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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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就你这样还能当老师?

    “今年紫华教育改革了,我们的生源比往年多得多,这么屁大点地方咋能容纳得下?”教务主任身上有点生产队队长的作风,“咱们就要迎来学校的春天了,都打起精神,别掉链子,要能跟得上改革的步伐。”

    同学们帮老师把桌子搬到教室外的空地上,报名继续。

    “哎!这个同学,人呢?你过来一下!”丝瓜脸见李思萌独自站在教室门口,冲着她嚷道,“对,就是你,说话结巴的那个女生!”

    顿时,大家把目光投向李思萌。每一双目光都是一把钢针,每一把钢针都从不同方向朝她刺来,犹如万箭穿心。李思萌像被围猎的小鹿,慌慌张张不知如何是好,脸上堆起了火烧云,她下意识地朝教室门口的柱子后面缩了缩。

    看到孙女可怜的样子,奶奶大步走到老师跟前,气愤地说:“你不能侮辱学生,她是第一次上中学,心里紧张。你是老师,要尊重学生,别把孩子给吓着了。”

    “我没有记住她名字,她说话结巴,我这么一叫,她就知道我在叫她,有错吗?我们还经常会说‘小个子’你来一下,‘小胖子’你来一下……这么多新生,哪个老师能把每个学生的名字都记下?”老师说。

    “那你也不能给学生起外号!”奶奶板着脸说。

    “起外号?我给她起外号了吗?”丝瓜脸老师站了起来,跟李永涛母亲理论,“我是说‘那个说话结巴的学生’,这是用特征让她明白我在叫她,我直接叫她‘结巴’了吗?”

    “你……”李永涛母亲被这话给噎住了,她摆了摆手说,“你就是狗尿到了碑子上——湿(识)了几个字!别给我绕来绕去,欺负我没文化。还想把有事说成没事……”。

    见母亲和老师就要吵起来,李永涛赶紧拉着母亲的胳膊,一个劲地摇头,示意别再说下去。可老师也不依不饶,用签字笔敲打着桌面说:“结巴就是结巴!谁看不出来?噢!对了,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我是萌萌的奶奶!”

    老师冷笑一声:“你是家长!孩子有这毛病,你得带她去看病,跟我吵什么吵?要是她结巴得厉害,你们就不应该来这里而是直接去启智学校。”

    老师的话咄咄逼人,说话时干瘦泛白的嘴唇快速地碰撞着,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发射着子弹,嘴唇极速开合时,还会露出暗紫色的牙床和稀薄的黄牙。她的声音尖而响亮,说词尖酸而刻薄,一字一句,不可抗拒地钻进了李思萌的耳朵,让她对初中的美好幻想跟肥皂泡一样瞬间破灭了。在人们诧异的目光里,她的眼睛变得模糊起来。

    “启……启啥?启啥学校?这是什么学校?”李永涛母亲一头雾水。

    “妈,你别问了,你去陪萌萌,我来报名。”李永涛拽着妈妈的胳膊想把她拉开,她却甩开他,一本正经地问老师:“启啥学校?啥意思?”

    李永涛看看老师又看看妈妈,然后难为情地把嘴凑到妈妈耳边轻声说:“妈,算了算了。”

    “别嫌我这么说,我也是为你们好,你说学习重要还是身体重要?是学业重要还是成长重要?”老师的语气缓和了一些,音量也降低了,“结巴的学生我遇到过,这是因为脑子指挥不动嘴巴,如果孩子真有问题,你们应该去测一下智商,检查一下语言系统,小心误了孩子。”

    看到孤零零躲在柱子旁的李思萌,李永涛心里难受极了。但他不敢跟老师争辩,惹怒了老师可咋收场?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件事赶紧过去。

    “放你个屁!就你这样还能当老师?连我们村的教书先生都不如!我孙女小学毕业考了全班第三名,你说她智商有没有问题?”李永涛母亲一听到“智商”两个字一下就愤怒了,大脸盘上堆起了乌云。虽然她是个乡巴佬,但这些年“智商”这个词使用得越来越多,她并不陌生其中的内涵。在农村,人们把智商特别低的人叫“瓜怂”叫“鳖怂”叫“二货”。

    老师冷笑一声,故作镇定地说:“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变数非常大,昨天不能说明今天,今天也不能代表昨天。你们这些当家长的……唉!算了算了,先登记吧,登记完了还是赶紧带孩子去看病吧!她说话结巴得这么厉害,就算到了学校也不成,三个字的名字半天都说不出来,以后还怎么学习?结巴得治,结巴是病。”

    “你才有病!我看你就是个精神病!”老师嘴里左一个结巴,右一个结巴,彻底激怒了李永涛母亲。怒火冲出了她的胸腔,她猛地一把掀翻课桌。“呸!亏你还是个老师,一点德性都没有?还说城里人有文化,我看你连我这个大老粗都不如。”

    现场顿时安静了,人们的目光全都扎在了李永涛母亲身上。李永涛知道妈妈性格刚烈,发起火来一般男人都惧怕三分。一个早早死了丈夫的农村妇女要把两个孩子养大,没有这种性格也不行。但这里毕竟是学校不是农村,岂容她五马长枪的跟老师一争长短?

    “妈,算了算了。”李永涛拽了拽母亲的胳膊,想赶紧息事宁人。

    她没有理他,怒气冲冲地站在原地,像个女英雄,岿然不动。

    短暂的安静之后便是一阵嘈杂,紧接着,议论声便从人群里传来——

    “这个老婆子疯了,她孙女是结巴……”

    “哪个是她孙女?”

    “瞧!躲在柱子后边那个扎马尾辫的女孩……”

    ……

    老师被李永涛母亲震住了,她脸色蜡黄,嘴唇、身子、手指都在颤抖着,学生名单和签字笔撒落在四脚朝天的课桌旁。

    伴随着议论声,人们的目光渐渐从李永涛母亲身上移到了李思萌,又从李思萌身上移到了干瘦的丝瓜脸老师。转完这个回合又开始了第二轮的目光移动。

    老师看着她,愤愤不平。她瞪着老师,像猫头鹰盯着庄稼地里的田鼠。

    这时,教务主任闻讯跑来,他二话没说,就把粗大厚实的手搭在李永涛肩上拍了拍,陪着笑脸说:“家长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气大伤身。你劝劝老人家,今天报名的人多,场面乱,天又热……都别动怒,这就跟结婚办酒席一样,人多了场面就乱,但再乱也得给学生把事情安顿好,这和结婚是一个道理,本来就是个乱事情——令人高兴的乱事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