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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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照旧的日子

    童可妍鼓了鼓勇气,抬手敲响了刘宇辉办公室的门。

    自从目睹詹姆斯·雷德被盖上白布由救护车带走,刘宇辉就默默地自己开车回到办公室,然后再也没有出来,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

    无奈之下,童可妍自作主张安排了一些善后工作。

    首先,她将警备队的高级军官分别单独软禁,所有队员分成几个部份关了起来,24小时严加看守。对于这支詹姆斯·雷德的亲卫队未来要如何处置,她暂时没有想到合适的方案。

    其次,分出一部分军警,在明面上对所有职能部门进行监控,一是为了确保非常时期曙光号的正常运作,二是防止其中有詹姆斯·雷德的亲信暗中反扑或者策划破坏报复行动。

    再次,对所有UUMA驾驶员进行了紧急的心智检测,其中加入了特殊的参数以排除可能会有过激反应的人员。而对于那些通过检测的驾驶员,每次在执行离舰任务的时候都部署了一定数量的“后裔”在远距离进行监视,如果发现他们出现什么危险的端倪,“后裔”将有直接攻击的权利。

    最后,请徐颖萱暂时接管了放有艾弗的特殊研究中心,暂时封存了詹姆斯·雷德和张东的所有研究项目和资料。

    做完这些,见刘宇辉一直没有出现,童可妍感觉必须要去见他一面。

    亲眼看见自己几十年的战友自杀身亡,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自己,这样复杂的心情一定让刘宇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童可妍这么猜测着,也很想多有一点时间让刘宇辉自己调整恢复。但是,太多她自己无法独立处理的问题摆在眼前,每一件都很重要且紧急,每一件都显得万分棘手,她感觉如果刘宇辉出现的时间越晚,这些事情积累出的危机就会成倍的增加。

    敲过第三次门之后,童可妍终于听见了解锁的“咔哒”声。她轻轻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房间的灯光调得很暗,刘宇辉坐在办公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舷窗外,给人一种从坐下到现在就没有动过分毫的感觉。

    童可妍尽量不让高跟鞋发出声音,此刻她心里不合时宜地开始痛恨起女性军官制服中包括高跟鞋这件事情来,不止高跟鞋,连同齐膝的包裙也一并痛恨。

    “副舰长。”走到办公桌边,童可妍轻声呼唤了一声。

    没有回答。没有动作。

    童可妍看了看桌上的茶杯,里面早已没有水,她拿起杯子倒掉里面已经有些发干的茶叶,简单冲洗了一下,接了一杯温水放回到桌上。

    杯底和桌面碰撞的声音很小,刘宇辉的头却随着声音转了过来。看了一眼童可妍,又看了看茶杯,他伸手调亮了灯光。

    两天没有睡眠让刘宇辉的眼睛充血发红,没有戴军帽的头上头发有些散乱,似乎用手揉过。除了这些,整个人看起来还算正常。

    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童可妍坐下,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放下,停顿了一会,又抬起来一口气喝掉大半。童可妍想站起来帮忙续上,却被他摆手阻止了。

    “外面情况怎么样?”刘宇辉问道,声音显得很沙哑。

    童可妍把情况汇报了一遍,也说了自己临时的处置办法。刘宇辉听完点点头,继续沉默了下去。

    “副舰长,我知道现在问这个可能不合适,但……当时在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舰长怎么会突然就……”

    刘宇辉目光一片空白,隔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也许我戳到了他最痛苦的地方,没想到当时那会那么脆弱。”

    最痛苦的地方?童可妍很想追问,却没有开口。

    再次沉默了一会,刘宇辉拿起杯子喝干了里面的水,然后缓缓说道:“很多人都知道詹姆斯的妻子战死在26年前的那场大战中,不过很少有人知道,那个时候和他妻子一起死去的还有他们的孩子,肚子里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我想用这件事刺激他敲醒他,没想到,这成了造成这个结果的最大原因。”

    童可妍试着去想像当时的对话和场景。

    “军警没有发现他藏起来的枪,这是个很重大的失误。如果他没有结束掉自己,可能倒在那里的会是我。中校,这样的错误可能以后不能再有了。”

    童可妍一愣,随即回应道:“是!”

