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意发现，银杏坊市虽然带着‘坊市’两字，但却跟上辈子的‘人才交易市场’没什么两样。

    街道两侧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男人或女人，他们或站或蹲或坐，嘴中不停吆喝着，试图通过自我宣传，找到合适的工作。

    有些衣服较为整洁的招工者，神色倨傲的站在椅子上，大声呼喊着需要的工种。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他的周围都会聚集起各类人士，摇着手臂踮起脚尖，发出一声声呼喊，试图让雇主注意到自己。

    工种相对来说较为单一，无外乎苦力、搬运工、浆洗工、染布工这类。

    好似这里的人，只能做这些般。

    工钱方面也十分廉价，一天十个铜板，日结。

    如果明天还想做，就需要趁早过来等着。期盼着对方缺少人手。

    周天意走进来的时候，遇见过许多搭讪的人。

    他们都认为这个身穿锦服的少年，是过来雇佣下人的，故而十分卖力的推销起自己。

    狗娃对于这种情况，表现的十分平淡，等所有人带着失望，从周天意身旁散去之后，才解释起来：

    “这些人大部分都住在城西，有的甚至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随便找个地方躺着休息。”

    周天意侧头看向狗娃，道：“他们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找事做，而是呆在这里？”

    其实他没好意思讲的太明白，与其一直在城西做苦力，为什么不试着走出去，到别的地方去生活。

    酒馆、茶楼甚至于勾栏牌坊，都需要人手。

    狗娃怔了怔，思索许久后回复道：“别的地方没人会要他们。”

    “无论是酒馆茶楼，只要一见到衣裳破破烂烂的人，都会下意识认为他们是乞丐，又怎么会雇佣他们。”

    “在那些人眼里，就算雇佣了这群人，也要时刻警惕是否会丢失东西。”

    “与其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

    周天意的心情没由来的沉了下去，刚才他被人围在中央的时候，确实感受到有几双手想要从自己身上摸出钱财。

    若不是较为警惕，把钱袋放进了怀里，恐怕现在早就被偷了。

    “这群人啊，父母在这里生活，子女在这里生活，所以他们也在这里生活。”

    “一辈子都出不去。”

    狗娃说到这里，忽然拉了拉周天意的衣摆，抬起手臂指向另外一处人群聚拢的地方，道：“说书人就在那里面。”

    周天意寻声望去，只见人群中间站着一名五官普通的中年男人。

    他头戴黑色皮帽，身上是洗的花白的青色长衫，袖口微微挽起。左手拿着醒木，右手时而指天，时而点动面前长桌。

    桌上还放有一个破碗，里面零星躺着几枚铜钱。

    周围的人们兴致勃勃听着故事，到了关键时刻更会催促起说书人，可要是让他们付钱，一个个又低下脑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说书人也明白这种情况，虽说看客不少，但大多数都是过来混日子的人，想从他们口袋里面拿到钱，比登天还难。

    “却说那弼马温，来到蟠桃园，遇上七名仙女……”

    说书人侃侃而谈，时不时拍响醒木，摇头晃脑讲述着猴子与七仙女的故事。

    可说到关键时刻，却突兀的停下，抿动干涸的嘴唇，扫视着周围人们。

    “后来怎么样了？那猴子跟七个仙女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要我说啊，肯定发生了些什么，谁能抵抗七名仙女的诱惑。”

    “话不能这样说啊，人家可是猴子……”

    繁多杂乱的议论声不断传出，均在讨论后续剧情，却没人想着朝破碗里面扔下一枚铜板，使说书人继续开口。

    周天意站在人群外围，惊奇的发现，原来大禹也有‘西游记’的传闻。

    只是不知道是小说话本还是民间传说。

    如果连‘西游记’都有的话，那其他名著呢，会不会也存在着……周天意思索起来，后又感受到衣服被拉扯。

    “意哥，那人说完了。”狗娃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提醒起周天意。

    因为没人再愿意掏出铜板听故事，说书人只好寥寥收摊，将破碗里面的铜钱塞入怀中，拿着醒木准备离开。

    他就是以此为生，没钱赚还讲个什么，好歹要吃饭不是。

    至于那张木桌，若不是太重，肯定会一同搬走。

    说书人整理完发白长衫，丝毫不去看满是泥泞的布鞋，仰着头朝东边走去，那里有一家酒馆，正好可以小酌一杯。

    “王哥，我们有件事想要找你帮忙。”

    狗娃追上前，拦住说书人，黑漆漆的眼珠里面尽是讨好神色。

    “帮忙？干什么？”王一春疑惑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说书人，除了讲点故事其他本事没有，竟然有人找自己帮忙，难不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想让你帮忙找个人。”周天意补充道，接着指了指对方塞入铜板的地方，“报酬肯定不会少。”

