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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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因果

    在知晓死亡的那一刻,那颗心终于解脱。比起在这乱世中沉浮,看尽人间百态,使得那颗原本纯白的心变得鲜血淋漓,在如花一般的年纪被葬入土里倒是件不错的事。

    在身体和心灵都被伤害了无数次之后,死亡便成了她唯一的解脱。

    “我多想逃离这纷纷扰扰的人世,找个安静的地方做个美梦。我以为我睡着了就看不见这世间的污浊与黑暗,可惜我扎根于这尘世,在黑暗中扭曲、疯长。于是我被作困兽,永远都得不到自由。现在,我才知道,唯有死亡才是我这荒唐的青春中最完美的落幕。”

    顾我的日记一向记载着她内心深处的东西,那些东西是她永远都不愿意面对的,那本日记她也从来不会往前翻。悲伤、痛苦,永远被记录于,而青春时期那些少有的快乐她却很少去描写,那短暂的甘甜只会让之后尝到的味道更加苦涩。

    顾我约莫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对劲的,身上的痛感渐渐消失,就算是尖刀划破动脉,血液喷涌而出她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不仅如此,她其他的感官也慢慢地变得淡薄。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异样,她还会无缘无故地发狂,也会突然心里很难过。她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她总是会突然感觉十分兴奋,然后不自觉地做出伤害自己或者是伤害他人的行为。

    那是一种被称为双相情感障碍的病,如此,她长期的失眠、突然的兴奋,以及无法遏制的暴力行为,种种都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都说顾我是疯子?她确实是个疯子,她是一个有精神疾病、心理问题的疯子。

    她冲动之下能徒手剜掉青野的眼珠;她只身一人面对强大的对手也能保持兴奋,就算搭上半条命她也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她的每一幅画作都是那么的窒息,仿佛是对自己心灵的救赎,又仿佛要将自己永远关在那不可窥探的地狱......

    十七岁那年的白鸽事件又让顾我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种心理疾病又称PTSD。每次PTSD的发作都会带动双相情感障碍一起,将她狠狠压入深渊。

    吃药没用,打针没用,定期的心理治疗也没用。季简舟建议过她采用mect治疗,但是她害怕那未知的电流穿过她的大脑之后,她会不会遗失关于季诚诚的珍贵记忆......

    于是,她选择了放弃自己。反正生在橙家,长在黑城,如今的她已无可救药。

    “顾我,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ICU病房里,橙琳穿着无菌服,她低垂着眼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顾我。

    顾我眼睛紧闭着,她脸色苍白,身上插着或粗或细的软管。床边大大小小的仪器维持着她的生命,发出平稳的滴声。

    “冠你父亲的顾姓,取名为我。我何尝不希望你只为自己而活呢?可是你在橙家出生,这就注定了你这一生无法随心所欲地做自己。”

    橙琳是真的希望顾我只为她自己,最好无情无义。她希望顾我能好好活着,这条命不仅仅是属于顾我她自己的,还是属于她橙琳和顾温言的。

    “你父亲顾温言,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仅仅是念出一个名字,橙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无法向你形容他,因为他是我的脆弱,所以我无法向你提起。橙家有条祖训,便是不可与月城外的人结婚。”橙琳回忆起,那时她和顾温言的恋情,算得上是坎坷。

    橙家祖训十三条,条条都不可违背。违背者会被押到橙家的禁闭地,从那里出来的人都成了行尸走肉的杀人机器,只听从橙家掌家的命令,替橙家的暗线办事。

    顾我的父亲顾温言是云海人,橙琳在云海谈生意的时候遇见了他。顾温言掌管着云海境内外之间的贸易,两人生意上你来我往的渐渐就熟悉了。

    郎才女姿,不可避免的,两人双双坠入爱河,橙琳也将橙家的祖训抛之于脑后。

    顾温言是那么地爱橙琳,愿意为她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愿意入赘橙家,甚至愿意为她丢掉性命。

    到月城之后,橙琳求了她父亲三天三夜,最终她父亲答应了两人的婚事,前提是橙琳要去禁闭地待上三天。

    或许是爱情使人强大,橙琳熬过了在禁闭地的那三天,从禁闭地一出来,橙琳就和顾温言领了结婚证。但是他们没有大办婚事,本就是违背祖训的事情,又怎敢大张旗鼓。

    爱情的火花在夜晚摩擦,橙琳和顾温言结婚的第二年,他们有了孩子。可是橙琳倒底不是无敌的,之前在禁闭地的那三天虽然没有让她变得行尸走肉,但也给她的精神和心理带来了极大的创伤。

    她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暴戾。这种疾病在孕期时发作得更为频繁,橙琳经常失控,但她每次恢复正常之后都没有失控时的记忆。

    终于在一次失控之中,她将匕首刺入了顾温言的心脏。再回过神来时,已是满手的鲜血。顾温言还紧紧握着橙琳的双手,低声哄着双眼猩红的在孕妻子。

    顾温言是温柔的,在留下一句:“对不起,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之后,就离开了人世。

    是橙琳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此后,她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肚中还未出生的孩子。若不是因为怀孕,她吃不了控制精神的药物,又怎会失手杀掉顾温言。可实际上,她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但是她没办法面对,她只能选择逃避。

    这对顾我来说无疑是极其不公平的,但橙琳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她恨顾我,同时因为顾我也是顾温言和她的孩子,她无法将顾我扼杀在摇篮。

    顾我和顾温言长得是那么地像,眼睛、鼻子、嘴巴,还有那刻在骨子里的温柔,父女俩都是那么地重情重义。可每一次回忆起顾温言,就像是有一把刀在凌迟橙琳的心脏,她无法忍受,于是她将自己的痛苦转移到了顾我身上。

    “我费尽心思在橙家站住脚跟,我严厉待你,希望你能变得强大,可以保护自己。我也希望你能够摆脱橙家,不要走我的老路,你终究是姓顾,还是像阿言多一点。”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橙琳哽咽着。

    错在畸形的教育方式,错在上一代恩怨的寄托,错在那赋予自由的期望。

    那是她第一次签病危通知书,很难想象曾经那样鲜活的生命会被一张薄薄的纸给否定,也很难想象顾我这样倔强的一个人会宁愿安详地闭上双眼。

    可众人不知道的是,顾我早就想长眠了。

    只是有些事情她还没有寻找到答案,她,有些遗憾。

    如果可以,顾我也不希望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个生命本来一点也不纯粹,她生下来就背负了太多的爱恨情仇。她叫顾我,但是她的人生却从来都不属于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