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在那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梦境之中，那份回忆虚虚实实。

    ‘王子殿下，您确定吗？’

    ‘我确定。现在，已经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我要先他们一步。’

    ‘明白了，那么，我这就去为您去安排行程，请您放心。’

    ‘辛苦了。’

    那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了，她深爱的王子，与另一位熟人正在交谈。

    伊琳娜睁开双眼，转过头来。

    艾尔杰正贴在她的身上，她与他十指相扣，那左手被他紧紧攥住，不肯松手。

    “……艾尔杰？”

    伊琳娜伸出右手，推了推他的臂膀，艾尔杰缓慢地睁开双眼，自口中自言自语。

    “……伊琳娜……不……要走，回……来……”

    伊琳娜撑起半边身子，小心翼翼地自床上爬起，眨了眨眼。

    “艾尔杰，早上了，该起来了。”

    她晃了晃右臂，艾尔杰自梦中惊醒，猛地一下坐了起来，额头上落下几滴汗珠，呼吸声也格外急促。

    “艾尔杰，你这是怎么了？”

    “太好了……我……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王子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将头上的汗滴擦去，回应道。

    “艾尔杰，你可是看护人，要是你睡的比我都死，还看护什么～。”

    “你先松手，我去一趟厨房，看看食材。”

    伊琳娜抬起那被攥紧的左手，在面前微微晃动，艾尔杰注视着她，松开了手，放她离去。

    他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

    （＊一小时后＊）

    二人聚在餐桌之前，伊琳娜将那几样菜品端上了桌，冰海的鱼宴、新鲜的野果，以及那两杯清茶，一人一份。

    艾尔杰拿起刀叉，默不作声地吃着早饭，眼神略显呆滞，直勾勾地盯着桌面，咀嚼的频率也很缓慢。

    伊琳娜将那清茶一饮而尽，身子微微前倾，捏着茶杯，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艾尔杰，在想什么？漫不经心的，容易消化不良哦。”

    “……没什么，没什么。”

    “不对吧，你这小坏蛋又骗我，肯定是在想什么事情，不告诉我。”

    伊琳娜于身前架起双臂，半眯着眼，紧紧地盯着王子。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算了，我不强迫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伊琳娜轻声应道。她招了招手，将那茶壶隔空提起，又一次将茶杯斟满。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艾尔杰。”

    “我梦见了你，和斯黛拉两人，在谈论着些什么事情，好像与【出航】有关。”

    伊琳娜伸出食指，在那茶杯边缘转了一圈。

    “你是准备，回南方吗？”

    两年时光悄然消逝，她依稀记得，那一日，他与她停留在朗姆大街，四处闲逛。

    “是。伊琳娜，我准备回南方，对抗地狱。”

    艾尔杰抬起头来，目露精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是吗……也对……”

    “毕竟，你不同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好吧，什么时候动身？”

    伊琳娜拿起叉子，叉起果子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明天下午。”

    “斯黛拉说会安排船只，将我们送往南方。”

    艾尔杰将那刀叉左右交叠，放回餐盘，走向窗边。

    “……明明说过，不该回去了啊。”

    艾尔杰站在窗前，右手不安分地起剑柄，低声哀叹。

    伊琳娜微微启唇，那话语滞留在咽喉之中，说不出口。

    ‘艾尔杰，为什么还要回去，为什么呢……？’

    ‘明明厌恶皇室、厌恶那片大陆，曾经你远离权贵，远离故土。’

    ‘几度试图逃离命运，它却有意地将你拉回深渊……’

    ‘艾尔杰……’

    她走上前，温柔地张开双臂，将身躯贴在他的身上，双臂环绕彼此相扣，将他搂入怀中。

    “累了吗？”

    “那里，你不是最讨厌了吗，为什么还要回去？”

    “两年前，你曾说过，不再去管那西海琐事，不再回去……”

    “你这家伙是不是，太勉强自己了？”

