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漆子枫做了一桌子清淡的菜。

    漆子枫把最后一碗汤端上桌，在顾我旁边坐了下来：“你胃不好，少吃点辛辣。”

    顾我撇撇嘴，看着满桌子没什么油光的菜，有些无奈。

    漆子枫平常不和家里人住在一起，这个房子就他一个人住，平常请保姆来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也自在清闲。

    “先喝汤，我放了点药材，味道应该还可以，有安神的功效。”漆子枫给顾我盛了碗汤。

    顾我愣了一下，他总是这样的细致入微。从小漆子枫就特别会看人脸色，和顾我一起长大，他再清楚不过顾我的性子。

    “嗯。”顾我有些心虚地应了声。

    她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好，完全是因为那些迟到的信件。她总不能跟漆子枫说，自己困在房子里两年多，在白鸽事件中走不出来吧。

    顾我端起碗，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不过她其实并不挑食，她只是比较偏爱重口味的食物而已。

    她喜欢吃辣，尽管她肠胃的毛病很严重，但是她依旧贪酒喜辣。其实这些东西入口更多的是痛觉，更能刺激她的神经，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清醒感。

    这顿饭吃得依旧沉默，气氛太奇怪了。

    漆子枫从酒柜里拿出来一瓶酒：“你爱喝的，来一杯？”

    顾我点了点头，漆子枫拿起酒杯倒酒，酒的醇香味立马窜进顾我的鼻孔里。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一向记得很清楚。

    酒精仿佛是开关，打开了俩人的话匣子。

    “其实，当时就算玉鸽不去黑城，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我也是要被我父母接来月城的。”漆子枫灌下一口酒，直勾勾地盯着顾我：“你真的不用自责，我选择保护你，你选择保护白蛇，你已经尽你最大的能力了。”

    顾我看着酒杯里被自己摇晃出水波的酒液，缓缓开口：“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被你父母给强制接走。如果不是因为我不够强，季诚诚也不会失踪那么久都找不到。”

    她有时候真的很绝望，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可能所有人都会往好的那一方面发展。

    漆子枫有些心疼地摸了摸顾我的头：“什么时候你也相信受害者有罪论了，错的是玉鸽，是他挑起了战争，你为什么要怪你自己呢。”

    顾我低着头，仿佛要把头埋进酒杯里。鼻子凑近了，酒香越发醇厚，她又仰头喝多了些，脸上逐渐浮起一坨红云。

    “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真的特别害怕，你们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

    她从来不会对别人说这样别扭的话，或许是她喝醉了，可酒不醉人人自醉。

    童年的创伤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的很大，虽说顾我总是用荆棘武装自己，假装出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可谁没有软弱的一面呢。

    漆子枫有些意外，在他印象中，顾我一直是一个强势且自信的人。她好像不需要任何人，只靠她自己就可以生活的很好。

    但其实他很清楚，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顾我的敏感点在哪。

    “你不会一个人的，我，朱姐，白大哥，颜子，我们都会一直挂念着你、陪着你，你身边有很多人啊。”

    顾我眼眶酸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杯一杯的酒往肚子里灌。漆子枫拦不住，只好趁顾我不注意，在酒里混入了两片安眠药。

    很快，顾我趴倒在了桌子上。

    漆子枫起身抱起顾我，把她放到了主卧的床上，给她整理好被子，关门离开了。

    收拾完餐厅里的残局之后，漆子枫走到阳台上。

    今晚的月亮很圆，冬日凌冽的风灌进他单薄的家居服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对顾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他第一次见顾我的时候，她正被一群小孩围着欺负。

    那群小孩骂她是野种，是个没有爸爸的可怜虫。这句话刺痛了小漆子枫，他冲上去和那群小孩扭打在一起。

    最后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还是小顾我把他扶到诊所上药。

    “你干嘛要和他们打架，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好了，反正他们说的也没错。”小顾我语气里虽然满是委屈，但是却依旧选择了原谅。

    小漆子枫特别不理解。

    他一年前被爸妈送到黑城和外婆一起生活，他不知道为什么爸妈非要把他送离月城，他不想离开他们。但是爸爸妈妈说是为了他的安全，爸爸妈妈还告诉他，作为一个男孩子从小就要独立、敢担当。

    他刚来黑城的时候特别不喜欢这个地方，他觉得这里所有人都恶意满满。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没有人会伸出援助之手，反而还会推你一把。

    善良的人在黑城只能受欺负，就像小顾我这样。

    “你有病吧，人家说你你就让人家说过去，你是不是土生土长的黑城人，怎么这么懦夫。”漆子枫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丝毫没有顾忌顾我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顾我被漆子枫这么一吼更委屈了，眼泪再也绷不住，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漆子枫没想到这小女孩会哭，明明刚刚那群小孩那样说她她都没哭，自己只不过声音大了点她就哭了。

    他有些慌忙地抬手去抹掉顾我脸上的眼泪：“你别哭你别哭，我错了。”

    而顾我却是拍开漆子枫的手：“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懦夫。”

    那个时候，小顾我其实并没有怪这个帮助自己的男孩。她哭是因为，自己傻傻地相信只要善良退让就会换来尊重，他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个懦夫。

    那个时候她深刻地意识到，只有强者才配得到尊重，一味的退让什么也得不到。在黑城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像漆子枫那样毫不犹豫地挥出拳头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很可怜，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要逼着自己狠心，逼着自己挥出拳头摈弃善良的天性。

    可这就是黑城的生存法则啊。

    在这一场相识之中，顾我是弱者，漆子枫是强者。谁也没想到，在往后的日子里，任人欺负的顾我会成长为漆子枫需要仰视的人。

    漆子枫想，或许是他早就把顾我当作自己的亲人了吧。

    独自跟着外婆长大，见识过顾我小时候的善良，也是自己亲口教她很厉才能获得尊严。两人成长这一路上，一直都是相互扶持走过来的，怎么能不心疼呢？

    希望这一场相聚之后，以后都不要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