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爻和莫还无声地站在窗户边，看到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慢慢走进屋子，她身上穿着睡衣，又披了一件深色的毛衣，头发灰白夹杂，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显露出了她的年龄。

    老人往里走了几步，窗口的风吹到她脸上，让她逐渐睁开了眼睛。

    “……志学？”

    老人又轻轻喊了一声，像是怕惊吓到什么东西一样，眼睛盯着打开的窗户看了一会儿，又开始观察整个屋子，随后停在了那块被从显示器上拿掉的盖布上面。

    她没有出声，不过脸上的表情却多了一些，不是害怕，不是恐惧。

    坐在床沿边沉默了许久，老人才又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顾爻他们身边，费劲地踮起脚尖去关窗户，“……真是年纪大了，窗户忘关都不记得。”

    夜晚的风将她的发丝吹乱，但她却没有立刻去整理，而是在关了窗之后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自言自语道：“一……二……三……四……这还没到头七呢，老糊涂了，日子都记不住了。”

    紧接着，老人沿着床边坐到电脑桌面前，伸手将盖布拿过来，却也没急着盖回电脑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墙面上的一点出了神，像是在回忆什么。

    没过几秒，顾爻就看到老人的肩膀在微微颤抖，那抖动的幅度很小，如果不细看的话很容易忽略掉，随后传来的是微乎其微的抽泣声，老人将盖布一整个捂在自己的脸上，弓着背不停抖动着。

    那是一种极其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明明这间屋子已经只剩下老人一人了，可她还是像在躲着什么似的，将自己的声音努力扼制在喉咙里，以至于时不时发出顿顿的吐气声。

    谢志学的去世对她来说也许还是太突然了，几天前还在她面前吃饭说话的人，转眼间已经变成大大小小的骨片和一捧骨灰，埋在布置规整的墓园里，像是梦一样，却又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老人缓缓从盖布中把脸抬起来，眼泪在布上氤氲出大大的一片，她失去了困意，失去了睡眠，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转头看向刚才被打开的窗户，好像整个人都跟着谢志学一起飞走了。

    顾爻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拉着莫还离开了卧室。

    客厅的门虚掩着，顾爻又回头看了一眼卧室里那个小小的身影，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将防盗门小心地关紧，连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没有惊扰到。

    “事务所里没事了吗？”顾爻一时间不晓得跟莫还说什么好，但又不想沉默，只得随便扯出一个话题。

    莫还闻言轻轻点头，“毕竟不是想法强烈到一定程度，不然谁能那么容易在那种地方搁浅，所以他说的‘宝贝’你有什么头绪了吗？”

    “暂时没有，”顾爻顺着漆黑的楼道慢慢往下走，“医院的记录确实能证明谢志学在死之前身体出现了异常状况，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造成的……现在知道的是一年前他曾经想过出租多出来的房子，可是没几天就放弃了，而且态度坚决，这当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那现在你有什么想法了吗？”莫还背着手跟在顾爻身后，月光将她的脸照亮，看上去不太有血色。

    “想法倒是有一个。”

    “什么？”

    顾爻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莫还，“一个人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出现大的转变，大部分原因都是自身或者家庭出现了重大变故，虽然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在如今线索有限的情况，我觉得能查的方向细细查一下并不是一件坏事。”

    “那你要去哪边？”顾爻的话其实没有说完，然而莫还的回答却已经表明她理解了。

    顾爻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开口说道：“你记性比我好太多，所以我希望你能去医院那边，把谢志学的就诊记录全都细细看一遍，虽然记录只有近几年的，但是谢志学突然变化也就是这一年左右，我想如果跟他自身有关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他的医院就诊编号我现在发给你，我就去他这个曾经想出租的房子看看……”

