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一局分星陌
奶娃娃知道个屁,他只知道娘亲被欺负了,朝着何铁手的远逝将杳的背影大吼起来,连着钢毛一伙都跟着他啸叫,真是够乱的。
还有更烦心的,洪熙官想跟朱红枚讲道理:“刚才你打跑的是何铁手,打了小的出来老的,很快她师父就会来找麻烦了。”
朱红枚冷冰冰地呛道:“我不管,谁让你刚才色咪咪地盯着她看,像是丢了魂似的。”
末了也不等洪熙官辩解,便朝洪文定一招手:“文定,跟娘回营地,你爹不要我们了。”
跟一个入戏过深的女子讲道理,洪熙官也是没受过社会的毒打,天真了。
洪文定这个天真的奶娃马上小脸一甩爬到钢毛的背上,小短腿一夹,钢毛便屁颠屁颠地追上了朱红枚,还朝洪熙官呲牙咧嘴。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座骑,连只老虎都傲娇上了。
钢毛也是母的,真是搭得出奇。
其实朱红枚也已经知道惹了麻烦,她转身抬步时嘟囔了一句:“来就来呗,又不是打不过,正好替姐姐教训一下渣男。”
这句话让洪熙官顿步不前,风中凌乱……
当天晚上,天地会的吕宋大本营就加了菜,烧烤“蛟龙”肉,外加血豆腐汤。
鳄鱼血的携氧量比哺乳动物高百倍,这就是鳄鱼能长期呆在水下的原因,而且鳄鱼的血液里面富含活性肽,有很强的抗菌作用。
入乡随俗,在这里吃鳄鱼还能提高将士们的抵抗力,不会引起水土不服。
吕宋是热带了,有大量的细菌病毒传染病,也确实需要这样的膳食来保持身体康健。
当然鳄鱼血里面的血酸酶含量也高,朱红枚就是这么告诉将士们的:“知道为什么古代要杀蛟龙吗?因为蛟龙血对炼气聚力有奇效,一碗蛟龙血比得上一颗大还丹,大家吃好喝好,明天再去干蛟龙,那玩意长得太恶心了,一定要将它们赶尽杀绝。”
整个拓荒的天地会大营都吆喝起来,就差没喝呼公主殿下万万岁。
主要是鳄鱼看着太恶心了,满是疙瘩,好像全身长疮一样,以严晶心这样的外貌协会资深理事,没能力也就罢了,不受限的情况下她恨不得将鳄鱼踩息了。
一点也不夸张,别看女人见到蟑螂都能吓哭,可但凡你问她们要不要将丑了吧唧的生物毁灭,她们多半是点头的。
即便是被蟑螂吓哭时,她们也是猛蹬脚,嘴里不停地喊着“踩死你踩死你”。
众将士一听公主这么一说更是眼都红了,好么,天天忙里忙外积功好长时间才兑换到一颗大还丹,在这里杀条蛟龙就抵十好几粒,那还等什么,吃饱攒足了力气,干它丫的。
洪熙官在一旁看到这一幕连焦黄韧脆的鳄鱼肉也不香了,这一局没法善了。
何铁手为什么要帮土人出头呢?她跟着袁承志出海隐居,在吕宋安顿下来之后当然会跟土人打交道。
再加上袁承志性情里总有些圣母光环,连带着身边的人也跟着悲天吝人了。
鳄鱼是当地土人的图腾崇拜,认为死后先辈的灵魂会进入鳄鱼体内,所以他们都不捕杀鳄鱼的。
不但不捕杀,他们还会将族中犯了规矩的人或者互相征讨的俘虏送给鳄鱼加餐。
所以当前在吕宋地头上,鳄鱼比人多。
这种情形传进朱红枚的耳朵里,她可不管那么多,就觉得鳄鱼该杀。
还振振有辞:“老话有云背朝天就是凡人菜,人类的先祖就是通过与自然与野兽的搏斗才屹立于天穹之下,当前应该保护的是人,野兽,等它们需要保护时再说吧。”
洪熙官也没法多劝,毕竟他也明白,人都活不下去了还谈保护野兽扯淡,能和谐共生当然好,但不能舍弃了人这种最高级动物的根本利益去牵就野兽。
从大局上说可以从环境上来规划,但细节上不能吹毛求疵,那些先些享受工业现代化的人愿不愿意全捐了自己财产中的工业品去当野人呢?
