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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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祭天

    江南的春日千姿百态。澄净的湖泊似一面镜子,映出天上的白云。岸边的垂柳随风摇摆,若纤腰,似绿绦。温柔缱绻,这是文人的江南。

    在丝丝眼中,这天蓝水绿,风景怡人,连府中的矮桩子也长得别有逸趣。她换上了淡粉流白的绸裙,鬓角插着一只玉簪,乌黑的秀发顺着耳侧捋到前肩,用一根红绳绑着。镜中的她宛如一朵初绽的桃花,娇美动人。

    这样的日子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衣食无忧,亲人安好,又能伴在许公子身侧。高兴之余,她有生出了轻愁。下月她就十七,别的姑娘早就已婚嫁生子,就她还迟迟未嫁。阿爹总是旁敲侧击的问她,问许公子什么时候娶她?她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很惆怅。娶,谈何容易。

    人总是要为自己争一争的,哪怕做妾,做通房,她也心甘情愿。但是,争取之前,她得试一试许公子的心意。

    丝丝设了一个局。她让父亲托媒人物色合适的男子,三日约见一个,谈上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去。她故意放出消息,让府中小厮、婢女谈论。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许公子找她了。他先问了府中近况,又问了巫山的伤,最后才提到她阿爹会见男子之事。

    书房内烛光闪烁,许巽搁下笔,抬眼问,“你的主意呢?“

    丝丝思忖片刻,小声说,“外面再好,也不如府中。“她有些害羞,脸升起一片霞云。

    “话不能这样说,外面天地广阔,此处却屋舍狭小。自蜀地到建康,多烦扰你照顾,眼下,你不必受限,钱粮自有我府上出,可安心去留“,许巽说得恳切。

    丝丝听到话锋不对,赶紧补救,“公子多虑了,照顾你…们我甘愿!“

    “你正值年华,若是遇到心仪的,不必顾及许府,若缺什么,尽管开口,我定不会让你委屈。“许巽见砚台里的墨干了,准备起身添水,以砚新墨。

    丝丝连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物件,为他研墨。她跪坐在案边,细细地磨。虽表面平静,但心里确似野马奔腾。

    “我早有心仪之人,只是不知…他是否有意“,丝丝低声说。她感觉自己的脸像烧起来一般,红的透顶。

    许巽蘸墨写字,笑问,“你说与我听,我替你做主。“

    丝丝颔首,额角的发丝挡住了眼睛,她咬得唇色发白,手指紧紧捏着墨块,话堵在嘴边说不出来。

    “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许巽抬眼看她,安慰道。

    丝丝闭着眼睛说,“是你,许公子从你救我的那一刻我就决定此生非你不嫁,我知道你我身份悬殊,你也不会喜欢一个侍女的,但我就想跟着你,无论是益州还是建康,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不会离开你。“她一口气说完了心里话,心里顿时轻松很多。许是说得太快太急,她已经忘了自己说得是什么。

    许巽的笔顿得太狠,浓墨晕染了小半张纸,他抬头望向丝丝,半天说不出话。

    二人寂静了一阵。许巽提着笔,缓缓说,“丝丝,我已订了亲。“

    丝丝抬起头,错愕地看向他。

    “由伯父做主,迎娶顾常侍的女儿“,许巽面露愧色。伯父热心地帮他规划前程,包括婚姻。本来他对此也无兴致,娶妻生子,顺其自然。同辈中虽也有未娶之人,但亦是侍妾满屋,他依旧孑然一身,这令伯父十分诧异。

    丝丝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缩回了袖中。事到如今,她还有何颜面再见他。女儿家重声誉,她总不能腆着脸说,不在意,侍妾也行。丝丝暗自摇头,这话可以想,但说不出口。

    “公子,没事儿,那提前恭喜你啦!后房还熬着汤,我得去看看火候了“,丝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慌忙起身,朝着门外撞去。

    许巽望着她慌乱的身影,心里生出了几许担忧。平心而论,他未曾见过那位顾小姐,此人又是何性情呢?

    翌日。

    朝堂上,在争论完税法的问题后,监丞倪匡参了王敦一本。大致是参他家风不正,纵容胞弟在国丧期间狭妓醉酒。

    王敦听后指着倪匡,说他结党营私,中伤良臣。倪匡怒了,说他管理司库的每笔账目都清楚无误,不像王中军的府兵,出入无名,杀人无形。

    王敦讥讽道,府兵是祖上福泽,是陛下恩赐,难道倪监丞在质疑先帝?他又说,司库的账目是清楚,偌大的财库让他管理地越来越差,每日入库一颗豆子,都使得倪监丞惊喜不已,这等业绩,还有脸明说!