    刘宇辉点点头,然后呼出一口气说:“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也永远不想有人再让我想起。这两天你做得很好,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先出去吧,我需要整理一下。”

    童可妍站起来说:“你现在需要休息,我想我还能撑一两天。”

    刘宇辉笑了笑:“如果需要,我会的,谢谢关心。去忙吧。”

    童可妍迟疑了一会,还是敬了个礼退出了房间。

    他叫我中校?还谢谢我的关心?这件事情到底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回舰桥的路上童可妍心里想着,她突然想返回刘宇辉的办公室好好确认一下对方到底有没有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也许这个时候,他真的需要一个人去处理这种无法向人诉说也无法短时间内就淡化的情绪。自己能做的,只有尽量帮助他完成收拾接下来这无比巨大的烂摊子的工作。

    对了,应该给徐颖萱回一条消息,告诉她副舰长一切都好。过去这两天里,徐颖萱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称联系不上刘宇辉,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唉,也不知道副舰长这样的状态会怎么去面对将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的徐颖萱。童可妍默默摇摇头,将一条消息发了出去。

    正要打开舰桥的门,她的私人通讯响了起来,芮妮·周闭着一只眼睛朝屏幕飞吻的头像跳动着。

    “小童童,在哪里在干嘛?”芮妮·周显得心情很好。

    童可妍朝对方展示了一下舰桥的大门说:“在这里,准备继续工作。”

    “拜托,曙光号离了你会炸是吧?”

    “这么多事要干……”

    “停,我不想听。给你10分钟,我开车在大门口接你,我们去好好吃一顿,然后我要亲自抱着你睡觉,算是监督。”

    “咦,你这么说给人感觉怪怪的……”

    “抱着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再说我不看着你你准会偷偷摸摸跑回去工作。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反抗那我就捏着……”

    “好好好!”童可妍赶紧打断道,“10分钟以后我下来。”

    “对嘛。先说好啊,这顿你请。”

    “凭什么?”

    “你不想想从头到尾是谁那么辛苦端着狙击枪守着你那个小男朋友的?”

    “我对他没有,你怎么老胡说!”

    “还剩9分钟,拜拜。”

    童可妍叹了口气,对芮妮·周说那天晚上碰见沈安歌的事情,核心在于自己听了对方的话坚定了要和刘宇辉一起改变现状给曙光号创造更好未来的决心,这才是重点,真搞不懂芮妮·周怎么就觉得自己是看上对方了。

    真不知道这个梗要被说多久。不过,这次行动沈安歌的表现可圈可点,虽然没有直接性的功劳,但是发现毫不起眼的干扰这件事,足以证明他在战斗中的细致和对机体的绝对熟悉。

    返回机库以后,沈安歌的“夜叉”交给伊万·切里舍夫亲自检查了一遍,确实发现了热能监测系统有过被干扰的痕迹。虽然这个干扰目的是什么来自哪里还不清楚,但至少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沈安歌的能力。

    而且,这名少尉也是个尽职尽责的人,行动结束以后,芮妮·周将他编入舰外监视部队执行对心智检测结果不太理想的驾驶员的监视行动。从日志上看,这两天里他已经出勤了5次,有两次是主动请求出勤。

    看来,在船上和自己一样认真工作的人还有很多啊,说不定现在这个沈安歌少尉还在出勤也说不定。童可妍正这么想着,一条消息显示在私人通讯上:“还有6分钟。”

    烦人的芮妮·周!

    和童可妍猜的一样,这时的沈安歌正驾驶“夜叉”游曳在伪装船建造工程的星域外围。之前的几次出勤,他都是驾驶“后裔”执行任务。但他觉得在远距离监视会容易漏掉一些细节,而且对某些异动的响应速度会不够,所以申请换乘“夜叉”在中近距离保持机动。

    这个要求得到了芮妮·周的同意,却招来了伊万·切里舍夫的怒骂,因为要执行这种隐秘的监视任务,他不得不加班给沈安歌的“夜叉”增加了临时的隐形涂装。而一想到这段时间的监视结束后,还要去掉这身临时的涂装改回普通制式涂装,他的怒骂又响彻了整个机库。

    近距离目击詹姆斯·雷德的自杀,并没有带给沈安歌太多的冲击,他反而对那个莫名其妙出现两次的干扰更加在意。

    从结果上看,似乎那两次干扰也没有对刘宇辉和己方的军事力量带来任何危险。但是,这一点反而更让他感觉怪异。

    而且只有距离房子最近的自己受到了干扰,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发动的干扰呢?