杀伐果断的“母老虎”不愿意让步,那大家就还得放对,洪熙官也只能做血战到底的准备。
可没等他准备好,第二天又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来得好快。
是一位中年帅叔,看着像四十多岁的样,但洪熙官知道,这位可能当他爹都有余裕。
朱红枚是想跟中年帅叔练练手的,可洪熙官这一次怎么都不能让她冲动了,亲上出马拦住了朱红枚,将中年帅叔请进了营帐。
先礼后兵吧,泡茶迎客。
袁承志难得遇上如此正宗的中原习俗,顿觉心旷神怡,也淡然安坐。
他也觉得何铁手回去添油加醋太多,自己家里那位醋坛子跟着瞎咋呼,所以他决定先过来看看,是不是来人真的就不讲理。
以何铁手卸下来的铁钩看,来人的武功不俗,若真是一伙人不分清红皂白围着何铁手打,何铁手是回不去的。
茶香幽渺,将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淡了,洪熙官将咕噜滚响的开水冲进茶盏中,黄观音茶的气息卷拂过脸面,虽然热气腾腾,却在火热的气息里生出了一丝清凉。
这就是热天也喝热茶的原因,清凉不仅是心理因素,还可以靠出汗来排热。
作了个请的手势,洪熙官举盏与袁承志遥敬:“袁前辈,晚辈洪熙官,出身南少林,久闻袁前辈盛誉,不想今日在吕宋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袁承志也汗了,很意外,对面这个年轻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际遇了。
离开中原后,袁承志一直在吕宋埋名隐居,也没理由传到一个年青辈耳朵里呀。
袁承志浅嗫幽泉,放下茶盏,拱了拱手:“好说,未曾请教洪先生如何得知袁某贱名,又如何看出袁某行藏?”
洪熙官直言:“昨日前辈高足何前辈现了身,晚辈见了她的铁手,再从何前辈的伏虎掌中窥到了一丝,晚辈的授业恩师蔡九仪先生是前明武举,在辽东任承宣尉。”
袁承志闻言面现戚容,过了一会才止息:“原来是吾父故执之徒,如此咱们是平辈世交。”
洪熙官是惯常地套近乎,这样能拉近又方的关系,拐弯抹角地有关连,话就好说。
可这时朱红枚气乎乎地进了营帐,一把坐在了袁承志的对面:“不是世交,不敢当,高攀不起。”
袁承志又蒙了,这个年青女子为什么要当面下自己的脸呢?
洪熙官想转圜一下,便给朱红枚使了个眼色,又向袁承志介绍:“这是内子。”
结果他的眼色朱红枚纯当没看见:“屁的内子,按照规矩你是上门女婿,内什么子?内子是你自己。”
这就很尴尬了,袁承志苦笑,洪熙官也苦笑。
远来是客,袁承志还是打算把误会解除了,虽然对面这个女子像吃了枪药一样冲,可他是风度翩翩的君子,可不会与一个女子计较。
袁承志向朱红枚抱拳行礼:“不知袁某有什么不到之处?亦或袁某的弟子有什么不当之举得罪了姑娘,尚望海涵,改日袁某一定带着惕守登门谢罪。”
朱红枚直梗梗:“你徒弟没得罪我,你得罪我了,我姓朱,大名红枚,你认不认识另外一位姓朱的人,她在辈份上算是我姐。”
天被朱红枚彻底地聊死了。
袁承志讪讪不语,九难可是他心头的朱砂痣,夏青青又是个陈年醋缸,已经很没人在袁承志面前提起这么个人。
虽然某些时候袁承志对着白月光也有些怀念当年岁月,可这些都是藏在心里的念想,可不像现在这样被直冲冲地抖搂出来。
该怎么应对?袁老前辈心里有点慌,他借着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心绪,中年帅叔的脸上顿显沧桑。
洪熙官是彻底地无趣了,要不要这样啊,这不是啪啪打别人的脸么?