    倪匡气得两眼发昏,他举起圭皋就要打王敦。还好被朝臣给拦住了,把二人远远地隔开。

    司马炽扶额叹气,他摆摆手要退朝。但事情没有定论,朝臣怎肯放他离去。

    “依卿之见,这河道是堵还是挖呀?“,司马炽把问题抛给朝臣。

    “陛下,自古引流是上策,就是用时久,耗材大。“,大司工丞张耽拱手道。

    “既知耗材废时,还如此建议,难不成让河汛等你吗?“,大司农丞李幕说。

    “凡事皆有利弊,你怎如此偏颇!那敢问李司丞有何良策,能解淮河之汛!“,张耽转向了李幕,等他说话。

    “依我所见,凿临山之土石,崩山堵之,山石倾倒,形成围土,久之则成湖泊,届时不仅解了水患,还能养其渔业。“,李幕侃侃而谈。

    “荒谬至极!凿山炸石,亏你想得出来,其间所废人力财物谁来承担,难不成找司库要吗?“,张耽厉色批评道。

    王敦点头,“张司丞说得有理,即便是炸山可行,四库也拿不出钱粮。“他冷眼看向倪匡,挑衅道。

    司马炽见战火一触即发,急忙开口,打断他们的争执,“此事非同小可,来日再议!李司丞制定出炸山之法,张司丞拟出引河之策,倪监司备出治河之资。“

    “陛下,诸家府兵甚多,也可统计一二,以助治河之人力“,驸马站出来说话。

    此语一出,引来众人的目光。统计府兵无异于让他们裸身街行。王敦盯着驸马,暗自握拳。

    “为防匈奴南侵,各家府兵还是隐藏为好,万一遭歹人暗算,敌知我,我不知敌,不算上策“,敬王司马睿建议道。

    这一说法引来众人的赞许,他们夸赞敬王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有陛下风范。

    司马炽没有说话,他抬眼看向众人,摆摆手。身边内侍喊了一声,“退朝——“

    罢朝后,王敦走在汉白玉石阶下,心里盘算着驸马的举动。小小周氏自以为攀上皇族便翘起了尾巴,真是可笑至极!他查过了,彩楼巷闹事的都卫是公主府的人,如此看来,易之是中了他夫妇二人的计了,恐怕这件事还没有完。

    “王中军,看着点路,小心踩空了”,倪匡从他身侧经过,善意地叮嘱道。

    王敦泠然一笑,用圭皋指着前方说,“多谢司丞提醒,本官自会小心。司丞可得擦亮眼睛,别把麻雀当凤凰,误了真龙!”他指责倪匡做驸马的爪牙,来责难王家。

    倪匡冷哼一声,留下一句,“清者自清”,便大步离去了。

    太极殿内。司马炽倚在塌上翻看文书。身侧的侍女端来一盘果子,轻手轻脚地放在案台上。

    司马炽听到动静,抬眼看了一下。金碟白梨,清香四溢。他知道这是出自淑妃手笔,她一向灵心善感,是个慰藉人心的妙人。

    淑妃之子,徽儿虽三岁不到,但也有了淮北封地,被封为淮王。他记得睿儿是十六岁才有的封地。可见,对于子女关照上,他还是有失偏颇的。

    司马炽摇头轻叹,为人君父,实在不易。不可溺爱,不可疏远,否则朝政不稳。还是公主好,他可以任意的恩宠,不必招来群臣的揣测。

    “元安呢?”,司马炽放下书简,侧身问答。

    内侍闻讯赶来,俯身说,“公主这几日困乏,皇后曾探望几次,堵在帘外,不曾入内。”

    “御医可曾看过?”,司马炽担忧地问。

    “看过了,说是偶感风寒,已开了方子”,内侍回答道。

    司马炽在得知女儿无碍后,才想到内侍说皇后去探望过她。元安性子古怪无常,宫中的人都避让着她,就能他也拿她没办法。这位公主是他继位第一年得的,出生时乖巧白皙,惹人怜爱。幼时又聪颖伶俐,常来陪伴他,彼此之间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只是,在驸马谢礼意外去世后,她就变了。

    驸马之死,他也有责任。如果不是他将谢礼调往天水守城,他就不会死鲜卑刀下。调往天水,只是缓兵之计,谢家的权势太大了。他控制不了,最好先拿驸马开刀。为此,元安一个月没有理他。

    司马炽自知理亏,为她建造守月楼,给她封地,凡她开口,没有不合心意的。如今,她虽恢复如常了,但性子里仍是乖戾。司马炽叹了一口气。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反正只是个公主,还能牵动社稷不成!

