续说道：“就是在小妞所说的那个垃圾堆旁边。”

    小妞是李婶的女儿，她们一家三口在浆洗坊工作，昨日曾跟周天意接触过。

    周天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急忙道：“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他并没有提及，狗娃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

    询问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那个女孩究竟是不是杨廉带过来的人。

    “在我家里住着。”

    狗娃见周天意没有指责自己，心中略微平复：“她受了很严重的伤，之前你给我的银子，都用来给她抓药了。”

    周天意将整件事情联系起来，心中愈发肯定，这个女孩跟杨廉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望着狗娃，道：“现在带我去找她。”

    周天意说道这儿，又觉得有些不妥，再度询问道：“你家现在安全吗？”

    狗娃连连点头，道：“非常安全，没人会在意一个乞丐的家究竟是什么样子，而且她一直都没出来过，所有人都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住在那里。”

    周天意神色古怪的瞥了一眼狗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这么长时间，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啊。

    狗娃脸色微红，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会让人产生误会，赶忙解释道：“自从她来了之后，我都是睡外面的……”

    周天意拍了拍狗娃的肩膀，虽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耐人寻味。

    “意哥，咱们现在还是赶快回去找她吧。”

    狗娃知道解释的越多，周天意就越不会相信，只能无奈转移起话题。

    “不急。”

    周天意拒绝了狗娃的提议，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快速生成。

    ……

    狂风雷电，暴雨磅礴。

    周天意狂奔在街道弄巷之中，靴子满是泥泞，衣裳早已湿透。

    他瞧准一处房屋，猛地调头而去，来到门前后轻轻敲动。

    三短一长，颇具礼貌。

    虽然暴雨声接连不断，但屋内之人还是听见了动静，快步来到门口，轻声说道：“日月星辉。”

    “山河无恙。”

    周天意对上暗号，木门顺势被打开。

    “周兄弟，见谅，事出突然，只能用这种方法进行会师。”开门的是一个魁梧男人，收起长刀，抱拳行礼，接着侧过身子，给周天意让出道路。

    周天意摇头表示无事，抬脚走进屋内。

    他是根据山河司留下的记号，找寻过来的。

    跟李炎之前留下的先锋军记号相同，山河司也有自己独有的联系方式，只是根据记号找过来后还需要对接暗号。

    周天意望着屋内的两人，加上刚才开门的魁梧汉子，一共三名山河司成员。

    其中男子一个面色苍白，腹部被鲜血染红，双眼紧闭躺在地上，另外一名正在旁边进行照顾。

    “我们进入城西还没搜寻多长时间，就被东厂那群阉狗发现了踪迹。”

    魁梧男人在一旁解释道：“小林也因为这件事，被那群狗杂碎伤了腹部。”

    他说罢，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做介绍，最后补了一句：“我叫王力，是山河司四所总旗。”

    周天意赶忙拱手，总旗是正七品官员，正好是小旗官的上级。

    在山河司共有十四所千户，每所配有副千户一名，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官若干。

    夏商元是六所千户，而夏侯瑾正是四所。

    这次前来城西寻找杨廉，正是六所跟四所连手办案，其余千户则在别的地方，并没有参与进来。

    “这群狗杂碎根本不像是在搜人，完全是冲着我们过来的。”

    照顾小林的男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他们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进行攻击，如果不是没有防备，我们也不会这个样子。”

    “好了！”王力打断他的话，道：“东厂一直跟我们不对付，技不如人就要承认，扯什么理由。”

    男人的嘴唇几番抿动，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周天意在一旁宽慰道：“我也遇见了一个阉狗，要不是有人帮忙，恐怕现在你们都见不到我了。”

    他把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一遍，接着问道：“所以你们一直都在这里待着吗？”

    以王力为首的两人，顿时脸色泛红，支支吾吾道：“确实如此。”

    周天意也不奇怪，任谁一上来就受到攻击，同伴还因此昏迷不醒，都不会再冒然探寻什么。

    他刚想安抚两人，却听见王力开口说道：“我们虽然行动受阻，但也不是没有获得线索。”