可他又不能责备朱红枚,那样更麻烦,还不如自己舔着脸低伏做小来得合适。
于是他也乘着举杯叹茶的功夫向袁承志做了个眼色求救的动作,还好,这方面袁前辈与他有共同话题。
那便就事论事,袁承志放下杯盏,定了定神:“土人奉蛟龙若神,这是长期形成的习俗,有没有什么可以互相避让免去冲突的办法?”
不等洪熙官听牌应牌,朱红枚又截胡了:“满清或蒙古的习惯是马蹄到处便是草原,所以我们就给他们让出陆地供他们牧马,毕竟这是他们的长生天定下的习俗,是也不是?”
还能不能聊,袁承志被堵得心里发涩,但良好的涵养让他生生忍住了。
朱红枚倒是跃跃欲试,她就想着还聊什么聊,能动手就别吡吡。
袁承志知道朱红枚想的什么,这位大明公主就是来搅局的,不愧是同个血脉一家人,跟九难的性子行举差不多一模样。
可袁承志不想打呀,从何铁手的遭遇分析对方可不是庸手,而且还是二对一,袁承志一点把握也没有。
还得再算上帐外那数百好手呢,进来之前就发现了,个个都是高手,一举一动无不彰显劲力,那是功夫上身入骨化气的景象。
再加上刚刚洪熙官泡茶时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小细节里都体现了功夫入微之兆,这两人就是跟自己一样的境界。
拳怕少壮,袁承志已经快六十了,哪愿意跟年青人拼骨头的硬度。
还是洪熙官救了场,他可没上火:“本来我们是想用野兽来区隔土人与荒原地界,晚辈手里有控兽之术,并不打算伤人,只是吓阻而已,如此将荒地开恳出来,有了粮食盈余就可以补贴土人,大家也能相安无事。”
这份心意袁承志马上领了:“我就说为什么那些野兽好像听人使唤,并不攻击人,可兽群与蛟龙的冲突又从何来?”
洪熙官苦笑:“蛟龙之属,其体温低下,感观传导缓慢,就没有办法以情绪制之,野兽其实并不通人性,控兽之法是利导其神,并不能让它们变聪明,也就做不到细致入微。”
袁承志嘬了一口茶水,细细思量了一番,也明白自己没办法,索性直说:“那接下来熙官打算如何应对?”
洪熙官静肃神色:“首先,我声明一点,我们仍然会坚持不伤人,只以野兽为屏藩。”
袁承志跟上就一句:“如果是土人不肯甘休怎么办?”
洪熙官随意摆摆手:“即便土人驱使蛟龙也不是我们的对手,蛟龙之属在吕宋甚多,捕杀一些,将剩于的赶走到一隅也无伤大雅,待时日久滤,则矛盾终会有解决之日。”
袁承志也认真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洪熙官:“你们确保可以做到不伤人?”
洪熙官眼神澄彻,没有一点的阴秽:“人为本,土地次之,利为轻。”
袁承志眼眶睁了一下,他的眼神里有明显的迟疑,因为洪熙官说的话他不太信。
这时朱红枚眼见怎么使劲也打不起来了,干脆一拱手走了。
没了这个胡搅蛮缠的,洪熙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向袁承志输出了一番感慨:“袁前辈,驸马爷难当啊!”
