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端倪
衍庆宫外暮色渐起,姚谕跟着到殿外,也没走远,只转到一旁倚着栏杆看不远处的亭台水榭,池子里还有几尾红鱼,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探出水面乞食。
卢尔丹找到她时,就见她坐在栏杆边盯着乞食的鱼儿,也不喂鱼食只半晌不眨眼,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姚将军好兴致。”
姚谕闻声抬头,见是卢尔丹,慢吞吞起身行礼:“多谢大王子方才为我解围。”
卢尔丹轻声一笑,“姚将军不必言谢,本王与将军原只为国土之争不为私人恩怨,各为其主罢了。”
姚谕认同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便不再说话,只低头看鱼。
卢尔丹觉得此时的姚谕有些不对劲,整个人呆呆傻傻的,根本不像那个能单枪匹马闯进金帐捉他的小将军那般锐气十足。
既然心有疑虑,卢尔丹于是又小心唤道:“姚将军?”
姚谕闻声又抬起头看着眼前人,卢尔丹借机看着她的眼睛,只见她眼神呆滞,一副吃醉了酒的模样。
卢尔丹唤她后久久不说话,只盯着她一个劲猛瞧,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卢尔丹兴趣盎然地看着她,示意她说出口。
正此时,远处姚策从恭房出来了,大老远就看到姚谕仰着头,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又见她对面的卢尔丹微微弯下腰,嘴里不知在说什么,只觉得不对,于是连忙出声:“阿姊!”
姚谕被这一声阿姊拉回了神智,回过神来才发现卢尔丹离自己太近了,脸上还挂着莫名的笑,心中顿感不妙。
起身后退了一步,薄怒道:“本将军竟不知殿下喜欢作弄醉酒之人。”
卢尔丹笑了笑,直起了身子,“姚将军醉酒之态可不常见,是本王唐突了。”
姚策此时也带着宫女过来了,卢尔丹则后退了几步,与姚谕保持了几分距离。
姚谕看着从远处疾步而来的小人儿,脸上又重新挂了笑,道:“好了?”
姚策红着脸点点头,站到姚谕身侧,眼神不善地盯着卢尔丹。
姚谕倒是没注意,等到了姚策便朝卢尔丹道:“本将军已等到人,便先回宫中了,请殿下自便。”
卢尔丹点点头,又笑道:“将军带着孩子,还是少饮酒,毕竟宫中酒烈容易醉人,不是吗?”
姚谕脸色不变,只笑道:“多谢殿下提醒。”说罢便领着姚策离去。
卢尔丹站在原地看着姐弟俩渐远,脸上一片兴味盎然。
宫中酒水于他而言只能说是寡淡,西北境地常年饮的烧刀子比这酒水烈百倍,姚谕常年在西北,冬日若不饮酒取暖,很难挨过漫漫冬日,是以酒量并不差,何来醉酒一说。
何况方才他看得仔细,姚谕的不正常明显是身体有恙,就是不知是这大周宫中有人下手,还是一直有此隐疾。
“越来越有趣了。”卢尔丹轻声呢喃。
姚谕领着人回到宴上,扫了一眼薛政一行人,只见一个个正襟危坐,面色沉沉,杯中酒水纹丝未动。
几人朝她点了点头,倒是很快收回了视线。
宫中宴会到夜间才散,姚策年少,早已熬不住,被姚谕抱在怀里酣睡着,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等在前面的薛政一行人。
几人知道她受伤,便想从她手中接过姚策,倒是被她阻止了,又见他们想说些什么,姚谕率先开口道:“明日一齐来将军府见我。”
众人对视一眼,也知道宫墙之内说话不便,低声称是。
宫门口,将军府的马车前,姚谕刚与薛政一行道别,就瞥见一旁的程虔似乎在等什么人,姚谕看了他一眼,只朝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便钻进了马车。
夜风习习,马车里,姚策安然地枕在姚谕腿上,而她则盯着窗外出神,一手虚虚环住姚策免得他摔下,另一只手中捏着一个小药瓶把玩,只是马车行走间并不能听到其中碰撞声。
京中没有宵禁,但已过亥时,街市上行人不多,街面上零星的几个铺子虽还透着光,但早已闭门谢客了,灯火从车窗外漏进来,将姚谕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姚谕此刻又想到卢尔丹说的一番话,想必是自己在他露出了什么端倪,可她虽知自己在他面前精神恍惚了一阵,但记不得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有没有说什么话。
她越是努力去回想,越是什么都记不得,如此心中更是怒火中烧,手中的药瓶都快被捏碎。最后只深吸一口气,将药瓶从马车车窗里扔出去,听到地面上一阵轻微的爆裂声,心情才平复下来。
马车回到将军府时,只听得更夫敲着铜锣,不知在何处叫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以震慑宵小,府门口弥漫着一股燃过爆竹后的硫磺味。
见姚谕抱着姚策回来,门口的府兵一个上前帮手,另一个则从侧门小口里喊人开门,可能是动静大了些,吵醒了姚策,只见他在姚谕怀里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没醒神,缓了片刻才挣扎着要下来。
府门大开,管家徐伯急匆匆从里头迎出来,姚谕心中一动,低声问:“可有异动?”