    “哦？怎么说？”周天意顿时来了兴致。

    山河司的情报系统十分完善，很多同僚都会利用记号，传达自己知道的信息，这一点是先锋军不可比拟的地方。

    “小林受伤之后，我曾经出去收集过药物，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看见有同僚留下信息，归纳起来就是城西大部分区域都已经搜寻完毕，可惜并没有发现杨廉的任何线索。”

    “并且夏大人他们，同样也被东厂阉狗缠住了。”

    王力说到这里，担心周天意失望，急忙道：“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有同僚发现靠近西城门的老虎帮前两天曾运输过不少人出城。”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的官职比周天意要大，但是面对这个能在山河司千户面前不卑不亢，侃侃而谈的少年，心底总有些敬畏。

    或许是因为，山河司成立至今，都没人敢在跟千户交谈中，使用平等语气所致吧。

    周天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看着王力，问道：“老虎帮是什么组织？”

    刚才受到批评的男人，这时插嘴说道：“那是城西的一个黑帮，经常做‘走私’等生意。”

    “他们会把没有身份文牒，但想要进入的人通过各种手段运进来，同时也会帮很多人出城。”

    周天意点了点头，直接道：“有没有他们具体的地址，我去会一会他们。”

    王力沉吟一下，直接在地上开始绘制线路图。

    隶属于山河司的他们，对盘踞在京城里面的所有势力组织都十分清楚，其经常出入的地方也了然于胸。

    “老虎帮控制的地方，我都已经标注出来了，他们经常在这三个地方活动。”

    王力指着地图上面的标记，用力转动手指，使它们更加清晰起来：“因为害怕被官府抽查，这群人根本不会只有一个据点，狡兔三窟的道理，你应该懂吧？”

    周天意没说话，正在努力记下地图。

    “他们的帮主叫做雷老虎，脑门上又三道疤，很好认。”

    王力见周天意正在记地图，轻声说出老虎帮老大的特点。

    一刻钟后，周天意站起身，对着王力三人点了点头，接着直接转身消失在雨幕当中。

    王力本想跟着一起去帮忙，但因为小林的伤势，只能无奈叹息，继续坐了下来。

    “力哥，你觉得周天意能够找到杨廉吗。”

    王力面对同伴的询问，一时间陷入沉思。

    半晌后他才回答道：“一开始的时候，我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这个小子。”

    “当时只以为是夏大人领进来的关系户，否则咱们山河司怎么可能破格录用一个战败之人成为小旗官？”

    “后来听说了他的事迹，仅靠推理就推翻了萨尔湖战役的卷宗，想想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一个人利用聪明才智，再说难听点就是爱好，就能够跟我们捕快相比，这算什么狗屁事情？”

    王力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所以那个时候，我非常不服气，有好几次都想见见这个人，当面比划比划。”

    “可是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周天意这个小子，不仅靠着自己摸索，成功找到了关于杨廉的线索，更是敢当面跟李进忠拍板，这种事情，有那几个人做得到？”

    “所以啊……我既希望他能找到杨廉，又害怕他找到杨廉。”

    同伴楞住了，不知道王力是什么逻辑。

    然而王力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因为周天意，我们只能被迫转入暗线寻找杨廉，如果这小子找到了对方，就会违背指挥使大人的指令。”

    “可正是因为他，我们才把闷在胸口里面的恶气吐了出来，很痛快不是吗？”

    同伴这才明白过来王力的意思，点了点头，道：“的确，当时我们三人遇见阉狗的时候，我心里面就在想，终于有机会正面跟这群家伙碰一碰了。”