吊诡的是,袁承志竟然也油然地点头,脸上还摆出心有戚戚焉的同情神色。
洪熙官总算是找到了共通点了,又拉出了另一个共情之处:“实不相瞒,天地会不缺钱,张献忠的宝藏落入了天地会之手,有近亿两白银,另外天地会从事贸易的利钱每年都有几千万两盈余,比满清朝廷可富裕多了。”
这话一说袁承志就信了,不会是空穴之风,于是袁承志也有些不解:“那熙官和公主殿下为何不远万里来南海,以千金之驱行贱农之事?”
“不仅公主殿下来了,前辈入营前见到的那个骑兽小儿便是弘光帝之孙,公主的侄儿,乃是大明正朔。”
这就让袁承志更迷惑了:“难道中原有变,满清加剧了追索?”
洪熙官摇头:“满清现在四面腹背皆敌,根本没办法腾出手来,有变也是在向好的方向变化。”
“那熙官所来为何?”
洪熙官肃颜:“为了口中食,为了身上衣,欲驱除鞑虏,手上需有粮,有粮则百姓不至沦于涂炭,民生不坠则根基不倒,满清入主中原并不将中原当家,他们只是来搜刮好处的强盗,我们是主人不能这样,将家园砸烂了饿的是我们自己。”
这个道理袁承志明白了,可做起来并不易,他一想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如果在中原行事,想一手刀兵一手锄头是很难的,战乱起来根本就顾不上桑植,原先闯王他们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唉……”
袁承志似有无尽感叹,却又无能为力,他以前被逼着离开中原,其实就是没眼看,无法救万民于水火,辜负了承志之名义。
不能专朝别人家的痛处戳,洪熙官看着袁承志背负在身后的棋盘,心生一计。
“久闻袁前辈善弈,不如就让晚辈与前辈下一局,当机立断,如果晚辈赢了,前辈就脱出这番是非,晚辈亦誓守诺言,不伤土人分毫,给晚辈时间,由晚辈来开解死结,前辈意下如何?”
袁承志好这口啊,他的武功有一小半是靠着下棋从木桑道人那里赢回来了,所以他对自己有信心。
“如果熙官败了呢?”
洪熙官想了想,不下重注还勾不了袁承志上钩,他整了整衣襟:“如果晚辈败了,则天地会不再拓野吕宋,转谋他处。”
反正离着不远就是尼西亚和新几内亚大陆,比吕宋还大,也就是再往前航行一段,所以洪熙官并不怕没地方种田。
洪熙官的提议确实让袁承志心动,只是大家说开了,他又觉得这样洪熙官很吃亏,赌注不对等啊。
袁承志确实是位正人君子,他拧紧了眉头:“熙官,如此赌约似对熙官有不公之处。”
说是说,他还是将背上的铁棋盘卸了下来,摆到了茶几上,又从腰间掏出两个布袋,里面是两大灌黑白棋子。
条件可以商量,下棋却是不能耽误。
袁承志也有棋瘾了,特别是到了吕宋之后就没几个人能陪他下棋,这里又没有太多的消遣,所以平日里很清淡。
洪熙官摇头,手掌从棋罐中划过,吸起了四颗黑白子,分座于对角四星。
功夫与日俱增,洪熙官已经能平稳地使出这招擒龙控鹤之术,让袁承志有些意外。
从武力上来说洪熙官已经高于袁承志,但洪熙官却选择文斗,让袁承志有些刮目。
其实是洪熙官占了便宜,现在还是座子制规则,大家都没有悟透金角银边草肚皮的围棋效率金律。
再加上魏溯难在严励手下学到的那些后世的流局定式手筋,欺负袁承志还不像玩一样,且能得个礼让前辈的好名声,不要太爽。
座好了子,洪熙官将白子推到了袁承志手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前辈先行,晚辈长于绞杀,布局亦多奇诡,前辈小心了。”
这个激将法还真让袁承志的气息都粗了些,这是小看谁呢,又没老,不需要敬。
袁承志粘起白子,落在天元上:“熙官后来是客,老朽就不谦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