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壮的大骨节手指的敲门声何秀英已经很熟悉了，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来，一只脚跳着摇摇晃晃去给他开门。

    “给，以后柱着它。”天顺把白森森的木棍递给何秀英。刚去皮的棍子湿漉漉的，她接过棍子，能闻到清新的大自然的味道。

    “你坐吧。”何秀英柱着木棍转身回到床边。天顺依旧站在那道给自己划定的红线外面。

    “叫你进来就进来，杵在那里干啥？”何秀英略微提高了声音。

    天顺第二次突破了脚下的马其洛防线，他顺手打开电灯，房子里一片光明。床头旁桌上的药全没了，放药的卫生纸静静地躺在原处。

    “今天公司叫我去开会了，下午没回得来。”天顺问，“还没吃饭吧？”

    “不想吃。”

    “也是，一个病人可怎么做饭啊？”天顺说，“我也没吃，我这就去做饭，你也吃点。”

    何秀英连连说：“不了不了……我不饿。”

    “你嫌我脏？”天顺敏感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何秀英没说活，流露出尴尬的神色。对眼前这个还没来得及换下保洁服和荧光背心的邻居，她心存感激。

    “受伤了就得好好补身体，不能作践自己。你等等。”天顺说完转身离去。

    “诶，天顺……”

    天顺回到房间，端着满是伤疤的搪瓷脸盆，在楼道的水龙头打了一盆水，又回到房子，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何秀英听见他的房间门很快又开了，又传来了啪的一声。接下来，就是那有力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半个小时后，天顺再次走进何秀英房间时，他早已换上了劣质休闲服，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他把东西从袋子里一一掏出来，像是收藏家在掏一件件的展品，又像是魔术师从袋子里变着神奇的魔术。饭菜的香味散了出来。很快，一道道菜摆满了床头的小桌子：酸辣土豆丝、鱼香肉丝，还有一次性塑料盆里的排骨汤。他将筷子递给她说：“骨头受伤了要多喝排骨汤，这玩意养骨头。你现在是粉碎性骨折。”

    一种温存将何秀英团团包围，微微的热浪袭上心头。看着这个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这般的真诚体贴，何秀英突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哪怕最普通最客套的“谢谢”也说不出来。

    这些年，孤孤单单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早已让她忘记了被人关心的滋味，这种滋味一直停留在自己年轻时的幻想里。跟李永涛结婚后，除了无法忍受他的木讷和沉默，她从来都没体会过男人的温存。和每一个女人一样，她年轻时也曾幻想过有一天自己生病了，会有一个人默默地守护在身边，给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那个照顾她的人肯定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白马子。在她所有的梦想中，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半老粗俗，面容沧桑的保洁工？

    “这下放心了吧？不会是你想的脏兮兮东西了吧？”天顺笑了笑说，“趁热吃。”

    何秀英突然觉得，天顺这次笑起来牙齿没有以前那么黑，那么黄了。

    饭菜的香味刺激着何秀英的味蕾，毕竟，一天没吃东西了，她的确饿了，一口气就吃了小半碗米饭，这才想起天顺也没吃饭。“天顺，你也吃点吧，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不多不多，你好好吃，吃饱了好长伤口。我房子还有早上的饭没吃完，我去加热一下，浪费了怪可惜。你吃，吃完了我去扔饭盒。”天顺说完，就走出房间给自己热剩饭了。

    何秀英顿了顿，百感交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天顺每天都会照顾她，每顿饭也都去外面买，带她去诊所换药。他还找到房东憨憨地笑了笑说：“麻烦让你家的老板娘扶小何上上厕所，隔几天帮她换换衣服，我是男人，这些事做不了。”

    就在何秀英的伤情基本恢复时，突然发生的这件事让她胆战心惊。

    早晨，刚去上班的天顺突然急急跑了回来，咚咚咚敲着何秀英的房门，还没起床的何秀英被急促的声响惊醒了，她知道是天顺。

    “等等。”她穿戴整齐后，柱着木棍打开了房门。

    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穿着工作服的天顺抱着一个小小的棉被，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他额上流着汗。

    “我捡了孩子，看样子有六七个月大。”天顺说。

    “什么？孩子？”何秀英惊讶地看着他，又把目光移到襁褓。她轻轻地揭开被角，襁褓里的婴儿穿戴整齐，原本白净粉嫩的小脸又青又紫。

    “外面太冷了，孩子是给冻的。”天顺说，“我去扫地的时候，孩子就放在垃圾筒跟前的草地上，你摸，被子都是潮的。”

    “你把他抱回来干什么？”何秀英问。

    “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好歹是一条命啊！”天顺说。

    “你给我，我咋办？”

    “我也不知道，还没想过。但放在马路边是会被冻死的。”天顺说，“你先把孩子放进被窝，先暖着，别给冻坏了。”

    “这……”何秀英一脸的难为情。可是这段时间他对自己悉心的照顾，让她没有勇气拒绝。

    天顺没听她再说啥，大步走进房间，把襁褓放在何秀英床上。

    “这，这……”何秀英结结巴巴，说不出啥来。

    “救人一命甚造七级浮屠，我们村连小孩都知道这话，这是在积德行善。”天顺说，“我们的祖坟上为什么老不冒青烟？就是我们积德积得还不够，上辈子做的善事太少了。”

    天顺显然已经忘了这里是何秀英的房间，而不是自己的屋子。

    “你把一个孩子放在我床上，这算怎么回事？”何秀英终于说出话来，“让院子里的人知道了，会怎么说？”

    “说？说什么说？我捡了一个孩子，这有啥好说的？”孩子显然是被冻着了，半天都没哭一声。

    何秀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赶紧问：“这孩子不会有什么病吧？”

    天顺愣住了，他们同时将目光移向襁褓。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同时想到了要打开襁褓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