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回想着刚才童可妍的话，沈安歌在原地站了好久。四散逃开的猫们在观察许久之后又慢慢聚拢过来吃着猫粮和撒娇。

    这么多年，家庭教育中父亲最为强调是效率、实用与原则，而母亲重视的则是保持思考和与人为善。这些东西就像系统的关键指令一样深深刻在沈安歌的心中。

    在他看来，艾莉丝、桥本三郎包括秦枫都拥有高超的驾驶技术，之前演习里出现的那一幕不管是几人中的谁，都不会败给令狐轩那种程度的对手。

    同时，艾莉丝对令狐轩的积怨已久，按她的脾气或早或晚都一定会找到机会发泄，任何人阻止都没用。

    这两点是思考的结果。

    普通制式“夜叉”与专用机体的差距是实实在在的，虽然他自己的技术可以说已经把普通“夜叉”的性能提升了一个档次，但比起专用机确实有着力所不能及的地方，速度、机动都是影响机体行动的硬性指标。

    当时就算能跟上艾莉丝的行动，也无法对她进行什么限制，甚至还有可能让她在攻击令狐轩的过程中因为僚机的干扰而处于被动和危险的局面。

    既然如此，在当时最合适的行为就是让艾莉丝发泄，相信桥本三郎一定会帮忙，而沈安歌自己则去完成应该完成的任务。

    沈安歌不想对每一个人都费力去解释自己的想法，只要自己没有错，那就不必纠结于旁人的眼光和评价。

    但对于童可妍的话，他还是有些在意。

    “在危机时刻有没有挺身而出的本能，这是衡量一个人的人性最基本的标准。”

    这句话难道是在说自己的人性有问题？不，沈安歌不认为自己在人性上有什么原则性的缺失。但童可妍为什么会这么说？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那沈安歌只会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会去反复思考。但是，童可妍是曾经的UUMA部队指挥官，是大部分驾驶员心中都认为很不错的军官，有战略、有胆识、冷静、理性，对驾驶员们也算得上关照。

    而且，有一次在机库视察机体整备工作时，童可妍一边听工程师介绍一边试穿最新的工程用外骨骼，突然，由于有人操作不当，旁边一台正在吊装武器的机体脱离固定支架发生倾斜朝着地面人员砸去。童可妍直接冲了过去，推开几人后直接用身体护住了来不及跑开的伊万·切里舍夫，而自己则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

    这件事更让童可妍在整个UUMA部队中好感度和信任度大大提升。

    所以在沈安歌的心里觉得，这样的童可妍应该能明白自己在演习中的决定和行动，可实际上，她却给出了完全相反的反应。

    而且，自己提的那个问题，童可妍也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

    算了，沈安歌心想，自己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做什么，而且他对自己的判断和选择也有充分的自信，至于别人的看法想法并不重要，从来都是。

    而此时的童可妍正一把推开实验室大门，朝着回头看向自己的徐颖萱急切地问道：“到底什么意思？”

    徐颖萱抿着嘴唇深呼吸了一下说道：“给你的文件上说得很清楚，张冬按照詹姆斯·雷德的意思把对艾弗进行分离的技术作了扩展，可以实现动物的思维意识互换，并且在试验上获得了成功。”

    “这个我看了，我是问这技术到底有什么用？”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可以把一只动物的意识抽取出来，放到另外一只动物脑子里。”

    “所以呢？”童可妍内心不敢去想后续的结果，只想从别人嘴里得到那个答案。

    徐颖萱说：“在这个项目的资料库里还有几个加密的文件，现在还在破解暂时打不开。但是我猜测，他们应该已经进行了人体实验，可能也已经成功了。”

    童可妍深深吸进一口气，颤抖着缓缓吐了出来，隔了一会轻声说：“你是不是想说，舰长的那些反常，和这个试验的结果有直接的关系。”

    徐颖萱转过头去双手撑住桌子说道：“我只是猜测有这种可能……”

    童可妍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直以来，徐颖萱汇总的那些证据，还有芮妮·周的提醒，以及童可妍自己的观察，刘宇辉开始频繁抽雪茄却不再抽烟、开始喜欢经常喝酒、开始用不属于他的方式说话、开始习惯用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手边的任何东西……这些所有的变化都和詹姆斯·雷德越来越像。

    她们一直想弄清楚刘宇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让他发生这种转变，但万万不会想到意识替换这个层面。

