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天后＊）

    冰海之都，在这二十天间，接连发生了不少大事。

    不少权贵离奇失踪，这其中有着各级爵士——男爵、子爵、伯爵……

    甚至于就连那公爵之中，亦有人下落不明，不知去向。

    上议会四十八圣，其中已有十人失踪，贵族以高额奖金找寻同僚，却无人回应。

    冰海之都——这远在天边的极寒之地，终日人心惶惶，受那未知的恐惧裹挟。

    人们议论纷纷，流言蜚语接连不断，它越传越远，传到了黑暗世界。

    那名杀手听闻此事，他叼着那根烟杆，回到海边。

    他与她再度相见，于那上次会议一别，足有将近二十余天，未曾谋面。

    “呼——”

    “卡尔先生，今天有什么消息吗？”

    斯黛拉蒙着兜帽，遮住了脸，但那声音不会改变。

    卡尔拿出一卷黄纸，将它递了过去。

    这纸上写着几行文字，更有画像，是通缉令。

    斯黛拉微微一笑，她将那张通缉令收进怀里，如视珍宝。

    “卡尔先生，看来，我们的努力是有效的，贵族们变得更重视了。”

    “是啊，虽然说……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现在，冰海可没有闲暇时间，去对外发兵了。”

    “我之所以选择，在这段时间对付他们，就是因为，已经布好的局，是无法轻易改变的。”

    “接连死了十个贵族，比起胜算较低的战争，贵族们更在意自己的命。”

    斯黛拉早有预谋，对于位高权重的贵族来说，没有必要赌上现状，去做那胜算不大的事。

    恶魔无论如何游说，在这【猎杀贵族】的危机之下，性命永远最为重要。

    “这样下来，无论恶魔如何蛊惑，贵族也绝不会再发兵了。”

    “斯黛拉，你真聪明啊。”

    “谢谢夸奖～。”

    她陪他来到海边，他们常在此地会面，每次见面，都会惬意地聊上几句。

    这是那充满危机、疲惫的生活之中，为数不多的些许休憩。

    “不过，总觉得很奇怪啊。”

    卡尔捏着烟杆，将其在那手心转动，略感不解。

    “这些家伙，为什么不亲自出手，明明各个都是法师，只要一同出手，不就好了？”

    贵族们，自幼修习各类魔法，堪称魔法世家，其底蕴不言而喻。

    在这世上，唯有名门世家，才有资格接触魔法，这些家族更可以取长补短，齐心协力。

    只要互相配合，做好准备，根本不会有任何破绽。

    “卡尔先生，你说的没错。”

    “但是冰海，是一个充满利益、纷争的国家。”

    “这里没有永恒的宁静，但有永恒的利益。”

    “那上议会，是由贵族组成，但人各有志，意向不同，必然会有纷争存在。”

    “贵族之中更分派系，怎么可能齐心协力，简直是天方夜谭。”

    “今日的朋友，可以是明日的敌人，这种道理，在平民当中也很常见，不是吗？”

    斯黛拉轻声笑笑，她见过太多权贵，他们极其擅长变脸，速度甚快。

    “而且，若失踪的对象，是另一个贵族的死对头，后者则巴不得对方死的干净利落。”

    “哪个贵族，不喜欢独裁的感觉呢？”

    斯黛拉看透了这些人，他们一边道貌岸然，一边玩弄是非黑白，嘴脸丑恶，令人厌烦。

    “说的是啊，说的太正确了，说的是啊……”

    卡尔轻声哀叹，这便是国家现状，是现今任何一个国家，无法避免的状况。

    只要这阶级分化，存在一日，这种极端的情况，就无法避免。

    犹如在历史的长河上，架起名为命运的车轮，命运转动，那所流淌的水，自始至终从未变过。

    它只不过换了代称，换了符号，便可重获新生，卷土重来。

    无数王朝起起落落，皆是如此，他们此起彼伏，从未断过。

    这便是世间真相，可悲可叹。

    “……或许，地狱的到来，并不完全都是坏事。”

    “在恶魔降临之前，我们人类从未反省，这些腐朽的制度，究竟有哪些缺点……”

    “才会让地狱有机可乘，假借人皮，行那恶事。”

    斯黛拉如是说道。她作为人类，由衷地反省着，哪怕她并未建立王朝，亦是人类一员。

    “即便没有地狱，我们人类也终会自取灭亡，在某个节点上，迎来终结。”

    “到那一天，我们甚至不能理解，究竟因为什么，才导致终结提前赶来……”

    “积小成大，积少成多，这最简单的道理，有很多人明明清楚，却置之不理、视而不见。”

    她身为人类，深感悲哀，这个轮回不可避免，人无完人。

    她已不再迷茫，不再迷惑，但人越醒悟，越是聪慧，就越了解到其中痛苦。

    “我们人类……从来没有输给别人，最终都会输给自己……”

    “难怪，这世界上，有着地狱这种地方存在。”