    宫门外,屋舍低矮,街道明净。高巍的城墙从东向西延绵开来,一队身穿黑底青纹的禁卫,手握长戟,往来不断巡视。这规格比洛阳要差很多,洛城内宫是一个苍蝇也飞不进去。

    春三月,风软人醉,本是赏花看水的好时节,可观星台的人说,夜观星象,有彗星袭月,其主不祥。司马炽遵从了建议,于三月十八前往东郊溧山举行祭祀大典,以飨神明。

    事出紧急,圣意下达中书阁后,由中书舍人负责流程,拟出方案,呈给陛下预览,接着,将修改后的方案送到各司丞,依照预算与礼制进行安排。

    公府行相郎中令顾喜接到命令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许巽。他见此人做事果决,头脑清晰,遂将此次大典交予他来办。这是南下后的首次大典,百官注目,若办得好,日后定是平步青云,若不好,则不再启用。

    顾喜将事情的利弊说于他听,问他的意见。

    许巽沉思片刻,拱手道,“愿效犬马之劳。”他目光坚定而决然。

    顾喜十分高兴,拍着他的肩膀说,“好,若成此事,再有顾常侍扶持,可谓前途无量。”他看着许巽,心想,日后择婿还需要请教族弟,族弟能力不大,但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灵台在此谢过郎中令!”,许巽作揖道。

    许巽揽下此事后,连忙了半月,夜宿公府,衣不解带。鸡鸣方才入睡,日升便已入府处理公务。油灯一盏盏地添,砚台就不曾干过。

    虽只有数十天,但他已清瘦了许多。浅褐黑纹的官袍松垮地披在身上,一双眼睛闪着亮光,他秉烛夜读。

    丝丝依旧照料着他的起居,见他日渐消瘦,她心里十分难过。遂而,在他饮食上费了许多心思。怕他吃不惯南郡的吃食,丝丝在坊间寻找食谱,亲自采买食材,为的是他能多吃一点。

    丝丝也曾使小心思,为了让他早睡,她特意在油灯里加水,至使灯燃到一半就熄灭了。可许公子是个执着的人,他夜半到府库里去寻找灯油,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几天,休养之下,反而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这一天终于到了。三月十八,溧山祭祀大典。皇族、世家、三品以上官僚,皆前往溧山观典,乡绅百姓夹道目送。

    为防止春汛泄洪,许巽听从了伯父的建议,事先将溧水近年来的水位进行参考比对。他发现,祭祀那天刚好是春汛易发期,一旦河水冲破堤坝,那溧山将危险至极。

    许巽将此发现上报顾喜。顾喜看了一阵,沉思蹙眉,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典是观星台提出的,地点和时辰也是观星台算出的,一旦出了差错,观星台自可以甩锅天命。可中书阁就惨了,上上下下都要被问责!

    顾喜衡量了一番,觉得此事一定要上报陛下。这样一来,既是出了差错,那也不能全怪中书阁。他立即让许巽将溧山春汛详细记录,待他早朝时奏议陛下。

    许巽允命,他觉得只呈报问题容易招来诘难,不若将可行之举也一同奏议。顾喜听了十分满意,他问有何良策。

    “最坏的打算便是溧山里建行宫,就算山下水汛,山上也无需担心。其次便是借宿山中人家,这恐怕有失陛下身份,而且安全得不到保证。“,许巽说道。

    顾喜点头,“可大典在急,行宫怕是建不成了,不过,既然不能借宿山中,可以租用呀,将山中百姓暂时迁出溧山,将房屋修缮一番,陛下仁厚,定不会嫌弃的。“

    许巽觉得此话有理,补充道,“禁卫、膳食、车御、太医,一个都不能出差错。“将陛下留宿山中,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旦生变,将危急朝廷根基。

    “此言不差,做最坏的打算,万全的准备。“顾喜看向他,眼里露出赞赏。

    三月十八,上千余人前往溧山,浩浩荡荡,引来百姓注目。以前他们远离洛城,不知天子仪仗,如今一见,华丽阔气,毕生难忘。

    司马炽下了轿辇,朝祭场走去。圆丘分为两层,第一层为天地,第二层为五帝。两侧高挂彩藩,四足铜鼎摆在中央。

    一侍者端来铜盆,司马炽浸手之后,接过占师的香。他拿着三柱香,面朝东南,静听祷文。

    念祷文的是陈御史,他是晋中老臣,自然有资质念文,而且他祖上也有为晋帝念文的先例,此等重任,非他莫属。

    许巽紧张地看着台上,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天空晴朗无云,一派安和。他手心出汗,衣领也湿贴在脖子上。

    观礼之人需着朝服,而朝服厚重,一路登山而上,许多人在祭祀前已大汗淋漓。如今,曝晒在太阳下,祭祀中又不能乱动,他们咬着牙齿,直挺挺地站在两侧,听着两个时辰的祷词昏昏欲睡。

    陆琅站在末处,额角渗出细汗,他想伸袖去擦,但身侧的父亲用眼神恐吓他不要轻举妄动。他眼巴巴地望着日头,又看向祭台,又盯着陈御史开阖的嘴,他快要晕倒了。

    “轰隆隆——“天空传来一阵雷声。

    许巽浑身一激灵,他猛的抬头。刚才还是万里无云,此刻不知从哪飘出一团乌云。

    眨眼间,西北处涌现了一层厚厚的青云。这些云盘旋在空中,时而低垂,时而流动,喜怒无常。

    陈御史还在念祷文,他不受天气的干扰,念得诚心诚意。司马炽看着手中的香火,缕缕青烟随风而逝。

    “啪嗒——“,一滴雨落在许巽眼眸中。“啪嗒——“又一滴,落在他的肩膀上。

    按规矩,祭天不能中断。

    陈御史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众人,又继续念下去。司马炽仍是保持拿香姿势,一动不动地面向西南。

    一阵凉风起,陆琅觉得舒服多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穿这皮子爬山了,也不想参加祭祀。若不是父亲下令,母亲催促,他怎么会愿意来呢?