    “……如果从他身上查不出来什么问题，那再从他家里人查也不迟，”顾爻说着开始在手机上给莫还编辑谢志学的医院信息，“不过我觉得……跟家里人关系可能不太大，医院里有些流言，我感觉他家里人可能都不太知道，他当时一直强调帮忙找他的宝贝，不管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如果活着的时候真的是他的宝贝并且家人也知道的话，就他那种宝贝程度，火化的时候应该是跟着衣物一类的一起烧了，那他就不会到我们这儿来。”

    莫还没有说话，只是如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顾爻按下发送键，继续说道：“所以我推测有很大的可能，这是谢志学一个人的秘密，他没跟家里人说，也没有告诉过谁，也很有可能跟他在医院的异常举动有关……没办法说出来的秘密，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你觉得会是什么？”莫还扫了一眼顾爻发的消息，将谢志学的编号以及医院地址记在了心里。

    “可能是什么不符合常理，或者是……脱离了正常社会规范的东西，因为无法被别人理解和接受，所以才选择自己藏在心里。”

    顾爻和莫还在小区门口分开，虽然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半，但门外的烧烤店依旧热闹无比，好似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黑夜，店里举着酒瓶高声畅聊的人们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在疲惫忙碌之后贪享这来之不易的放纵。

    顾爻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向四周警惕地看了看，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掀开衣服贴在自己的胸口，接着原地跳了几下，确定符纸已经贴稳，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符纸是莫还给他的，出处不明，用处是能让他在现在这样的时间段里能被普通人看到。

    顾爻的身体虽然不需要进食，但同时也变得极其麻烦，晚上的11点到早晨5点的这段时间，他就像真真正正的鬼一样无法被人看见，白天倒是和往常没有多大差别，看不见的时候确实很方便他行动，不过也有像现在这样，需要外来力量辅助的时候。

    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顾爻将手机导航放到司机面前指了指，只见司机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发动了车子，往前开去。

    车里一时间很安静，顾爻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路灯映照在他的脸上，洒下橘黄色的光。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顾爻好几次，咽了咽口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顾爻自然是看到对方的反应了，可他不是那种好奇心旺盛并且特别愿意与人交流的人，所以就装作没有看见似的，只是盯着窗外的风景。

    一直到司机的动作实在是太过频繁了，顾爻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请问有什么事吗？”

    司机见到顾爻转过头来，动作极其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清清嗓子坐直了身子，“没事没事，就是有点奇怪。”

    “奇怪？”顾爻有些不明所以。

    司机吞了口唾沫，小声地说道：“这种时间基本没有人会往那边去的，小哥你这要是一直不说话，那可真的要把我给吓死了。”

    顾爻没回答，他其实想说出声说话的也不一定会是人，可转念想想对方本来就紧张，再这么说就只是火上浇油，也就作罢了。

    “这大晚上的，你去那里做什么啊？”司机似乎并没有真的打算问顾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继续说，“那一片晚上基本没人去的，以前那儿有个火葬场，挺多年的了，后来城区改建才搬到新址，这旧场地就一直那么荒废着，周围树林子又多，晚上别提多渗人了。”

    顾爻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回答道：“家里的老房子在那边，有东西落在那儿了，说是明天急用就让我去取一下，我也没去过那儿……要不这样吧，您要是真害怕，在公路口把我放下就行，给我指个方向就好。”

    司机的眉梢上略微有些喜色，但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觉得不该多过问，只得轻轻摇了一下头，“那也行，那条路往里走挺黑的，房子太老旧了也没人统一管理，路灯坏了都没修，你进去可要小心一点。”

    “行，我知道了，谢谢。”

    被陌生人关心不会让人不悦，顾爻看着窗外，嘴角有一抹浅浅的笑，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

    大家都是陌路人，下了这辆车可能一辈子都不再碰到，也可能只是在人群中偶尔擦身而过，司机本没有必要对他说这些的。

    顾爻很喜欢，他很喜欢这种小小的带着些许顾虑的善意，一个举动或者一句话，就足够让他高兴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