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眼皮一跳，立刻起身弓腰作答：“太子殿下才思敏捷谦逊有礼，臣子不过略读过一些书，不堪与之相比。”

    衡阳帝忽而大笑：“这般拘束作甚，年轻人就该莽着劲争上一争，今日若谁拔得头筹，朕重重有赏！”

    世家子弟们听言均是一脸的跃跃欲试，皆被自家长辈吹胡子瞪眼的死死摁在座位上。谢常山看着侄儿左右为难的模样，眉头紧皱面色沉沉。

    太子忽而爽朗一笑，扬声催促道：“是啊，琼恩。确实已许久未听你作诗，不止父皇想听，本宫也甚为想念与你一同读书的日子。”

    谢瑜见躲不过，沉吟片刻拱手示礼：“那臣子便吟一首端午，聊以应景。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当轩知槿茂，向水觉芦香。亿兆同归寿，群公共保昌。忠贞如不替，贻厥后昆芳。”

    衡阳帝赞道：“好一个‘忠贞如不替，贻厥后昆芳！’琼恩果真是文采斐然有大才能者，我衡朝有你这般忠贞的儒生，乃我大衡之幸！”

    太子脸色瞬间难看下来，垂在膝上的指头猛然收紧，将华贵的衣衫扭曲了褶皱，他面上笑的和善，眼里的嫉妒却几乎冒出火来。

    为什么只要你一出现，父皇就再也看不到我，我便理所当然的要被你比下去！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明明我才是储君是太子，凭什么你处处都要压过我！凭什么！

    谢瑜脸色比太子更苍白凄惨，他几乎是立刻俯首作揖跪下行礼，声音沉闷透着疲惫：“臣惶恐，当不得皇上如此赞誉，实在受之有愧。”

    龙椅上优雅尊贵的男人，神色淡漠下来，凤眼锐利的望着跪在下首的青年，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扳指，撩起话头：“诸位爱卿，觉得琼恩的诗做的如何？”

    谢常山太了解他们这位陛下，都是如何将人笑着置于死地的，为使其亡必先使其狂，你以为他喜欢你，那你的死期便要到了。他们谢家这些年不断的妥协让步，一次次在试探下表忠心，可他现下算是看清楚了，并无用处。

    被宽厚手掌紧紧握住的白玉酒杯，一寸寸裂开。

    臣子犯了难，说好是得罪太子，说不好是在打皇上的脸，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权衡再三一咬牙，笑容满面的回话。

    “谢公子诗是极好的，人更是惊才绝艳，不可多得。”

    “这景，这情，这祈愿，皆是臣下心之所往，谢公子写进了老臣的心坎里啊，臣只愿百姓安康，国家昌盛。”

    “是也，臣所愿亦是如此。”

    …………

    皇帝剑眉轻扬，玩味一笑：“既是好诗，那便当赏！”

    他一扬手，身后的太监便立在阶前，尖声诵传：“赐谢家长子黄金百两，字画珍玩一箱，苏州云锦十匹，南海夜明珠一颗，象牙羽扇一把。”

    谢瑜抬手再拜：“谢皇上厚恩。”

    衡阳帝神色重新温和下来：“起来吧。”

    谢瑜回了座位，望着杯中的糯米酒，仰头一饮而尽，酒和那年的端阳并无不同，依然醇香清冽。

    一个粉雕玉琢穿着明黄色衣衫的孩童，双手举着宣纸欢天喜地的扑到桌案前，“琼恩哥哥！父皇夸我的行书写的不错，说是已经有些风骨在其中了，多谢你这些日子手把手的教我练字。”

    谢瑜搁下笔，虽尚是小小少年，却已然沉稳可靠，他笑的温润如玉：“是殿下愿意多练，才写的这般好。”

    “嘻嘻嘻，那这样说我还是有些天赋的嘛！”

    “太子殿下，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夫子？夫子？”

    谢瑜缓缓抬起头：“何事？”

    虞星河道：“陛下已移驾清光阁去赏龙舟了，众人紧随其后也都去了，夫子不去吗？”

    谢瑜起身，几个学生与他同去，刚走到廊前便听到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惹得少年们勾着头去看。

    宁静的净月河一改往日，成了滚水的热锅，被十几条龙舟挥动的船桨搅得水花四溅，其中有一条龙舟远远在前，如同出水蛟龙直冲云霄，其余龙舟队拍马莫及死活追不上，纷纷累的喘着粗气落的越来越远。

    这一马当先的龙舟内，一众皮肤黝黑的青年中，白皙俊俏的少年尤其显眼，他的动作最快力气也大，其他人手臂累的劲都松懈了下来，只有他还不知疲惫，带着整船的人拼尽全力往前划，被溅起的水花洒了满脸也不在意，一脸势在必得划动船桨奔向终点！

    鼓声响起，赛事结束，两岸响起欢呼喝彩声。少年在船上高兴的一跃而起，笑容明媚充满活力，烟青色的发带随着跳跃起伏。青年们将少年围在中间，振臂高呼庆祝胜利，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虞星河惊呼：“那不是林安吗？”

    高蔺早就看出是他，只是未曾言语，此刻见他提起，别扭的嘴硬道：“也不知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明明是个门客，又当侍从，又当学生，白天学习晚上守夜，这会又跑去划船，就这般缺钱吗？”

    他这般说也只是因为，看不惯林安每日上课睡觉，故意刁难的问他晚上做什么亏心事去了？白日困成这副德行？

    林安当时睡得迷迷迷糊糊，听他这么抱怨下意识反驳：“我晚上要给公子守夜……不是去干亏心事……”

    他一下愣在原地，自此再也没打扰过他睡觉。

    谢瑜听见这话眉宇间闪过一丝懊恼，几个少年听他这般说，倒当了真，七嘴八舌的想着凑点钱拿给林安应应急，高蔺一愣有些怀疑起自己来，他是不是心肠太硬了？

    太子向来对这些费力流汗的把戏不感兴趣，整场比赛他都没看几眼。衡阳帝倒是看的有趣，望着赢了比赛的龙舟龙颜大悦：“赏！”

    几个青年听到陛下赏赐，欣喜若狂的揽着林安的肩背向他道谢，他们常年划桨，手臂肌肉最是结实，几人一用力竟把林安孩子一样举了起来，林安吓了一跳，随后摇头晃脑的弯唇笑起来，央求诸位哥哥将他放下来，若是再颠午饭就要吐出来了，几人被他逗得大笑，放他下来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

    清光阁旁边还有一处观景台叫做瑶台，今日这里蒙着一层丁香色的帘幕。

    长公主拨开轻纱往外看，正看到少年开怀大笑的样子，暗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面上一惊，上前一步低声告知她少年身份。

    长公主冷冷一笑，睨着楼下被众人簇拥着的少年，淡淡道：“我宫里近日缺个清扫院落的小太监，我瞧着他倒不错，”

    暗卫只觉胯下一凉，却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