    伊琳娜对他倾诉心声，那疑问如潮水一般，喷涌而出。

    他为何还要回去，回到那令他悲伤的土地，回到那充满纷争、权谋的棋局上去。

    冰层之下，那微弱的水声传入耳畔，他与她沉浸于寂静之中，放空意识，任由那五感沉沦。

    是啊，为什么呢？

    无论你是否回去，都无法确保万无一失，艾尔杰，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坚持。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伊琳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无声的泪滴自眼角滑落，如天边彗星，荧光闪烁。

    他没有哭，只是出神地望着冰海，双手紧紧扣住窗框，迷茫的少年望着远方，不知如何答复。

    为了使命？那这使命，又给予了什么好处？

    超凡的力量、高贵的血统、充盈的财富……这些东西，远没有失去的更加重要。

    “只是，我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声音。”

    “它说，让我坚持下去，然而我并不清楚，现在的我，究竟是否能够取胜……”

    “师傅交代我，让我勤奋修习，有朝一日对抗地狱，今天，或许就是那【有朝一日】。”

    “伊琳娜，我是怎么了？”

    “为什么，我在踟蹰不前，为什么我如此恐惧……”

    艾尔杰摇了摇头，那腰间传来的一丝触感，在这虚无缥缈的世界之间，最为真实。

    “你确实在恐惧，艾尔杰。”

    “这很正常，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会恐惧，恶魔也会。”

    “……有些时候，那些明显至极的道理，只有依靠外人，才能劝解自己。”

    她松开了手，来到王子身旁，二年时光，他已不再那么矮小，变得高大。

    而她如当年一样，一米五四，身形娇小，这具身体定格在了幼年时期，不再成长。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彼此相依，眺望着无边冰海。

    “……艾尔杰，亲爱的。”

    “或许，我第一次如此称呼你，今后，还有无数次。”

    “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伊琳娜侧过头来，那对紫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一反常态。

    那曾伴他玩耍、搞怪的昔日神态，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知道，这么说对你来讲，很不公平，我们的命运一样凄惨，没有童年可言。”

    “你经历过数次恶战，见识过地狱恶魔，他们各个骁勇善战，难以应付。”

    “如果，在这世上，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如你一般杀灭诸魔。”

    “我将毫不犹豫，将这所谓的荣誉、命运送给他人。”

    “哪怕，我要强行带你离开，也不会有半点迟疑。”

    伊琳娜一字一句地说明着，双眸之中波光粼粼，如水面激起涟漪，灵能顺从本心，表明心意。

    “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地活下去，在这混乱的世界下，安稳地度过余生……”

    “我爱你，艾尔杰。”伊琳娜微微一笑，向他再度表白。

    她与他相识，始于恶意，终于爱意；这日夜不离的陪伴，意义重大。

    “可是，这一次，我无法因为一时偏爱，而放弃未来。”

    “这个世界，非你不可。”

    “艾尔杰，你是这世上唯一的希望，而非仅是我的爱人，归我所有。”

    纤纤玉指轻轻抚过，她触摸着王子的面颊，感受那丝温润的触感，于指尖留存。

    他还活着，他与我不一样，他还活着——伊琳娜如是想到。

    “所以，此战非战不可，且无处可躲。”

    “艾尔杰，如果……你已无法看清前路……”

    “如果，你的奋斗失去意义，那么这一次，请由我向你请求。”

    那一日，她自认身份低贱，配不上他，身为恶魔，无地自容。

    “请为了我，奋斗下去。”

    是那年幼的王子，带她脱离深渊，来到光明之下，重见天日。

    时光飞逝，她仿佛再度回到那个小巷，那轮朝阳潜在天边，不肯露头。

    ‘艾尔杰，请你放心。’

    昔日的王子，已几近长大成人，他弯下身来，默不作声，投入那熟悉怀抱之中。

    ‘这一次，由我来陪伴你。’

    ‘这一世，我将永远都在你身旁……’

    他为她带来救赎，这让她无以为报，他所想的、所要的，她大多无法做到。

    ‘形影不离，直至永远。’

    那股海风吹上来，自窗外轻柔略过，卷起一抹寒霜，随风舞动。

    或是臆想、或是巧合，伊琳娜地下意识瞥向窗外。

    那团寒霜拔地而起，聚集成形，近似于人，她以那左手半掩着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