霂生坐久了，想换个坐姿，稍稍动几下，树叶就簌簌响起来。

    霂生闭上眼，盘旋于空中的飞鸟尽职尽责地警惕着周围。

    “唔嗯……”

    霂生听到戚枫来微弱的声音，因为嘴里塞了颗珠子，听起来十分含糊。

    戚枫来眼皮颤动，始终没有醒来，那声低语放佛只是梦中对于身体不舒服的表达。

    那枚剔透的珠子似乎快用尽力量，发出的光芒越发黯淡。

    霂生有些疲惫，别扭地歪倒在旁边的枝丫上假寐，手中紧紧攥着不复洁净的棍子。

    当晨曦透过枝叶撒在戚枫来斑驳的脸上时，他终于掀开眼皮，入目是一片又一片青绿的树叶。他感觉浑身酸痛僵硬，嘴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

    他使唤着僵硬的右手，摸索出一片还算碎布，将嘴中异物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珠子。

    他透过珠子，看到一张歪曲的男人的脸，那张脸上好像还有歪曲的笑。

    “枫来，你可有不适……”霂生微笑着询问，直到看见那枚珠子后面陌生的略带警惕的眼神，他的笑容僵在那里。

    “……”戚枫来打量了他一番，脑海中快速搜索，很快在零星的记忆中发现这个人，“霂……生？”

    “枫来？你怎么了？”

    戚枫来本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周身的无力和酸痛让他感觉是在不算好：“我们是在树上？”

    “嗯，”霂生试图靠近戚枫来将他抱下去，但明显看见戚枫来微微闪避的动作，“我带你下去。”

    戚枫来思索一会儿，搭上了霂生停在半空的手。

    看上去戚枫来的牺牲很有价值，他们成功逃过一劫，一整晚也没有灵修追上来。

    “霂生，你说我曾救过你的命，”戚枫来刚在树下做好，直接开口，“一路上也多亏有你，我才能平安到达这里。很感谢。”

    霂生对戚枫来突如其来的感谢搞得发懵，但还是接上去：“不用谢，你也帮我许多。出什么事了吗？”

    “接下来更危险。这次的灵君还会掩饰身份，下次呢？”

    “所以？没有我，你能平安到达那里吗？”

    “只是希望你能三思。”

    “这个问题你之前问过。”

    “问过？”戚枫来低下头，像是在回忆什么内容，“确实。”

    霂生原本坐在地上，他将上半身伸过去，冷静直视他戚枫来的眼睛，问：“你不对劲。”

    “……因为我又复生了。”

    “复生之后会虚弱，这我知道。”

    “每一次复生大概，对我而言是新的开始。”

    “什么意思？”

    “我将忘记所有，”戚枫来目光灼灼，将碎布里面的珠子展现出来，“这是我先前的准备。”

    “里面，原先是……记忆？”

    “大概吧。只有我上次复生到这次复生之间的记忆碎片。”

    “上次复生，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颗珠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它的用法，”戚枫来有些哀伤，“我什么都不记得。它保存了几个月的记忆，但那不算是什么记忆，只是像一本秘笈，储存在我脑海里。”

    “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我的记忆。”

    “我还是我？只是没有记忆？”

    “霂生，你是这本秘笈里，我身边的唯一的人。”

    戚枫来的声音越来越冷，他看着霂生的眼睛，问道：“你觉得呢？”

    霂生眨了下眼，呆滞片刻后，缓缓开口：“不知道。你该休息了。”

    一只蜻蜓飞到他的肩头，他闭上眼，似乎在接收什么消息。

    蜻蜓飞走，霂生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泥尘，在灿烂的阳光中向戚枫来伸出手：“走了。还能习惯洞穴的滋味吗？”

    戚枫来将搭上去，感受到了阳光照耀后的温暖：“说是，很小，很挤，经常会踹到对方。”

    “还好吧。有几次我是故意踢着玩的。”

    “好巧啊。”

    霂生扶着戚枫来寻找蜻蜓发现的洞穴，一路上，没有之前的故意蹭踩，没有几句莫名奇妙的闲谈，只有一种微妙的尴尬和陌生，这让霂生很不适应。

    “枫来。”

    “怎么？”

    “你以前，也这样过吧？”

    “以前？几个月前？”

    “不是，再往前……十几年几十年？”

    “嗯？”戚枫来用一种夸张的不可理解的眼神和表情瞥他一眼，“我怎么可能记得？”

    “喔。我们少年……轻狂的时候认识。”

    “……哦，我看到那段记忆了。”

    “慢慢会习惯的吧，就像你练习新招，熟悉了，就能灵活运用了。”

    “……”

    “你说你……记不清了。是根本不记得了吧。”

    “……”

    “你当时和我有一个约定，我一直等，等了几十年吧，才发现你爽约了。”

    “几十年？”戚枫来用搭在霂生肩上的手顺势拍了拍他的手臂，“唉……道歉道歉。什么约定？”

    “不是什么难以达到的事。”

    “那就好，现在履行也不晚？”

    “估计不行。这里离菩提寺很远，说起来，为了你，我可是抛下一切了。”

    “……”戚枫来震惊地看着他，满眼愧疚，“真的很感激你。”

    “倒也不用。师傅算过我有此劫。”

    “劫？”

    “嗯，现在我们被追捕，还要跳虎穴，自然是劫。”

    “……”戚枫来罕见地感受到了几个月一来都不曾尝过的滋味——心虚。

    “到了。”霂生拨开半腰高的杂草，将戚枫来搀扶进去，又习以为常抹去二人的踪迹，小心翼翼钻了进来。

    “辛苦。”

    霂生皱着眉头盯着他，很快想起了什么，道：“忘了你忘了，有点不适应。小事。”

    “喂，枫来”霂生轻轻踢了一下发呆的戚枫来，“那个约定，你会来菩提寺看我。”

    “……嗯？”

    “你不是说可以现在履行吗？现在虽然不能，你，以后会吧？”

    “……说不好。”

    “应该可以吧？”

    “说不好。”

    “可以的。”

    “我……尽力？”

    “我会在菩提寺等你。如果你在菩提寺没找到我的话，乖乖等着，我会回去找你的。”

    “……”

    “收个信物吧。”霂生取下发带，一头乌黑的假发流水一样泄下来。他把发带交给戚枫来，继续道：“那个珠子给我吧？”

    “好？”戚枫来看着面前披着头发的俊俏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发带不是我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