    “敬谢天地,以飨生民……“

    陆琅长吁一口气,终于念完了。眼见陛下将香插在鼎中,他们就跟着大拜,叩首,起身,再大拜,再叩首,最后礼成。

    “轰隆——“

    “霍嚓——“

    天空传来巨响,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众人也不敢乱动,纷纷望向祭台。

    雨势浩大,地上瞬间流成小河,雨水与泥土相混合,众人的靴子陷入泥沼中。

    顾喜连忙召来侍从,将陛下扶上了马车。如他所料,山石藓滑,步辇已不能用。于是,他亲自背着陛下,从已清理的山间小路绕到山民家中。

    山腰有一处宽阔之地,建了一排房子。顾喜按着计划将山民迁离,重新布置屋舍。这里虽不如皇宫富丽,但也是整洁安全。

    众人随着陛下在屋舍中躲雨。许巽按着观礼名单,将皇族、世家与官僚妥善安排。

    一些公子受了日晒,淋了雨水,自然心生不满,一并将怒气迁在了中书阁的头上。

    为隐匿陛下行踪,顾喜二人没有将次计策告知他人,只有为数不多几个大臣、亲信知晓。并且,他二人只当这是下下策,没成想真用上了。

    顾喜也没有将此事告诉族弟顾微,于是顾微便以为这是许巽等人的失误。本来顾微想借此次大典考验他是否有升官的本领,如今见他得罪了许多人,以至于连累了陛下,不禁怒由心生,言语之中,颇有退亲之意。

    许巽没有时间同他扯皮。他要检查禁卫是否在岗,以保障陛下安全。

    顾微见他步履匆忙,以为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生气地拍着桌子,打翻了桌上的瓷杯。

    雨越下越大,路面积水已淹没脚跟。还好此处地势较高,不至于水漫屋舍。伞,已经没用了,豆大的雨像浇灌在人身上,淋得人睁不开眼睛。

    苏隐站在木门边,观看着雨势。益州夏日的雨很大,那时昏河总会上涨,淹没两岸的林地,形成沼泽。

    “小隐,来帮我烘干衣服“,陆琅在身后叫唤。

    苏隐闻声,转身接过他的衣袍,架在火炉上烤。

    “没想到这小破屋还有火炉“,陆琅穿着白色深衣,坐在床边喝茶。

    苏隐察觉这里不仅有火炉,还有茶具、香炉、橱柜,甚至是连被褥都是丝绸的。像是有人提前安排的一样。

    “今夜委屈你了,你就睡那吧!“,陆琅指了指墙角的一张木榻。忽而,他眯起眼睛,嘴角上扬,“或者,你想与我同榻也行。“

    苏隐手一抖,腰带落在了炉子上。她趁人没看见,赶紧捡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搭在架子上。

    “我可看见了“,陆琅假装严肃。

    苏隐对他用自己换箭矢一事耿耿于怀。她又想到益州大狱的判词——不能赎罪、买卖。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后的烙印,凸起的疤痕永远去不掉。

    陆琅躺在床上,看着淡紫色的床帐,他自言自语道,“人这一生不容易,无论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有数不尽的烦忧。“

    他侧过身子,喊了一声,“苏隐。“

    苏隐隔着衣服,看向他,“怎么了?“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你想改变什么?“,陆琅问。他经常幻想自己能回到那个冬天,在官军射杀之际,冲上去挡在她身前。如果不能一起活,那便一起死。

    苏隐眼神迷离,她似乎想到了那夜句息来袭,一眨眼,她又想到了山中苟活,想到了欺苏商,买渡口。

    “我不知道“,苏隐低声说。即便是她能回到过去,又能阻挡什么?改变什么呢?

    她能阻止句息抢掠吗?官府都不管。她能拒买渡口,阻止吐浑?刀子抵在后背,亲人绑在山上,她也不知道。

    贪生怕死,这四字忽然蹿上心头。自私自利,又有四字袭来。苏隐忽然落泪,她嫌弃自己,痛恨自己。

    “你哭了“,陆琅见她不说话,遂走下床来查看。

    “别哭了,丑死了“,陆琅递上一块手帕,坐在她旁边的垫子上。

    苏隐没有接帕子,她抬起衣袖擦了擦泪水。

    “过去的都过去了“,陆琅安慰道,“不过你还是挺离奇的,勾结匪寇,引兵入城,哈哈,犯得都是死罪!“

    苏隐努嘴,白了他一眼。她扭过身去,不理他。

    “不过,你肯定是被冤枉的,这世道,冤假错案,不罕见!“,陆琅笑道,露出整齐的白牙。

    正当他说笑时,门外传来扣门声。

    “什么事?“,陆琅喊道,他走过去开门。

    一队身着盔甲的禁卫出现在眼前,他们分成两列,为首的禁卫握剑道,“为护陛下无恙,特来巡查!“

    “查吧!“,陆琅知趣地说。

    禁卫巡视了屋舍,翻看了被褥、床底、衣橱,又看了看房梁,确定没有可疑人后,带着人走了。

    陆琅玩笑道,“你看你比较招官军,哈哈——“”

