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舞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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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出 新妇

    这一日,苏州城里四处弥漫着欢天喜地的气氛。让来往行人便沾着一星,内里也觉融融。当地首富王家中,更是沸反盈天,热闹非凡,原来,今天是他家与有“温柔乡”之誉的陆家结亲之日。一时间,全姑苏城的富绅豪门都给惊动了,远近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来至,登门道贺。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大财主王贵今天满面红光,精神抖擞,浑身上下都透着笑意。他见来宾已然悉数入座,便于席间起身,拱手道:“今日小犬成亲,承蒙各位赏脸,不吝来贺,老夫深表感激。咱们又有幸请来了康知县康大人,却要请他给大家说上几句!!”

    众人闻之,禁不住全体一个哆嗦。原来这苏州知县康毅,乃是远近闻名的“舌吐灿莲三日不休”。他要是一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永不觉倦。而其言词无味,胡拼乱凑,又往往催人昏睡,倒是失眠者的福音。

    却道那康大人站起身来,整整衣襟,清清嗓子,深吸口气后,登时就唾沫横飞,高谈阔论起来。他先前所说,是早准备好了的恭维话。可说着说着,就又占到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上去了:“……陆小姐——哦,不!应该是王夫人才对……这个王夫人以后管王少爷叫什么好呢?其实叫什么也都不打紧,只是万万不可称呼‘相公’二字。何解?其实说来话长,一切全系我内人所起。大家知道拙荆读书不多,本来平日里的唤下官‘老爷、老爷’的,甚好。然其近来不知怎么的要学斯文,开口闭口的,就是‘相公’二字。你想,成日里被叫做‘相公’的,可不难免要应了金口?这几日里与王员外斗雀牌时,下官老做相公,当知之矣……”

    其时,座下已可微闻鼾声。王贵看在眼里,不觉有些后悔。然与座众人,康毅的官阶最高,却也不好不让他发言。又过了饭顷,座下之宾由于腹中空空,倒反来了精神,个个抬头挺胸,暗暗祷告上苍,许下重誓,唯愿康知县青天大老爷早早收尾。

    便在此无聊之际,一名喜娘悄悄来至王员外身边,向他耳语了几句。那王贵忽然豁地立起,大声道:“什么?!”

    房中床沿,卧着一名女子。她的意识迷离,昏昏沉沉,半晌醒转,猛地坐起。用手一摸,头上红盖头仍在,不禁嘻笑道:“陆锦鸳啊陆锦鸳!大婚之日,尚未拜堂,你怎么就睡着了呢?”

    她正觉好笑,耳边忽然响起一名男子的声音:“陆姑娘,你醒啦?”

    陆锦鸳一惊之下,又听见他脚步渐近的声音。尚不及发问,盖头已为人掀开。陆锦鸳缓缓抬头,仔细打量对方。见那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纪,眉目俊朗,略有微髭,一身长袍,魁梧挺拔,却有说不尽的儒雅,想来就是未来夫婿王少爷了,不由脸上一红,别转头去。

    她见新郎目不转瞬地盯着自己,羞怯地小声说道:“王郎你看你……咱们还没拜堂,你就……”

    男子张大嘴巴瞅了她许久,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去,暗道:“好丑的女子!!”原来那陆锦鸳口大眼小,狮鼻犬齿,虽未丑到极至,倒也已臻化境。

    “你……你真的是陆家的七小姐陆锦鸳么?”

    “是呀……王郎。”看见她扭捏作态的样子,青年男子一阵晕眩,立足不稳,几乎摔倒。他定了定神,又望了眼这位在外有“七仙女”之称的陆家七小姐,忖道:“姑苏城中,均尊陆家为美女之乡,温柔之乡。她的六个姐姐,都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而这七小姐的美貌,据说更是绝尘。谁能料想,那竟都是反话?!想来王家也仅闻其名,未见其人——否则,恐怕不会为少爷娶这般丑妇吧?!”