    王一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伸出满是茧子的手指向东边，道：“咱们坐下来细谈。”

    找人这种事情，他虽然没做过，但想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报酬给的够，什么都不是问题。

    况且每天有这么多人听自己说书，就算实在找不到，还不能随便糊弄过去吗？

    周天意仿若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虽然依旧跟在后面朝酒馆走去，但却开口提醒道：

    “这个人对我很重要，如果真找到了，好处绝对少不了，但要是想骗我，先掂量掂量够不够分量。”

    王一春突兀的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周天意，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半晌，他又猛地露出笑脸，道：“放心，这里我熟得很。”

    狗娃在旁边看着，原本紧张的心情悄然放松，跟在两人后面来到酒馆。

    “掌柜的，一壶清酒，一碗阳春面。”王一春自来熟般呼唤着老板，旋即又看向周天意跟狗娃，道：“你们要吃点东西吗？这顿我请客。”

    他从怀中把今天挣来的铜板拿出，大力的拍在满是油垢的桌上，扬着脑袋，一副土财主的模样。

    “别拍了，别拍了，要是弄坏了，非把你卸了不可！”身材精瘦，棉麻长袍周围略有补丁的掌柜，快步走到面前，伸手把铜板拢在怀里，没好气的看着王一春。

    “有什么关系，爷今天高兴，接了一个大单！”

    王一春笑嘻嘻的回应，指着周天意，道：“看见没，大主顾。”

    颧骨略高的掌柜顿时瞧了过去，上下打量一番，道：“怎么，有人愿意帮你出书了？”

    王一春面露讥讽，鼻间哼出一道气，不屑道：“那算什么，等这单买卖做完，我自己就可以出书。”

    “看把你能的。”掌柜一听便知，这个经常来自己店里面喝酒吃面的中年人在吹牛，扭头不再理会他，而是扬起笑脸，问道：“两位客官，需要来点什么？”

    周天意来时已经吃过了饭，所以并不饿，他看向狗娃，示意想吃什么自己点。

    狗娃抿着嘴，喉咙接连滚动，犹豫道：“来一份阳春面。”

    今天若不是跟周天意一起出来，他绝对不会来酒馆吃饭。

    这里的阳春面清汤寡水，连根青菜都没有，并且价钱要比其他地方贵上不少。

    真不知道，王一春为什么每次都喜欢来这里。

    难道是想喝酒？

    狗娃不清楚对方的想法，但他确信，刚才王一春给的铜板，根本付不起饭资。

    “好嘞，两晚阳春面，一壶清酒——！”

    掌柜扭头喊道，酒馆后方满是油污的布帘里面，传来一声回应。

    他复而再次看向王一春，伸出手掌，道：“还少三文钱。”

    王一春瞪大了眼睛，指着掌柜，不可置信的说道：“我明明给了你五文钱，怎么还差这么多？”

    “清酒四文，阳春面两文，一共八文，怎么不对？”

    掌柜掰着手算起来，根本不给王一春任何台阶。

    王一春嘴角不断抿动，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不知说些什么。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答应要请客，又怎能出尔反尔。

    文人风骨，还是有的。

    “给，正好三文钱。”周天意从怀里掏出铜板递给掌柜，今天出来的时候，特地将碎银换成了铜板，就是以防不时之需。

    掌柜扬起谄媚的笑脸，伸手接过钱，随后又看向王一春，学着对方哼出一道气，扭头走进店里。

    “我并不是没钱，而是忘了带……”王一春尴尬的笑了起来，随后用发白的袖口擦拭着桌椅，示意周天意跟狗娃坐下。

    三人就这样坐在酒馆门前，观望着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招工声，看着人群如蜜蜂般涌过去。

    兴许是感觉气氛有些尴尬，王一春清了清嗓子，道：“不知你要我找的人是谁？”

    周天意通过刚才的事情，虽然觉得王一春有些不靠谱，但还是从怀中拿出画像递了过去。

    “这个人你见过吗？”

    王一春望着画像，眉头逐渐皱了起来，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道：“画像上面的人，根本不会来城西。”

    “为何？”周天意疑惑道，他不知对方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他的面貌、衣服都太过整洁了，你看城西这帮人，哪个会打扮自己？”

    王一春指着蓬头垢面的人群，示意周天意看过去。

    别说这些急切想要找到工作的人，甚至就连他跟酒馆掌柜，都免不了衣服破烂、沾染泥泞。

    而画像里面的人，面容严肃，胡须整洁，衣服得体，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周天意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狗娃同样一脸急切。

    正当两人不知如何调查的时候，王一春幽幽说道：

    “其实还是有办法，知道他在不在城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