    王力目光幽幽的瞥了一眼同伴，不再说话，而是望着雨幕怔怔出神。

    ……

    西城门地界，老虎帮分堂。

    雷老虎瘫坐在高背靠椅之上，整个身体几乎都要缩了进去。

    他原本叫做雷老五，早些年间因为打架斗殴，被人在额头砍了四刀，形成了一个扭曲的‘王’字，故而得到了‘雷老虎’这个称号。

    常言说得好，只有叫错的人名，没有叫错的称号。

    雷老虎这个人行事风格粗暴残忍，如果不幸成了他的敌人，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命丧黄泉。

    凭借着这一点，雷老虎很快就在城西闯出了名头。

    如果只是好勇斗狠，在城西或许能够逍遥几年，但很快就会被新人取代。

    可雷老虎跟这种人不同的是，他很会利用现有资源。

    以前依靠威名收取保护费，有了一定资本后就开始做‘走私’生意。

    雷老虎的‘走私’，跟很多帮派都不一样。

    第一他不贩卖人口，第二他不走私军械。

    可他偏偏就成功了。

    为什么？

    只因他看到了商机。

    近些年来，大禹内忧外患严重。

    雷老虎够不着远的地方，他就从近处下手。

    有些人因为粮食短缺，不得不从家乡迁徙，成为乱民流窜各地。

    雷老虎就收拢这些人，告诉他们有办法让其进入富庶的京城。

    没钱交纳入城费？没有相应的身份文牒？

    这些统统都不是问题。

    雷老虎承诺，只要答应一件事情，就可以无条件将他们送进京城。

    什么事情？

    要么成为老虎帮的人，要么协助老虎帮铲除竞争对手。

    早就被饥饿贫穷逼疯了的乱民，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为了能够进入京城活下去，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雷老虎就是利用这种手段，经过多年累积，成了城西数一数二的黑帮头子。

    这几年，他甚至还做起了别的生意。

    那就是把想要离开京城的人给送出去。

    这些人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谁会放着京城的繁荣不要，去外地过苦日子？

    逃犯、叛徒、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比比皆是。

    这种双向的‘走私’，让雷老虎的势力愈发庞大起来。

    甚至，雷老虎对手下也十分仗义。

    有人出千被抓，雷老虎过来平事。

    有人成了捉奸对象，雷老虎过来说和。

    有人刚在城西闹事，雷老虎……

    他会先看看对方是谁。

    为什么这样？

    因为雷老虎知道，无论是在城西还是整个京城，他都有惹不起的人。

    要是碰上了这种人，跑都跑不及，哪还敢站那等着？

    正如今天。

    雷老虎望着窗外延绵不绝的雨势，额头上的刀疤随着眉头不断变换，最后扭头看向下方徐徐饮酒的中年人，道：

    “前几天送出去的那个男人，好像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脸上贴着狗皮膏药的中年人放下酒杯，习惯性的拿起羽扇，慢悠悠的说道：“老大，再怎么了不得，还不是送出去了。”

    “尾巴处理干净了吗？”

    雷老虎的眉头丝毫没有松懈，紧盯着中年人。

    “放心吧，老大，送他出去的狗子，已经被我安排妥当。先去乡下呆三个月，等风波平息了再回来。”

    中年人直视着雷老虎，将自己的处理手段说了出来。

    雷老虎沉吟一番，道：“狗子办事我放心，毕竟都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直到现在，他才放松心情，接过中年人递过来的酒水，刚准备仰头喝下，就看见分堂大门猛地被踹开。

    一名拖着衣袖，身材瘦长的人影，缓缓步入里面。

    ……

    周天意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这次根据地图赶路，并没有出现迷路等情况。

    可是周天意却还是扑空了两个地方，根本没有发现雷老虎的踪迹。

    等他赶到最后一个地点，望着被雨幕遮掩的小院，心中竟然产生了紧张情绪。

    如果在这里还找不到雷老虎，今天这次行动岂不是要功亏一篑了？周天意顶着暴雨蹲在屋檐边缘，直到他听见屋内有人声传来的时候，心情才逐渐平稳下来。

    可下一秒，周天意又再度紧张起来。

    只因他眼睁睁看见，一个衣袖长的夸张的太监，直接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