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装饰用的屏风画着女子的纤腰，隐约可见一位少年坐在檀香木椅上，掌心的青瓷茶碗冒着香气，衣衫鲜亮的商人满脸堆笑，请妻子上前见过少年。

    林安认真察看后，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下一秒便歉意的向妇人示礼：“实在叨扰夫人清闲。”复又转头向商人辞行：“多谢李老爷，既然不是在下要找的人，便就此别过。”

    商人还想再留，见少年大步流星几步行至门口，去意已决不好再留，嘴里的好话恨不得追到门外：“公子实在客气，若是有鄙人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能为丞相府分忧，实属在下荣幸。”

    明明头一回见面，掏心掏肺的模样却像是对待自家子侄一般。

    林安头也没回，一心忙着赶往下家，这是他今晨来的第三家李姓商户。

    其实，他刚入京时来过这里一次，只是那次他被门房拦在门口，连通传也不肯。

    “去去去，哪来的毛头小子，闲杂人等没有拜帖不得入内。”即便他递上信物也无人接过，“这般无状，我家夫人金枝玉叶，你没有拜帖，我岂能随意通传，快走！”

    今日，他不过只说了一句：“在下是陈留谢氏的门客，来此想寻一人。”

    一切事就什么章程都不必再讲，顺利的不可思议，可见人心大多时候难以捉摸，少数时候赤裸分明。他嗤笑一声眼里却满是落寞。

    林安穿过街市，正打算再去西街问一问，便听见一声气愤的娇呼：“啊！我的钱袋！”

    他转身去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攥着个粉色的钱袋往巷子里钻，林安身形一晃拦在他身前，伸手就将钱袋夺了过来，一句废话没有的转身就走。小乞丐反应不及，愣愣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才慌不择路的钻进巷子跑了。

    望见不远处花容失色的少女，林安上前把钱袋送还给她，事了转身要走，却被人喊住。

    “林安，谢谢你帮我拿回了钱袋。”

    林安仔细瞧了瞧，这才认出是见过一面的谢家小姐，他收回打量的视线，颔首笑道：“谢小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亏欠别人，你既然帮了我，我是一定要谢的！”谢清瑶语气真挚诚恳，笑容满面，她将钱袋收好，看日头升到了头顶，殷勤邀请道：“我知道西街口，有一家很好吃的云吞，就当还礼了。”说完拉起林安的手就跑，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林安第一次被女孩子牵手，只觉耳根发热，少女的手又软又小，只能勉强抓着他的无名指和小指。她拉着自己往前跑，若是贸然抽回手，可能会让她摔倒，想到这林安抿了抿唇，顺从地跟了上去。

    她穿着杏黄色的襦裙，跑起来轻纱起舞，挨得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香风拂面影成双，林安下意识回握住她的手。

    正午日光灼热如烤火，谢清瑶拿出帕子擦了擦流到额角的汗，林安见她热的难受，带她顺着河岸的小路走，那里青柳低垂河水清凉，姑且可以避避暑热。

    两人并肩走过流水的石桥，有船家撑着长长的竹篙，轻轻划过碧绿色的湖面，水波一圈圈的漾开。

    林安正看得出神，突然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酸酸甜甜的，他伸手接住发现是一串冰糖葫芦，一抬头谢清瑶已经跑下石桥，正一脸得意地冲他挥手，他挑眉追了上去，漂亮的眼睛溢出光彩来，如同精致透明的琉璃花镜。

    岸边的杨柳像喝饱水的鱼，茂盛的枝条疯长了一个夏天，编织成绿色的帘幕，将两人笼在阴处。

    “林安，你说若是好心没好报，还应该继续下去吗？”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迷茫的寻求答案，脸上满是落寞的沮丧。

    林安知道她是叫这事伤了心，想找到一个可以继续下去的借口，但他并没有很好的答案可以告诉她。

    他眼睫低垂，沉思了片刻选择了随心而答：“我们在助人以先，并不清楚人的心性如何，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但我以为不该因为一粒稗子，丢了一把麦子，岂不可惜？助人不为乐，只为安己心。”

    谢清瑶只觉得一颗灰落的心，被这话引得亮堂起来，如春天开始回暖。她抬头看向少年，眼里有了光亮：“林安，谢谢你的劝解，我感觉心里好受些了。”

    她偷偷描摹着少年的眉眼，唇角，不知为何心跳慌乱的失了分寸，她掩饰一般低头喃喃：“书上说人性本善，可为什么这个孩子会恩将仇报？我不明白。”

    林安向来觉得书上的话也不都是对的，越是绝对的事越是难以让人信服，未经苦难的人才相信人性本善。

    他拨开遮挡住视线的柳条，淡淡道：“人性既分善恶，好坏自然参半。”

    看着她仍旧闷闷不乐的样子，他语气懒散眼里却满是认真：“我若同你说，这些小乞丐不是本性如此才会偷盗，他们大多被三教九流的人控制着，不偷不抢赚不到钱便会挨打受饿，有些不肯去偷的被打死的也有，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失望了？”

    谢清瑶闻言，一脸愤然：“啊？这些人太坏了，我们怎么样才能救他们出来啊？”她急切的转头与林安商量，方才的不开心瞬间被她抛在了脑后。

    林安见她整个人一下从垂头丧气变的嫉恶如仇，像朵被雨打焉后蓦然见到阳光的花，迫不及待的准备张扬盛放。他被惹出的笑意藏不住的舒展在眼角眉梢，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善意连冷水也难浇灭。

    他勉强压下弯起的唇角，纤长的睫毛扫过眼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彻底解决这盘根错节的乱象，你我只能尽力而为。”

    谢清瑶扬起脸满心欢喜的冲他笑，眼里满是信任和期许，“嗯！那我们就一起想办法救他们出来，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她一笑起来，桃腮两侧便漾起小巧的梨涡，像个灵巧可爱的雀儿，歪着毛绒绒的脑袋贴了贴人的指尖，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

    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湖水，也吹乱了少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