    这也太难以置信了，詹姆斯·雷德把自己的意识复制到了刘宇辉身上，这怎么可能？为什么要这么做？死去的那个詹姆斯·雷德是谁？现在的刘宇辉脑子里难道有两个意识？如果不是，那刘宇辉的意识在哪里？还存在吗？

    这些问题猛烈地冲击着大脑，童可妍感到有点眩晕，扶着额头一屁股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这只是我的推测，还没有证据说明是真的。”徐颖萱见状安慰道，可话刚出口却连她自己也觉得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童可妍手托着下巴，看了一眼徐颖萱身后正在破解密码的系统问道：“还要多久才能破解成功？”

    徐颖萱看了一眼屏幕说：“可能还要两三个小时。”

    “那我在这里等着。”童可妍说，想了一会，她又拿出私人通讯给芮妮·周发了一条信息。

    一个小时后，穿着牛仔热裤和高腰体恤衫踩着一双拖鞋的芮妮·周也匆匆赶到实验室。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目光一直盯着破解密码的进度条。

    和徐颖萱单纯地等待不同，童可妍和芮妮·周不约而同地都在仔细回忆刘宇辉和詹姆斯·雷德在光辉馆最后见面那天所有的细节。正是从那天开始，刘宇辉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而在那之前，刘宇辉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思来想去，怀疑的焦点汇聚到了两人单独在书房谈话的时间点。

    整栋房子在刘宇辉到达之前就已经被军警队控制了，而且彻底进行过扫描，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虽说詹姆斯·雷德最后拿出的手枪是一个遗漏，但扫描过程中不可能漏掉任何设备装置类的东西，除非那些东西的尺寸非常袖珍。

    UUMA的热能检测系统从刘宇辉进入光辉馆的那一刻就一直开着，不仅是附近的机体，芮妮·周亲自带领的“后裔”部队也全程通过狙击系统监视着房内的热能成像。刘宇辉和詹姆斯·雷德的图像一直都很正常，除了走动之外并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位置变化，连身体接触都不曾有过。

    除了最后詹姆斯·雷德突然的自杀，之前的一切都找不出任何反常的痕迹。

    童可妍和芮妮·周对视了一眼，各自又重新看向破解密码的进度条。

    时间指向凌晨3点37分的时候，随着系统一声轻微的提示音，标志着破解终于完成。

    三人凑到屏幕前，徐颖萱怀着复杂的心情点开了那些加密文件。

    第一份文件记录了对人体进行意识提取的试验过程。在失败了76次之后，试验对象的意识被成功提取出来，在进行数字化复刻保存后，通过脑波编译系统转化成可以传输到人类大脑的特殊物质。

    第二份文件记录的是将意识传输到新载体的实验过程。显然这个试验的成功率比意识提取要高了不少，在第14次试验时就成功将意识传输到了新载体，也就是不同的人体实验对象脑中。但两种意识的冲击让这个人当场就发了疯，并且出现极端的自残行为。

    第三份文件记录了对不同意识同时存在的处理方式和相关试验数据。最后的成果是，在新意识传入的同时对原有意识进行压缩，只留下必要的调用端口，当外界出现新意识记忆中不存在的关键词时，调用端口会自动开启并搜索原有意识相关的信息，搜索成功之后将会紧急调用并融合到新意识中，成为新意识的一部分。

    看到这里，三人不禁冷汗直流。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怖研究，这种结合了信息处理技术和生物工程的处理方式，一定采用了艾弗还作为“魔盒”阶段的时候就被地球政府发现并封存的技术手段。

    徐颖萱显然不愿意耽误时间，继续打开了新的文件。

    第四份文件很短，记录了20次意识提取和传输试验，全部获得了成功。

    第五份文件则非常长，是关于意识提取和传输应用设备的改造记录。徐颖萱用了关键内容浏览模式，很快，设备从原型机到最终的成品就全部罗列在了屏幕上。

    大大出乎三人意料的是，最后的成品竟然是类似手表一样的东西，而且提取和传输意识的速度也惊人的快，全部过程只需要几分钟。更恐怖的是，这个装置不需要特别的准备工作，开启后只需要看上1秒，人就会陷入完全静止的状态，之后意识提取和传输就会同步开始进行。

    看到这里，徐颖萱捂住嘴巴转身走开。童可妍看见她在流泪。

    芮妮·周则接着点开剩下的文件，发现里面都是对于这项技术的一些补充说明，她快速浏览着，突然发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内容，连忙指给童可妍看。