    入夜,苏隐侧卧在小床上,雨声敲打着窗户,发出“嗒嗒——”声。迷蒙之中,她闻到一丝清香,香气忽而浓烈,像一头巨兽朝人扑来。她的手垂到塌下,碰触到冰凉的地面。

    一破旧的草屋下,屋顶露着天光,雨水顺着横梁“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地面。

    苏隐躺在稻草堆上,草堆受雨水腐蚀,发出阵阵霉味。一蜘蛛在她头上结起了网,勤奋而忙碌。它越过苏隐的鼻尖,爬到额头上,吐丝搓手。

    一阵麻丝丝的痒从脸上传来,苏隐睁开眼睛,见一只黑色的东西屹立在鼻梁上,她惊得猛然坐起,将脸上的东西甩掉。

    惊魂未定,眼见四周一片漆黑,苏隐急忙起身,哪知腿脚发软,像是踩着棉花一样,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掌着地,膝盖浸在水坑里。

    “苏小姐”,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小姐,这年岁还有人叫她小姐。苏隐借着夜光,爬起身来,四处寻找说话的人。

    一身影从墙角走来,沐浴在夜光中。他站在柱子下,破损的屋顶倾泻出一缕月光。他身上的白衣似乎引来了月亮,一脸从容,满身月光。

    苏隐盯着他的脸,手不住的颤抖。她定了定心神,从发上拔出一根簪子,奋力朝他刺去。

    白衣男子擒住了她的手,推了一掌,将她反身扣在身前,银簪对着她的脖颈。

    苏隐眼角泛红,用另一只手去打他,却被他捉住,反钳在腰后。她死命踩他的脚,白衣男子微皱眉头,却岿然不动。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苏隐咬牙说。一切的祸事因他而起。一定是他为报私仇,向句容提议劫掠苏家,这才有了入山,买渡,引贼之事。是他,沈黎人,苏家的梦魇!

    “真是命大,竟活着出狱”,耳畔传来一丝冷笑。

    “彼此彼此!”苏隐不要命的挑衅。她猛地仰头,撞在他的下巴上,趁他吃痛,一簪子插在他胸口上。

    白衣男子死死地盯着她,凤眼沁出红丝,他诡异一笑,一把抓住苏隐的喉咙,将她提了起来。

    苏隐感到一阵窒息,她没有挣扎,闭上了眼睛。她绝不给他虐杀快感的机会。

    “砰——”,苏隐被扔到墙上,滚在草堆里。她抬起头,轻蔑地看向他,伪装一个十恶不赦的“凶手”,在嘲笑已逝的亡灵。果然,白衣男子被她激怒了,他冲到草堆,掐住了她的脖子。只需轻轻一拧,她便会当场殒命。

    最终,理智战胜了愤怒,白衣男子松开了手。

    “你听着,我不会杀你,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你不必笑,这笔生意你一定会做。”白衣男子半蹲在她身前,警惕她的举动。

    “帮我灭了严氏”,白衣男子严肃道。他见苏隐不理她,继续说,“眼下苏澹在江北的军营中,他将死于蜀地派去的刺客手中,刺客也许会失手,但军营里的都护不会。”

    听见“苏澹”二字,苏隐愣了片刻,她疑惑地看向白衣男子,见其一脸笃定,苏隐慌了神。不能,苏澹不能死。她摇摇头,嘴里念道“不能,不能。”

    “刺客与都护都是严谨派去的,他死了儿子,自然要报仇。说来可笑,他的爱子死在弃子手中,却向一个商人寻仇,哈哈,你说可笑吗?”,白衣男子笑道。笑声尖利而阴森。

    苏隐坐起身来,问他,“你要为他报仇?”,她指的是句息。

    白衣男子站起身,淡漠地俯视她,“你不配知道。”

    苏隐对他们山头的事并不感兴趣,她只想借此确认严氏迫害的真实性。句息,他,以及沈黎县的所有人,不正是死于苏、严合谋吗?眼下,他搞垮了苏家,下一步动严家也是情理之中。苏隐泠然一笑,不知不觉,她从帮凶升级为了主谋。

    白衣男子见她忽然一笑,以为她痴傻了。他蹲下身子,瞅着她的脸,认真地说,“灭了严氏,我帮你杀了刘谆,你还不知道他毒杀了你的母亲。”

    “什么!”,苏隐满眼惊恐,她一把抓着他的领口,“你说什么!”