    问题的答案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却向伊万·切里舍夫提交了一份书面报告,同时建议抄送一份给天海重机,内容是关于如何强化UUMA反干扰能力的建议。

    而且,经过这次针对詹姆斯·雷德的特殊行动,沈安歌觉得应该给UUMA研发一套对人专用武装,这样在未来应对舰内的威胁时就不会出现UUMA编队必须要地面人员协助的情况了。

    而且,如果这次装备有对人武装,他感觉自己应该可以在詹姆斯·雷德开枪前阻止他,至少,他不会死。

    完成任务,沈安歌觉得这两天自己有些超负荷运转。翻看了一下任务排班,他发现下一次自己出勤的时间是在10个小时之后,于是,他决定回住处睡上一觉。

    顺便可以喂一下那些流浪的小毛球们。两天了,它们一定饿坏了。

    回到住处,沈安歌冲了个澡,换上便服带着猫粮,在关门离开的一刹那,他瞥见了靠在墙边的油纸伞。

    那是伊芙·安吉尔上次遗落在海洋馆的伞。得找个时间还回去,他边想边关上门朝经常喂猫的地方走去。

    那位怡悦大使上次为什么会突然朝自己发火呢?打招呼时候的礼貌没有问题,把糯米从裤腿上拉下来的力度方式都没有问题,难道,她是不喜欢自己随便拿出猫粮喂给糯米?

    也对,自己的猫,来历不明的食物,并不熟悉的人。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了。

    沈安歌不自觉的长出一口气,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真是复杂,还是开UUMA好,简简单单,自由自在,乐趣无穷。

    想着这些,沈安歌开始发出“吱吱”声呼唤起来,没多久,熟悉的猫们便聚拢了过来。

    一只,两只,三只……一边将猫粮撒在地上沈安歌一边清点着猫的数量,好像少了一只。不知道去哪玩了,一会走的时候再多放点在角落,小家伙回来的时候可以吃到。

    最喜欢蹭自己裤腿的奶牛猫肚子鼓鼓囊囊,看样子是怀孕了。下次可以带点肉,给它补充一点营养。

    突然,沈安歌脑子里想起伊万·切里舍夫在机库检查自己的“夜叉”时对那个干扰画了一个模拟波形,既然有波形,自己应该可以做一个反向探测仪出来,然后带到干扰现场去就可以溯源出干扰大概的位置了,精度嘛,应该不会超过3米。

    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白白浪费了两天时间。沈安歌边抚摸着奶牛猫边责怪着自己,他开始计划待会回到住处就把反向探测仪的图纸画出来,明天早点去机库,可以找切里舍夫少校借一些工具,做出成品来应该很快。

    这时,一阵低低的哭声传到沈安歌耳朵里。身边的猫们也竖起耳朵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军营里有哭声,这多少有些不正常。沈安歌站起来,慢慢朝哭声发出的地方走去。

    没多远,借着路灯的光,他看见一个身影蹲在一所营房的暗处哭着。

    从军服上看是个女性尉官,具体军衔看不清楚。哭声仿佛在努力压抑着声音,但从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却透着一丝绝望般的撕心裂肺。

    沈安歌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一下情况,当他正要往前迈开脚步时,女性尉官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如同一阵电击,让沈安歌僵在原地。他好像忘记了呼吸,等心跳快到亟需氧气的时候,才颤抖着吸进一口空气。

    他慢慢往后退去,朝自己的住处慢慢移动脚步。

    那一声“妈妈”就像往打空子弹的电磁步枪里插上弹匣一样,硬生生把自己母亲坐在台灯旁的沙发上戴着眼镜看书的样子灌进了沈安歌的大脑里,不止是母亲,和父亲一起在工作间讨论UUMA话题的场景也一起挤进他的脑子。

    他意识到,从月球星港强行补给成功逃离地球圈以后,自己似乎很少想起父母。起初,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用太过担心,双亲一定能够安然无恙。之后,围绕着每天的例行训练,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似乎自己忘记了要去思念亲人,更多的时间和心思都花在了和UUMA相关的事情上。

    他突然有些不理解自己,到底是因为对UUMA的绝对痴迷而忘记了对家人的牵挂,还是在潜意识里害怕面对能已经发生的悲剧而不断逃避不愿面呢?

    可是,因为痴迷真的就可以忘记吗,因为害怕真的就可以逃避吗?

    如果平日里身边每一个人都露出开心的模样是为了掩盖夜晚独自一人思念时的伤痛,那自己呢,这么久以来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几乎从没思念过任何人啊。

    他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母亲和自己的最后一番通讯,在那种家长里短的平淡后面,母亲的内心到底隐藏了多大的痛苦和伤感呢?还有,父亲,和他竟然连可以称得上是最后的道别的对话都没有,当知道自己随着曙光号离开的时候,父亲会是怎样的心境怎样的感受呢……

    第一次,离开地球圈之后的第一次,沈安歌心中感受到了一种失去的痛,无法填补无法掩盖的痛。他也想放声大哭,却感觉不出即将流泪的味道。

    他感到很失望,因为自己连哭这种要求都无法满足自己。在看见自己住处一角的瞬间,心里似乎收紧了一下,那种痛消失了,脑子里台灯下的母亲和研究室里的父亲开始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那张正在去掉多余线路和部件不断完善的反向探测仪设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