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大厅。

    道袍青年依旧把腿放在椅子扶手上来回晃荡，夏商元低垂着眼眸静静喝茶，只有熊府尹怒视前方衙役，直起身就冲着对方而去。

    他坐不住了。

    如果天亮之前，不能给圣上一个交代，自己的乌纱帽绝对保不住。

    熊府尹扯了扯脖领子，盯着面容尴尬的衙役，吼道：“说！来这里干什么！”

    夏商元瞟了熊府尹一眼，手捧青釉瓷杯，杯盖扣在杯沿，轻轻抿了口茶水。

    “报告大人。”衙役被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赶忙双膝下跪，恭声道：“狱卒禀报，先锋军一名叫做周天意的兵卒，刚刚说有关于萨尔湖战役的重要线索，想面见大人。”

    三人目光同时一凝。

    周天意？他一名小小兵卒，有什么重要线索，经过最初的审问。拷打之后就被丢在了牢房里面，确认是于案情无关的闲杂人等。

    熊府尹利用眼角余光，暗中观察起另外两人的表情，见他们仍旧不为所动，沉吟一声道：“把人提过来。”

    既然自己的提议，无法让两人信服，那么就看看这个兵卒有什么线索。

    少顷，身穿囚服，皮肤带有道道干涸血痕的周天意被衙役带了上来。

    行走间，手铐脚链不断作响。

    周天意踏入大厅，就感觉到三道目光投向自己。

    身穿绯袍的是府尹吧，绣云雁，还是个四品大员。锦服上有山河图案的这位大叔，山河司的人？还有个道士，这是什么情况……周天意心思百转，旋即迅速低下头，做出谦卑姿态。

    熊府尹高坐大椅，面无表情，拿出审问犯人时的腔调：“周天意，你作为战败兵卒，入狱的时候可什么都没说，现在说有重要线索，你可知隐瞒不报的后果？！”

    周天意只觉得一股压力扑面而来，可他却并不慌张。

    能来到这里，说明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周天意微微吸了口气，冷静道：“大人，就在今夜，我托狱卒要了卷宗。”

    首先要诚实。

    所要卷宗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瞒不了，索性直接说出来。

    “啪！”

    熊府尹一拍桌子，响动之大让在场人纷纷侧目，“你可知私自贿赂狱卒，大开方便之门是什么罪名吗？！”

    周天意被吓了一跳，怔怔望着府尹，心道：“这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他们不想知道真凶？”

    反倒是夏商元挥了挥手，打断了熊府尹的话，道：“这和你说的线索，有什么关联？”

    周天意意外的看了夏商元一眼，拱手道：“草民从卷宗里，发现了萨尔湖战败的真正原因。”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三人的目光。

    “等会。”熊府尹身子前倾，道：“从卷宗里面？”

    他隐约觉得，自己之前认定的事实，可能会被推翻。

    “我已经知道导致萨尔湖战役失败的真正元凶，到底是谁了。”周天意点了点头。

    熊府尹压住把这个小子重新送回大牢的冲动，脸色严肃：“那你说说，究竟是谁。”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张民。”

    周天意吐出一个名字。

    两个字，惊动三个人。

    熊府尹一拍桌子，怒喝道：“胡说八道！”

    “这张民是先锋军右总旗，在被埋伏之后拼尽全力突围而出，更是救了不少士兵，到现在还因为伤势过重而在医馆躺着，你说他是真正元凶？”

    熊府尹胸膛急速起伏，扭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衙役，“把他给我拖下去，杖责一百。”

    如果之前还期待周天意能够给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么现在就是彻底失望。

    无非是一个毛头小子，狗急跳墙想要拖人下水而已。

    夏商元听闻此言，眼睛微微一两，挥退冲上来的衙役，道：“熊大人，稍安勿躁。”

    他目光一转，直勾勾的盯着周天意，带着审视与些许期待：“说说看。”

    这位熊府尹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之前认定过别的元凶，被我推翻后有些气急败坏……周天意稳定住心神，道：

    “大人，卷宗上面说，是因为陆统领不遵军令，擅自行动导致战役失败。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出发点在哪里，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熊府尹听完，气的再拍桌子，语气恼怒：“你这是在问我们？”

    “不不不。”

    周天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卑不亢，望着三人投过来的目光，继续说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有人通风报信，让异族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行动呢。”

    熊府尹依旧面带怒气，夏商元跟道袍青年，眼睛中的光却再亮几分。

    “我询问过狱卒，战败的士兵以及陆统领、总旗都被审问关押，只有张民一人目前还在医馆接受疗伤。”

    周天意沉声道：“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肯定不会跟着我们一起流放边陲，等伤好之后，事情也就平息过去。”

    “或者说，他会利用手段，让自己在这件事情中消失。”

    熊府尹冷笑一声，目光森然的盯着周天意，道：“小子，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说张民通风报信，那他为什么这样做，好处在哪里？”

    “因为他欠下了巨额赌资，想要通过贩卖消息，偿还债务。”周天意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在整理记忆的时候发现，身为先锋军右总旗的张民，不仅牌品极差，运气也不好。

    经常跟同僚聚在一起赌博，输了钱就开始骂娘，甚至在先锋军还没接受任务之前，就已经在京城赌坊里面，欠下了巨额钱财。

    “大人，你们可以去张民屋中搜索，是不是突然多出了很多来历不明的金银财宝，如果信息有假，我愿接受惩罚。”

    周天意抱拳而立，身上的手链脚铐哗哗作响。

    熊府尹不再说话，用眼神示意旁边的衙役过去调查，随后又招来两名衙役，把周天意带下去。

    “大人，如果我所言是真，可否上书圣人，免去我军其他人的罪责。”

    周天意拱手说道，两名衙役想要去拉他，却发现这个毛头小子怎么也拉不动。

    “自然。”熊府尹颔首。

    周天意点了点头，这才跟着衙役返回牢房。

    ……

    直到周天意离开，大厅里面再次变为三人。

    “他说的话，有没有掺假？”熊府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冰凉茶水，扭头看向道袍青年。

    全程始终没有说话的道袍青年，终于摆正了坐姿，道：“他在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他的气，始终没有变过。”

    熊府尹点了点头，随着闭起眼睛坐于高椅，心中想些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一刻钟后，前去调查的衙役返回。

    “报告大人，已经查询到张民家中确实多出了大量来历不明的钱财，并且还是在先锋军出征之前所获。”

    衙役躬身禀报，心中对于周天意刚才所做的推理，早已信服了大半。

    “来人，备轿，快备轿，本官要面见圣上。”熊府尹急切的奔出大厅。

    夏商元跟道袍青年相互对视一眼，跟着府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