    白衣男子没有反抗,反而他顺势压低了身子,“我亲眼所见,巷口别院,他带着一众人闯了进去,里面传来打斗声,待他们走后,你母亲以毒发身亡。你不信?那个胖丫头也在场,她没告诉你吗?”他轻手拂开了她的手,一体谅的模样,“哦,她怕你复仇,怕你因此受累。”

    泪水已尽,苏隐木然地坐在草堆里,她的意志轰然崩塌,变成一座废墟,荒凉的风在盘旋,在无声的哀嚎。

    “我还会来找你”,白衣男子缓缓起身,他穿过月光,步入黑暗。

    翌日,窗外下起细雨,林间雾气弥漫,五米不见来人。凌晨巡视的禁卫没看清眼前的山路,一头栽下了山,滚到半山腰被一个树拦住了。禁卫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悬挂在树根上,底下是滚滚浩荡的泥石流。他奋力爬上山后,将所见告知禁卫长。

    禁卫长兼中郎将代云又将此事上报陛下。隔着屏风,司马炽歪坐在床头,他叹了一口气,“召顾喜来。”

    半刻不到,顾喜躬身候在屏风前。

    “眼下情形,爱卿有何良策”,司马炽问道。

    顾喜沉思道,“道路已被冲毁,不可硬闯。依微臣之见,可飞信传书至宫中,召大司工丞张耽预备人手,或引汛,或搭桥,或填平,由外到内,从下往上,两厢配合,自可破局。”

    “善”,司马炽点点头。

    “陛下,微臣有一人举荐。没有他上报汛洪,臣万万做不到如此周全的安排。”顾喜恳切道。

    “何人?”,司马炽抬了抬眼皮,他有些好奇。以往驸马举荐,都是论家世、说人品,这举人才一事,听起来很新鲜。

    顾喜拱手道,“中书舍人许巽。”

    “许—巽”,司马炽重复道,“可居梁州?”

    “陛下好记性,是梁州人士,祖上做过辅政司”,顾喜赞叹道。

    司马炽点点头,他坐起身来,由内侍扶出来。“好,擢为中书侍郎。”

    “臣,代许侍郎谢过陛下”,顾喜作揖道。他虽心中不悦,但也不敢表现出来。他认为许巽是个勤恳的人才,与那些世家子弟不同,可陛下宁可赐官三品詹事给王家子,也不愿越级提拔许巽。如此大功面前,只是将他从六品舍人提到五品侍郎!

    他一早将此事告知许巽,没想到此子非但不怨,还甘之如饴,说德才配位,立功擢升才算心安。顾喜见他神色泰然,心里生了些敬意。

    二人对回宫事宜进行商讨。一致认为眼下河道被冲毁,山体易滑坡,短时间内不可下山。只有飞信传入宫中,派工丞测绘图纸,再行定夺。山中之资可保半月无虞,只需要安抚众人情绪便可。

    晨雾渐散,山中下起了濛濛细雨,林中草木茂盛,在日光下绿得发光,石头上布满了青苔,像玉簪,像玉盘,绿意盎然。

    许巽撑着伞在山中观测地形。山中地形早已印刻在他的脑海中了,可大雨冲刷过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他记得后山有个破庙,庙旁土丘,可是已被雨水冲成了平地,山民的地窖也漫了水,宛如一口深井。

    隐约之间,一女子在庙宇前徘徊,她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姑娘,庙宇年久失修,大雨之后十分危险,还请移步客院”,许巽撑着伞对她说。

    女子闻声转过身来,她看了许巽一眼,目光轻如羽毛,一扫而过。她没有理会,继续在屋檐下漫步,淡紫色的罗裙浸湿了污泥,耷拉在脚边。

    “姑娘,这真的很危险,还请移步客房”,许巽劝道。他撑着伞在屋檐前跟随她走动。

    女子充耳不闻,伸手接住了屋檐下的雨滴,一滴坠一滴,好似珍珠断了线。“啪嗒——啪嗒——”。雨滴落在手心,她笑了。

    许巽疑惑地盯着她,怀疑她有精神有疾,可见她衣着华丽,不是山民。若是朝中女眷,又随亲祭天,定不是寻常人家。

    女子走一步,许巽跟一步,既然劝不动,那便跟着她。若遇到危险,也好及时救她。

    女子停住脚步,她瞥了许巽一眼,提裙朝山中跑去。许巽扔了伞,紧跟着她,见一抹紫色在绿林中飘荡。

    “姑娘!山中危险,不可前行!”,许巽在身后喊道。他心里十分着急,若她出了事,朝廷或世家定然不会饶了中书阁。届时,事态将远远不可控制。

    事从权宜,许巽也顾不得礼制,他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皱着眉头,“姑娘,生命贵重,怎能如此儿戏!”

