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末录的黑光
两个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南乡身后。
一人的形象是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身带着贵族气质的月白色皮质甲胄,棱角分明的脸,鼻尖上方有个十字形的伤疤。另一人则是身穿白色牧师服的女子,大概三十岁左右,有着恬静淡雅的美貌。
尽管两人呈现的是幽灵半透明的模样,却仍散发着不由分说的,锋利凛然的正气。
“【雷狩之剑】加雷尔,【温泽之风】安蜜尔。我没记错的话有五十年没见了吧?”魔王看着两人,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别来无恙啊。”
两人如出一辙地双手握在身前,眼眸低垂,脸上不见神采,没对魔王那老朋友一般的问候作出任何反应。
被称之为【雷狩之剑】加雷尔的男人扭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南乡和远处惊魂未定的艾露露,转向魔王。
“‘八荒·镇天歌’,以及‘七意·灵生雨’的结界,生灵无法进入,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么?魔帝贝利尔?”加雷尔的声音低沉雄浑,像是闷雷作响。
“我要能做出什么手脚我也不至于被你们困在这五十年了。”魔帝贝利尔耸耸肩,不以为意。
加雷尔看向艾露露,示意她过来他们身后。
“不好意思……我脚麻了。”艾露露哭丧着脸。
……
加雷尔扛着失去意识的南乡,安蜜儿扶着艾露露准备离开。
“你们两人不觉得讽刺么?”贝利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听到声音的艾露露一惊,安蜜儿微笑着摸摸她的头,摇头表示不用在意。
“……五十年前,你们几人联手却无法杀死我,于是你们两人只能燃烧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以此作为枷锁将我困在这个地方,这才在人类世界里获得了‘勇者’之名,这叫什么?在你们人类世界是叫做‘牺牲’对吧?其他五人都能凯旋而归,得到世界上最高等的赞誉……”贝利尔的声音平淡,像是在说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故事,“而你们两人耗费了一辈子去修行,最后却早早死去,以这半人半幽灵的模样存在,跟我这个深恶痛绝的魔帝一起永远地困在在暗无天日的洞窟里……”
“难道不后悔吗?”贝利尔幽幽地问,“不觉得不公平么?”
艾露露看了看加雷尔和安蜜儿。
加雷尔依旧扛着南乡大踏步走在前面,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安蜜儿也依然对她微笑。
看到加雷尔和安蜜儿丝毫不为所动,贝利尔却笑了,带着极尽的嘲讽和鄙夷。
“最高等的赞誉?‘勇者’?那又算个屁啊!你们刚刚也听到了吧?这小女孩可是一句话就能让人成为勇者啊!”贝利尔扬了扬手上的书,低声咆哮,“你们的觉悟?牺牲?那又算什么东西?有些人可是在一开始就能成为‘勇者’!只要他能看懂这本书!只要能看懂这本书啊!”
听到这里艾露露心虚了,不太敢看安蜜儿。
她作为神界的见习女神,就是过来这里陪“勇者”跑个过场的,神界跟这个世界的规则,差距什么的她当然也不懂。她听着魔帝贝利尔在借她嘲讽救下自己的加雷尔和安蜜儿两人,有些不是滋味。
但安蜜儿依然只是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哒——哒——哒——
贝利尔看着四人渐行渐远地离开了,有些无趣地摇摇头。
片刻后,他想起了刚才那男孩跟自己对视时那死倔死倔的眼睛,和自己见到过的很多双眼睛重合在一起。
“真是让人讨厌的眼睛……”贝利尔视线飘忽远去,像是想起了许多年前。
“……人类世界,时不时就会出几个这样的神经病啊……”
“不过你可别让我失望啊。‘勇者’小家伙……”贝利尔邪魅一笑,手心里一个时钟样式的印记一闪而灭。
他带着手里那金光黯淡的书,慢步消失在黑暗里。
“也许……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
一座光秃秃的石室里,南乡躺倒在石床上,艾露露手上泛光,嘴里念念有词,在为南乡使用刚才用过的治疗术法。
加雷尔和安蜜儿飘浮在门口看着艾露露。
“……你怎么看?”加雷尔问。
“确实是‘愈术’,并且至少是‘A+’级的愈术。不过……”安蜜儿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不过以这女孩体内的魔力甚至不足以成为一位见习的‘G’级愈术士……”安蜜儿无奈地笑了笑。
“你的意思是,一个尚还不是愈术士的孩子,已经可以使用媲美你这位当时帝国首席愈术士平均水平上下的愈术了?”加雷尔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确实如此。她的服饰上没有家徽样式的标志,倒是不知道是哪个粗枝大叶的家族把他们家的千金小姐给搞丢了……”看得出来安蜜儿有些生气,但她马上收起了表情,看向石床上的南乡,“这位来自‘东煌’的男孩呢?”