    这部分的说明提到，意识提取和传输是不可逆的，被传输意识的人就算再次将新的意识提取出来，被压缩的原有意识也不会自动恢复。但是在意识压缩技术还没有研究出来之前，有少部分接受不了双重意识冲击的实验对象在极端的自残行为中导致死亡，在抢救复苏之后这些实验对象的新意识突然消失。所以，文件的最后一个部份推断，死亡再复苏是意识提取传输技术的唯一可逆手段。但压缩后的意识是否还能回到大脑正常工作尚未没有得到试验论证。

    翻看了剩余的其他文件确认已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后，两人的眼睛才离开屏幕。

    徐颖萱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包烟，正点燃一支拿在手里，过滤嘴上只有一点淡淡的口红印，看样子似乎吸了一口后就再也没有抽，没有抖过的烟灰正弯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弧形。

    童可妍默默地拿来一张纸，接住烟灰的同时从徐颖萱手指之间拿走了剩下的半截香烟。

    “以前不知道你会抽烟。”童可妍灭掉烟头说道。

    徐颖萱摇摇头：“我不会，但是这个味道能一直提醒我必须找出事情的真相。”

    芮妮·周坐在旁边的桌上一边挠着头发一边说：“真相已经出来了。舰长还是那个舰长，但是副舰长已经不是副舰长了。”

    童可妍瞪了一眼芮妮·周说：“现在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后者则微微吐了个舌头。

    这时徐颖萱突然站起来走到系统面前操作着说：“我要找出救阿辉的方法。”

    阿辉？童可妍和芮妮·周对这个称呼有些诧异，显然猜不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芮妮·周走上前拉住徐颖萱说：“文件里有现成的方法，但是没经过论证不保证能成功。”

    “什么方法？”徐颖萱急切地问道。

    芮妮·周伸出拇指和食指比成一把手枪的形状，对着徐颖萱的头点了一下。

    徐颖萱张大眼睛看了一眼芮妮·周的手，又转头看向童可妍。

    童可妍低头思考了一会，抬起脸说道：“你可以继续研究，但是我不认为你会像他们一样用人体来做实验。而且，就算你能狠得下心，研究的时间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越长，我担心会发生的变故越多。”

    徐颖萱沉默着，眼神却在飞快地闪烁，显然她在思索所有的可能性。

    童可妍和芮妮·周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说道：“现在詹姆斯·雷德正在用刘宇辉的身份继续着他的统治，我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干些什么，但是，我不允许他再这么明目张胆地使用现在这个身份，他配不上，这一切必须结束，越快越好！我会想办法杀掉他，这样副舰长的意识也还有回来的可能。就算不能，现在这种情况，和詹姆斯·雷德已经杀了副舰长并没有什么区别。”

    徐颖萱看向童可妍的目光透露出一丝陌生：“可妍，你这是要把阿辉也一起杀死……你们这些年的感情，真的可以这样狠心吗？”

    童可妍苦笑道：“我当然想让副舰长回来，他和我的亲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我必须这样做，我现在的职责也只能这么做。这不仅是为了给副舰长报仇，也是为了整个曙光号上所有人。给詹姆斯·雷德的时间越多，也许他会干出更多比现在这个更恐怖的事情来。”

    徐颖萱没有说话，慢慢坐到椅子上，动作像是一个已经苍老得身体已经开始僵硬了的老人。

    芮妮·周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徐主任，我觉得你现在可以把重点放在怎么恢复被压缩的意识这件事情上来。其他的，我们来搞定，如果文件上的内容是可行的，那到时候副舰长能不能恢复就要靠你了。”

    听完这句话，徐颖萱黯淡的眼神中又再次泛起了希望的光。

    “说到这里，”芮妮·周语气突然一转，“我们是不是重新商量一下要怎么称呼副舰长，毕竟现在已经有一位副舰长了，老是冒犯人家小童童也不是太好。”

    童可妍看着芮妮·周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芮妮·周则根本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继续说到：“既然徐主任都已经叫‘阿辉’了，不如我们就跟着叫声‘辉哥’吧，然后，以后也不叫你徐主任，反正都这种关系了，直接叫你辉嫂好了。”

    童可妍闭起眼睛默默摇着头，徐颖萱倒是大大方方地点点头，似乎还有一点微笑重新浮现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