    雨水落在脸上,女子抬头看着他,捕捉到他眼底的愤意,她目光涣散,不自觉得伸手去摸他的脸。

    许巽被突如其来的抚摸吓得楞在原地,他咽了咽了口水,雨水落在他的睫毛上,顺着眼睑往下流,女子用手轻轻拂去雨滴。

    “姑——”,许巽还未开口,女子已晕倒在他的怀中。许巽揽住她的背,将她拦腰抱起。他不知道这谁家的女儿,倘若这样抱回客院,便会污了她的清名,而且自己也有了婚约,如此举动,则有负于顾常侍和顾小姐。

    思量之下,许巽决定等她醒了在带她回去。林中湿冷,恐怕不能久呆。可是,她已昏睡过去,该怎么弄醒她呢?。许巽将她放在地上,让她倚靠着树桩。

    许巽见百米之内有个水坑,他用手绢沾湿水,走到女子身前,紧拧手绢,使得泥水全部溅到她的脸上。见她睫毛微颤,许巽看到了希望,他捡起地上的树枝,戳她的肩膀,“姑娘,姑娘,快醒醒!”

    女子缓缓睁开眼睛,她伸手摸了摸脸,见手上沾了泥水,怒视着许巽,“放肆!你对我做了什么?”

    许巽连忙摆手,“姑娘误会了,在下什么也没做。这里湿气重,蛇虫又多,还是先回去吧!”,他对李兄因抓了小姐的手而死之事记忆犹新。

    “站起来”,女子下令道,“往后退。”

    许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本能地起身往后退。

    “再退!”,女子用眼神威胁他,“不许回头,再退!”

    只听到“噗通”一声,许巽摔倒在水坑里。

    “哈哈——”,女子笑地浑身颤动,仍不忘举袖遮面。

    许巽坐在水坑里,心里闪过无数个“忍”字,他站起身来,甩了甩衣袖上的水,走到木桩前,又蹲下,“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女子挑眉笑道,“你想怎样,你能怎样?”她眼中尽是得意与不屑。

    “在下会亲禀令尊大人,让他好生管教一番!”,许巽虽是在笑,但言语中已带锋芒。

    女子又笑了几声,这次没有遮面。她打量着此人,轻飘飘地说了句,“恭候大人。”

    许巽起身,不想再与她多言,负手站在木桩一侧,冷冷地问,“还不走吗?”

    女子也觉得裙底湿重,风一吹,更觉寒冷。但她仍倔强道,“脚崴了,走不动。”

    许巽叹了一口气,她此前像蝴蝶一样飞入林中,此番又说脚崴了,这简直是在刁难他!中书阁,为了中书阁不受责难,他压制着怒火,耐心地问她想怎么办。

    “当然是背回去,难不成走吗?”,女子嗤笑道。

    许巽紧握双拳,耐心道,“男女有别,恐怕于姑娘清名有毁!”,他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礼数廉耻的女子。

    女子想了半刻,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无碍,本…我不在意!若你顾及名声,大不了我与你成婚,岂不名正言顺?”,她想捉弄此人一番,以消解山中无趣的时光。

    许巽嘴角抽搐,他半蹲下身子,将她背起,讥讽道,“在下位卑,着实担不起姑娘厚爱!”,他算是知道了,若不顺着她的心意,她是不会走的。既然她如此厚颜,许巽也不顾忌什么男女之防了。只希望她不会反咬一口,污蔑他轻薄于人便好。

    一路上,女子都在问话。一会儿问他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一会儿问他为何总跟着自己。

    “姑娘多虑了,在下不想高攀,再说,我已有婚约”,许巽打消她的念头。

    山中又起了薄雾,他不小心踩到树枝,脚底打滑,好在一手扶在了树木上,才不至于摔倒。可背上的人却一头撞到了树上,女子抚着额角,咬牙道,“放肆!你——”

    “姑娘饶命,在下不是故意的”,许巽虽表歉意,但嘴角却在笑。

    “许巽,你娶的是谁?”,女子好奇道。

    “自然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这是在下的家事,没有义务向姑娘你禀告吧?”,走了一路,许巽有些吃力,他想节省些力气,遂不想与她多言。可面对她的诘难与嘲讽,又忍不住怼她。

    女子察觉出他的挑衅,她伸手用浅红的蔻丹按住他的太阳穴,顺着脸颊往下滑,轻轻地,柔情地,最后抵在他的喉咙上。

    许巽浑身一激灵,他刹住脚步,喉结上下滑动,“你——”

    女子垂下纤手,命令道,“松开手。”

    许巽闻言松开了手,低身将她放了下来。见她腿脚康健,轻松地走在身前,心里苦笑,自己确实被捉弄了。

    穿过竹林,客院错落有致地排列在眼前。许巽刹住脚步,让女子先行。他站在远处,目送她走到院中。虽只是过了几个时辰,他恍惚觉得熬过了几年一般。

    入夜,许巽伏在案前绘图。每日查勘后,他都会将地形绘出,以作参考。

    “许侍郎,顾常侍要见您”,门外的小厮禀告道。

    许巽搁下手中的笔,心想,这么晚了顾常侍有什么事?难道是他背女子的事传到常侍耳中了,也是,四周都是岗哨,什么事都瞒不住。

    他想了一路,顾常侍对他本就不太满意,又因他祭天安排得不妥当而有所责难,恐怕他是要退亲了。

    果不其然,顾常侍在案前等他,为他上了一杯冷茶。许巽放下茶杯,等候他发言。

    “许公子,高升了?”,顾微冷笑道。

    许巽听出了异样,但仍恭敬道,“大人笑话了。”伯父说顾氏乃豫章大族,祖训严格,为官清正,其子女亦颇有教养,若能娶顾氏女,于族于己都是极好的。

    “何来笑话,这是陛下恩赐,老夫恭贺许大人了”,顾微举杯,一饮而尽。

    许巽端起茶杯,将冷茶喝下肚。他猜不出顾常侍的心思,直接问道,“顾大人,深夜传话,有何指示?”