    那陆锦鸳见他神色有异,正自奇怪。忽然四顾,发现此处不沾一星红色,“新郎”没着礼服,外边也是静悄悄的,心中一紧,战兢兢地问道:“你,你到底……”

    青年男子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没想到李贺书会要你……实话说了罢——我并不是你的丈夫,这儿也不是王家……”

    “什么?!”陆锦鸳一愣之下,立即醒悟,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颤声道:“你……你是何人?意欲何为?如想对我无礼,我,我……我只有一死而已……”

    那男子“哈”地一声,暗暗笑道:“老子此刻便多看你一眼,也觉‘惊艳’,怎还会……真是无聊……”

    陆锦鸳见对方瞠目不语,更以为他要不怀好意,吓得缩在一角,抖个不住。那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姓刘,名通,是……是用迷香将你迷倒,又从王家抱到此处的……”

    “抱?!”陆锦鸳把眼睛瞪得滚圆,忽然大声叫道:“你……你你……果然……这……这这,我十八岁少女干净的身子,被你这个臭男人……抱过……叫我,叫我如何对得起我的王郎?”说着,竟呜呜地大号起来。

    刘通哭笑不得地看着这难缠的女子,暗道:“那姓王的小子,倘若见过你这副尊容,或者倒贴了银子送人尚嫌不及呢!!”

    那女子大哭之后,竟忘记了害怕,拔出头上发簪,就向刘通刺来。刘通猝不及防下,为之戳入手臂。他臂上剧痛,一时不备,又给对方猛地推倒在地。那陆锦鸳趁此机会冲过,大哭着逃了出去。

    刘通本对这丑女反感得很,如今手又为之弄伤,心里更是恼火,怒骂了声“贱人”后,也追了出去。

    陆锦鸳此时如脱缰野马,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一路连滚带爬地疾驰狂奔。她不辩路途,只情往前就赶。突然听到上面一个声音响起道:“陆七小姐,走路走得这么急,要去哪儿呀?”她抬头一看,不由“妈呀”一声,坐倒于地。原来前方屋顶之上当风而立的,正是虏劫她的刘通!

    陆锦鸳愣了愣,又呼地跃起,朝他方夺路逃去。可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刘通候着。陆锦鸳这下便似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她跑得筋疲力尽,终于还是被逼进了死胡同内。陆锦鸳才转过身来,见刘通正在背后。看他咬牙切齿地步步逼来,不由吓得尖声叫道:“你……你可别过来呀……”

    刘通恨恨道:“这臭丫头,居然胆敢刺伤老子的手?!我这下可要你好看!!”说着,慢慢走上了前来。

    陆锦鸳大叫道:“不——要——啊……”

    刘通嘿嘿阴笑道:“你怕我对你……哼哼,对吧?好,我这就……呵呵呵呵……”

    陆锦鸳正骇得魂不附体,忽见对方脚下为大石一拌,呯地一声,俯面朝地摔了下去!

    这一招,实是出人意料。陆锦鸳见刘通恶狗抢屎地扑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动静,不禁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蹲下身子,问道:“喂,你没事儿吧?”

    刘通猛然间跳起身来,手插腰际,哈哈大笑道:“我刘通神功绝顶,声震寰宇,怎会有事?哈哈哈哈——”

    陆锦鸳见他有两行鼻血慢慢淌下,面目砸得东紫西青,就连眼泪也疼出来了,却还在那儿逞强,不由好笑,心肠一软道:“摔得这么厉害,竟说没事?要不要去看大夫?”

    “你还敢说?”刘通老羞成怒,大吼一声,道:“你见过有哪个坏人在做坏事时,会这么狼狈,这么倒霉的么?”

    “这倒没有……不过你看上去不怎么像坏人哪……”

    刘通听她此语,忽然沉默了下来。许久,竟怔怔地落下了眼泪。他有所察觉,忙转过身去,胡乱地用袖子去擦。陆锦鸳痴痴地望着对方宽广的双肩,脸上忽尔一红,将手帕递上去,道:“喏,给你擦擦……”

    刘通接了过来,把脸面拭净,回转身子,瞥了陆锦鸳一眼,叹气道:“我……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陆锦鸳闻之,吃吃地笑道:“你说得对,世上哪有像你这样的匪人?”

    刘通一呆,旋又将脸沉下,道:“好了,方才你刺伤我那一节,我就不追究啦。但你仍不能回去,要跟我走……”

    “去哪儿?”

    “神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