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林瑶在怀胎六个月时得知了许江汉失踪陕州生死未卜的消息。

    生死未卜，那就是有活着的希望，而他若死了，林瑶托了托肚子：“双儿，原谅妈妈不负责任，妈妈不相信爸爸死了，爸爸曾说过，陕州有他的秘密驻地，那地方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在哪儿，别人怎么可能找到？我们去找爸爸，如果晚了，他更活不成！双儿，咱们娘俩，生死天定吧！”

    林瑶趁周芸睡着之际跳窗跑出林家，这一别，便是永恒。

    看着桌上的三封信，周芸狠狠抽打自己，脸肿了一层又一层，而秦午尧则捏着林瑶给自己的信哭的昏天黑地，他和青龙帮血战骨折时；和各大帮派抢筹码时被刺穿肩膀时；被刀枪棍棒子弹伺候时他都没有流过泪，可是看到林瑶在信中对他说“对不起，阿午，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时，秦午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

    而周芸，拿着林瑶给她的仙乐宫的转让书，脸肿着，额头也对夫人磕出了血，她不知道自己是心疼还是头疼，总之，泪水涟涟。她被卖入林家十一年，从七岁到十八岁这中间，她可一次都没有因痛心而哭过。

    “总是要还的……”周芸对自己说，这十一年没流过的泪将填满未来的二十年。

    之后大半年，等待和寻找填满了林家以及秦午尧的所有时间。

    民国四年，夏。

    在陕州的一处偏僻之地确认了林瑶的踪迹，接着林瑶已死的消息传遍津门，著名的津门名媛归于尘土。

    林之鸿辞官，没多久便与世长辞，十八岁的周芸扛起了覆灭的林家和林瑶留给她的仙乐宫。

    “小姐……”和林瑶之间的往事历历在目，周芸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的爱和尊重都是由林瑶而来，她一个人跪在偌大的仙乐宫，流出了血泪，“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心意，我想长大些，大到你不会觉着因为我是幼稚而对你说出那些话，我爱你啊小姐……你懂不懂？小小姐，爱小姐……”

    仙乐宫的门被打开，秦午尧走了进来，他麻木的看着周芸，哭已经哭不出来了，他无法想象寻找之人带回来的消息：复辟党围攻许江汉曾放置电台的隐秘居所，在那里林瑶被乱枪射死，尸骨无存，至于她有没有孩子，被抓住的那个当初其中一个黑衣人说他并不知情。

    “乱枪射死……尸骨无存……”秦午尧攥紧了双拳，只要一想到林瑶最后的样子，他的心撕裂般生疼，“我的瑶瑶……”

    如今在仙乐宫，周芸知道是他，站起来扑向秦午尧一巴掌扇过去，又是一巴掌，她摇晃着他，大骂：“你为什么不声不响的走？你为什么突然离开？你知不知道，小姐那时候把你当做最重要的朋友，她怎么会不喜欢你？不喜欢为什么要问你的意见？若那时你在，你们随便谁往前迈一步，小姐的结局都不会这样惨！”

    “瑶瑶她……喜欢过我？”

    “废话！当初但凡你在，你说一句留下，她一定留下！这不是喜欢吗？她只是刚刚才开始懵懂啊！你能留住她的话即便现实不能让你们在一起，至少你们也能把互相装在心里，她就不会去上海，不会认识那个死人许江汉！你发什么疯？你说一声会死吗？你那不足一提的自尊，混账透了！”周芸骂完，却又扇了自己一巴掌，“我也……我也混账透了……我看懂了，为什么不告诉你们，我比小姐自己还了解她啊……我说了，她能明白，你能明白，她就不会走了啊！”

    秦午尧跌坐在地上，这世上没有比周芸更能看透林瑶的人，可她说出来的真相却比杀了他还令他山崩地裂！

    复辟党并不好查，但这中间走漏风声的、穿针引线的、操作杀人的……秦午尧查了个清楚明白：南洋商会。

    “又是南洋商会。”秦午尧口中的几个字说的阴冷，“小小外来组织，乌合之众！”

    第二次火拼，规模之大，大到连曹军都出动了，大到全津门大大小小的帮派悉数参战。没人知道秦午尧是用什么调动了这些人马，又是用什么利益交换了如此不顾性命的死士，但他做到了，他赌上了比全部身家还多的一切，包括仙乐宫。

    秦午尧和周芸站在码头，看着内陆连警察都不敢管的街头巷战，看着海面一艘接一艘大大小小沉没的，又继续出击的船只，周芸冷语道：“围剿了南洋商会之后呢？一定能查到到底是谁害死小姐吗？”

    “先杀一个是一个，都是要死的，多活一天也没什么意思。”秦午尧的声音干冷，透着琢磨不透的凉意。

    “你把青龙帮都当赌本兑出去了，那么咱们用什么？”

    秦午尧一指海上正在沉没的船只：“那不是吗？现成的。”

    “南洋……商会？”

    “一切既然以南洋商会开始，又以南洋商会贯穿，那么就以南洋商会结束好了。”

    “呸！晦气！”

    秦午尧呼出一口长气，目光中全是杀意：“小芸啊，该死的留不住，该活的又何必管他叫什么呢？有想名字功夫不如想想怎样筹谋一场大局，时间我们有的是，心既然死了，肉体凡胎不过是泥塑一具，多久都成，只要能杀了他们！”

    “是啊，心已死了……阿午，不，从今天起你就是秦爷了。”周芸笑的惨烈，笑的渗人，“最年轻的津门黑道之首，呵！那也是冠绝巅峰之首！秦爷，从此仙乐宫你给我照看好，我就是死也得下去告诉小姐，她的地方我守的很好，没叫她失望。”

    “好。”

    一个月后，南洋商会重建，只是坐镇之人成了华人，从此津门流传着一个二十八岁早早坐上帮派之首位置的年轻人的故事。据说在他坐镇黑帮的二十年间，津门帮派秩序井然，各司其职各为其政，黑道的规矩也由其订立，先讲理后打仗，无道理不强夺，有理有据则绝杀无赦。

    秦午尧，连海上万家都要给七分面子的津门秦爷，后世褒贬不一，但心狠手辣、阴鸷邪佞随他名字而来，只一提起便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众人皆传说，仙乐宫的行头周芸是他的女人，两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一对大魔头。

    茶馆说书的总会最后总结一句：“秦午尧和周芸二人，不知来路，不知归途，死因成迷，恶魔归入尘土，立地终难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