    顾微不语,半晌过后,才说,他命人将许巽的八字送到占星台,法师说他的八字与顾小姐相冲,不适宜结亲。

    “天意难违,还望许公子宽心”,顾微瘪嘴道。

    许巽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下了,顾常侍果然要退亲。他该如何向伯父交待呢?

    “天意”,许巽自语,他苦笑道,“既然如此,那小侄不便打扰了,顾常侍好生歇息!”。他愤然起身,大步离去。

    顾微没有说话,也没有叫人送客。在许巽离开后,他松了一口气,好似摆脱了一个大麻烦似的。

    夜间,许巽坐在床沿反复思量顾常侍的话,虽是寥寥数语,但伤人不浅。不登对就算了,何必拿八字说事。这天下间的女子何其之多,还差她顾小姐不成。

    翌日,天色微白,树林里传来几声鸟叫。

    顾喜收到城中传来的书信。他与大司工丞张耽一致认为,河汛之大,因先挖道引流,使得水位降低。届时,再搭桥通行。可是,眼前有两个难题。

    一是河道东有峻岭,必于西处引流,但西侧有千亩良田,一旦放水,秧苗必毁。二是搭桥之事。石桥耗时,木桥不稳,该如何在短时间内搭建稳固的桥呢?

    顾喜带着疑问找到了许巽。许巽翻阅了古籍,认为可以搭建绳桥。以绳系于两山之间,中间穿木板,简易又实用。若是考虑称重,则可以将绳子换成铁链。

    至于西侧放水之计,许巽并不赞同。千亩良田是百余家的口粮,是几年的赋税,更是百姓的心血。一旦毁之,既害生民,又害陛下盛名。

    顾喜认为,引流放水虽是下策,但可使过高的水位立刻下降,这样才有机会搭绳桥。否则,士兵、巧匠于河上做工,无异于送死。

    “粮食没了可以再种,人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顾喜叹道。

    许巽沉默半刻,他看了看窗外的绿树,“既然如此,西处人家的赋税当减免,如若难以生存,朝廷定然不能袖手旁观。他们的牺牲,必要有人弥补。”

    “这是自然,陛下仁心爱民,自会慷慨馈赠!”,顾喜笃言。

    二人正商讨引流搭桥之事,突然有人来传唤。传唤的人是陛下身侧的马内侍。顾喜急匆匆地随内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他又气冲冲地回来了。

    原来是陛下要打猎,公主要吃蘑菇。

    司马炽久居宫中,深觉烦闷,因祭天之故困于山中,他自不想拘于客院。于是,他让顾喜安排游猎。顾喜以山中危险、准备不善作为托词,婉拒陛下,没成想他让顾喜搁置手中事物,专心安排游猎。

    圣意不可违。顾喜无奈地接了这份差事。他刚出门,又逢公主遣人来,说元安公主思念山中野菌,要些人手去山上采蘑菇。

    “要人不找王中军,反倒为难起中书阁”,顾喜窝了一肚子气,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许巽劝道,“中军大人奉命护驾,不能随意调动,眼下就属中书阁带的人多,公主自然不会放过。”

    “游猎,哼!”,顾喜冷哼一声,兀自倒了一杯茶,仰头喝尽。

    “顾中令”,许巽轻唤了一声,“慎言”。在他眼中,顾中令向来是个稳重耿直的忠臣,怎么冲动起来了?

    顾喜叹了一声气,他放下茶杯,思虑片刻,最终决定“忤逆”。引汛搭桥是重任,更是中书阁的责任。至于游猎、采蘑菇,则可敷衍了事。于是,他将引汛搭桥之任交给许巽去办,自己则陪着陛下、公主周旋。

    “灵台贤侄,此事非你莫属,一旦完工顺利回城,老夫必定力举你!”,顾喜起身朝许巽走去。

    许巽心生犹疑,此事涉及众人去留,非同小可,他不知自己能否顺利完成。

    “贤侄,你是老夫从政以来最为赏佩之人,这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顾喜说道“这里”二字时,展开双臂,环视宇内。

    “多谢顾中令赞誉,灵台受之有愧!”,许巽起身作揖,“工事艰难,愿意一试!”

    今日过后,顾喜看他的眼神又变了,他恨不得住在许巽屋里,与他彻夜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