    斯黛拉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接受现实，接受现状，尽心尽力的尝试，希望能令它稍有改变。

    “卡尔先生，我有一个疑问，已经怀在心中许多年了。”

    “但是，我无法得出答案，或许我还不够聪慧，我无法判断。”

    她望向碧蓝天空，看着那艳阳高照，感受着冰冷寒风，这世界是真实的，她很确信。

    “请说，斯黛拉女士。”

    “你说……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她转过头来，轻声询问着他，她语出惊人，质疑世界。

    “你在说什么，当然是真实的，不然的话，你怎么会存在于这里呢？”

    “有些时候，我由衷地质疑，这个世界，是否具有任何意义。”

    “或许，您也可以说，我是闲的没有事情做了，呵呵……”

    斯黛拉淡淡地笑着，她切实地感受到这自然万物，她活在这里、活在当下，这是事实。

    “但是，自从我见识到那些怪物，我就在逐渐怀疑……”

    “我们的这个世界，或许，只是别的怪物一时兴起，随手捏造出来的。”

    “它在创造的那一刻时，也没有想好，每个人的命运，究竟应该如何运作……”

    “可能，我们所谓的喜怒哀乐，也只是过场罢了。”

    今日，她诚开布公，将来多年以来，盘踞心头的最大疑惑，讲了出来。

    “当然，我这种想法，可能已经近乎疯狂，普通人或许会觉得，我是疯子……”

    “但是，我今天之所以将它讲明，是因为……我很害怕……”

    斯黛拉不做伪装，在这为数不多的友人之中，她与卡尔相识已久，有些话，也只能与他诉说。

    “我很怕死，卡尔先生……”

    “我已活了四百余年，这寿命是由魔法延长，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刀枪不入、永生不死。”

    “我和其他的人类一样，恐惧着死亡，我害怕某一天，再也无法睁开双眼，悄然离世。”

    “我害怕我所在乎的、重视的，随着时间悄然消逝。”

    她再度望向永冻之海，那被冰封的冰层之下，暗流涌动，大海永不停息，孕育生命。

    “到那时，我生前所有的一切，或许都将失去意义。”

    “我认为有意义的，或许在他人眼中，一文不值……”

    “卡尔先生，请你答应我。”

    斯黛拉并未回头，她出神地望着冰封的海，她奢望着与它一样，永恒延续，经久不衰。

    “如果，在这场大战中，我不幸离世的话……”

    但她知道，那不可能。人不可能比过大海，她的生命终会完结，迎来结局。

    “请你将我今日所说，记载下来，留给后人。”

    “我真的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会是什么……拜托了……”

    她已了解生死，它本无意义，但仍有诸多未知，待她探索、寻觅。

    “斯黛拉……你这是什么意思……？”

    卡尔嘴唇微颤，那上了年纪的男人，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他听得出来，她想离开。

    “没什么～，只是提前做个保险，不至于在我死后，没人给我收尸就好。”

    她伸出手，自那本该年老的杀手面前，轻轻掠过。

    他们二人，相识于一百年前，他，为了赚钱，常常接下她的任务。

    她，为了自保，在那一百年前以身入局，深陷泥潭。

    “你这老女人，说话可真够狠的，竟然要先我而去，我可还没活够呢。”

    “哈哈哈，抱歉抱歉，放心，不会连累到你的。”

    斯黛拉开怀大笑，她自那一百年前，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既然这么说了，斯黛拉，那我们就做场赌赛。”

    “好啊，卡尔先生，要赌什么？”

    “你我二人，都能长生，既然如此……谁在这场大战中更加倒霉，死了的话……”

    “那收尸的人，就轮到对方了，而且，要赌上一切财产。”

    卡尔与她提出豪赌，押上一切，谁若先行离世，则将支付所有资产，无偿地赠予对方。

    “好！既然如此，一言为定！”

    斯黛拉伸出手来，她微笑着应下赌约，这漫长的生命，终于有了一丝乐趣。

    “一言为定！”

    卡尔点了点头，他一把抓起她的手掌，二人掌心相扣，用力紧握。

    那温热的触感，透过体表，传入灵魂，这份赌约超过生死，永恒不变。

    “既然如此，我也该走了，卡尔先生，毕竟，还有些文案需要整理。”

    “我也该回去，继续收集别的信息了。”

    二人缓缓起身，那正午的日头，不知不觉地降下，那夕阳挂在天边，泛着橙光。

    “再见，斯黛拉。”

    “再见，卡尔先生。”

    两位老友，在这无人的海岸上，就此告别，他们再度各奔东西，为了大业奔走起来。

    她与他渐行渐远，二人走上大路，顺着那凛冽寒风，悄然消逝。

    日落西山，海上映出夜色的蓝，繁星替代太阳，成了主角。

    女巫与杀手，两个失落、疲惫的人，游走于这黑暗、光明之间。

    拖着破碎之躯，奋力前行。

    为了大业，奉献一切——这一刻起，她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