管家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四周,挥手斥退左右。
“今日庄子里递话来说糟了稻瘟,那人与二爷他们一同去了,午间圣旨进府,老奴便派人去请,只有二爷他们回来了,说她与四少爷留在庄子里查看情况,盯梢的人说,后脚她便独自一人朝青云山方向去了。”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姚谕抬头不解,只见徐伯一脸愧色,便知不妙,于是开口问道:“被发现了?”
“不知是不是被发现了,盯梢的人路上被一对老夫妇绊住片刻,再追过去,就找不到踪迹了。”
姚谕皱了皱眉头,思索了片刻才道:“此事干系重大,以后还是要再小心些,继续派人盯着,青云山那边我也会派人查探一番。”
管家自知失职,低头领命称是。
而后又听到姚谕轻声道:“如此小心行事,看来她也知道,若此事败露将不得善终。”
只一句,便让人不寒而栗。姚谕虽让他派人盯着柳青青,可一直不知道所为何事,如今这句话倒是让他窥得一星半点。
姚谕很快整理了思绪,抬步朝府中走去,又问道:“二叔二婶可歇下了?”
“今日来贺之人众多,又有稻瘟一事劳精费神,老奴已经劝他们歇下了。知您今日参加宫宴,二爷也让人带口信,说若是回来了就让您也早些休息。”
姚谕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将姚策送到他自己院子里才回栖霞苑。
栖霞苑中,姚谕让人布置好净室就屏退了众人,自己泡在浴桶里盯着头顶的瓦片出神,只见她露出水面的左肩上有一处箭伤,伤口已经红肿化脓,她却视若无睹。
许久,浴桶中的水凉透才见她起身,只见她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起匕首,将化脓的创面割去,又用酒液淋洗。一时间鲜血混着酒液呈深粉色倾泻而下,让人见了只觉得触目惊心,而她似乎没有感觉,缓了片刻又淋了一次酒,才拿起金疮药直接撒在创口上,见血止住,才又拿了绷带绑住伤口。
可能是受惯了伤,姚谕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痛苦的表情,为自己上药的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单手为自己绑绷带的动作也不生涩。
等她穿好中衣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丫鬟奉上一碗解酒汤,说是夫人特意嘱咐的,姚谕喝完就让人退下了,又让丫鬟们各自休息,不用进来服侍。
等到整个栖霞苑安静下来,姚谕才走到窗边,吹响了一支竹笛,片刻就见一只灰黑色的鸟停在窗柩上,那只鸟似鸽非鸽,脚爪倒是锋利,在窗柩上留下两道爪印,也不发出鸣叫,只歪着头看着姚谕。
姚谕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黄豆大小的红丸喂给它,而后从书桌上拿起传信的小竹筒,绑在它的腿上,又顺了顺鸟羽,将竹筒遮掩在腿羽中,才拍了拍它的头。
夜色中的信鸟扇动翅膀,鸟影划过一道不起眼的光,很快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