“身体强度勉强接近‘E’级,但很奇怪,从他身上感受不到魔力的运作。”加雷尔回答。
“这里接近帝国和魔族领地的边境,为什么‘东煌’的孩子会不远万里地出现在这里呢?”安蜜儿又问,“而且你看到了吗?他刚才的模样……”
“你是说兽人族的‘渴血’状态么?”加雷尔思考,“那是不是‘渴血’尚还不能下定论……但若真是‘渴血’,在人类的孩子身上出现后果会很严重啊……”
“你是说马尔斯吗?”安蜜儿问。
“是啊。就像当年的马尔斯那样……”加雷尔低声叹气,想了想,“东煌帝国和兽人之国约顿素不往来……难道说因为马尔斯的关系,这五十年来两国的外交政策有所变化了?”
“这就不是我们两人该关心的问题了。”安蜜儿摇摇头,“最后,你觉得这两孩子能越过我们的视线进入结界的方法有哪些?”
“这个问题我可没什么发言权啊,非战斗类的魔法这方面是你的专长。”加雷尔摊手问,“你说呢?”
“排除外界的魔力修行方式出现跨时代意义的发展之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安蜜儿轻吸口气,继续说,“……凌驾于世间魔力规则之上的……古代魔法。”
……
某个被残破的书架塞满的图书馆。
窗被厚厚的帘布遮住,透不进光。
唯一的光来自书架间的小桌上那盏小小的油灯。
油灯下,一位衣着邋遢的老人坐在椅子上,暗色的瞳孔散发着不自然的光亮。他戴着脏兮兮的满是油污的手套,在认真地拨弄着一块手掌大小的机械。
无名的风吹了过来。油灯上的火光一阵颤抖。
老人的手也随之顿了一下。
这一停顿让得机械上一枚小小的齿轮不小心弹了出来,掉落在地,向着黑暗的角落徐徐滚去。
老人的视线跟着这枚小齿轮缓缓前进。
“嚓——”
小齿轮撞到了墙上,清脆的碰撞声在图书馆里荡漾而开。
老人站了起来,走到小齿轮的前边,弯腰伸手。
在接近小齿轮的时候,老人垂下的手猛地停住。
一阵淡淡的金色自眼前一闪而过。
他若有所感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恐。
这枚小齿轮所撞到的地方并不是图书馆的墙壁,而是在墙边竖起的一块巨大的贴近天花板的黑色石板。
不断有金色的光自石板两边溢出,流进石板正面刻字的凹槽里,字迹显现片刻,而后又消失不见。
金光出现和消失的时间间隔大概半分钟,而后石板便恢复成一开始的黑色,再无动静。
长久的沉默后,老人捡起手下的小齿轮,低声叹了口气。
他望向另一侧墙边的青铜制时钟,随手将小齿轮往桌上的那块机械上一抛。
齿轮精确无误地嵌进了它原来在的地方。
老人喃喃自语。
“新历396年。时隔50年,继【刻返之隙】魔帝贝利尔之后,灾厄的种子再次破土萌芽……”
“……其名为——【末录的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