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宅院挂满了嫣红的大圆灯笼，天还没有黑全院子里已经全屋透亮，三位打扫布置的妈妈得了尹寒夏的赏钱高高兴兴说了喜庆话离去，宅子里寂寂无声，尹寒夏站在院落中环顾满墙欢愉的红色说不清心中百般滋味：这一天他等了很久，久到不敢等，久到分不清真假，久到明知梦一场也和年少时一样猛烈悸动。

    “这么隆重吗？”金玉慈推门进来惊了一跳，照壁上居然贴了大红的喜字，她走进厢房又看到床上还铺了一大堆的花生桂圆，不可思议。

    此时的尹寒夏已经坐在厅堂的餐桌前，桌上和院子里一样，也都是结婚才会做的专门的菜式，酒壶都是红颜色，整个宅院除了没有宾客，其他和真的婚事一模一样，甚至布置的更隆重。金玉慈不禁担忧起来，尹寒夏不是言之凿凿的确认他愿意结个假婚么，为什么还如此劳心费力？

    金玉慈不安的走进厅堂，尹寒夏的眼神一刻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他甚至还穿了喜服！

    “我们不是说好只在报纸上登个声明吗？”

    “先吃饭吧。”尹寒夏还是认真看着她，“今晚我们不说其他的可以吗？”

    金玉慈想问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干嘛，可话到嘴边她实在说不出口，尹寒夏用从没见过的热烈凝望着她，他的眼里有要吞噬所有喜悦的野心。

    “桃花灼灼宜室宜家，瓜瓞绵绵尔昌尔炽……”尹寒夏念着婚书中的句子，并拿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说，“无双，这是婚书，我们两个的。”

    “寒夏，你别……”

    “一晚，就一晚！”尹寒夏急于打断金玉慈的话，但他的迫切只是一瞬便结束了，他又换上和煦的微笑，说，“可不可以穿上喜服？我想看看。”

    金玉慈长呼一口气，回到屋里换上镜子前挂着的喜服又走进厅堂，尹寒夏连呼吸都停了下来，他眼眶里又泛起盈盈的光，但他快速抹了抹，说：“该喝交杯酒了。”

    金玉慈本想拒绝，却又不忍心打碎尹寒夏的快乐，现在的他看上去那么幸福。好吧，她对自己说，一晚就一晚。

    无论是签婚书还是交杯酒又或者拜天地，金玉慈都配合着尹寒夏，他说要做哪一步自己就做到哪一步，一晚很快就会过去，好好回想这些年，寒夏就连任性都小心翼翼，今晚她愿意让他肆意的任性一回。

    尹寒夏破天荒喝了很多酒，他说：“每个人娶亲都会喝醉，都会被人灌很多很多酒，但原来喝醉不是被人家灌的啊，是真的很开心。”

    金玉慈将他扶到床上，尹寒夏倒在代表着多子多孙的果仁里，他抓着那些细碎的小果子，说：“我很开心，我今晚开心的不得了，你呢？”

    “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那就好，无双，你别走，陪陪我。”尹寒夏拽住金玉慈的手腕，很是用力，“你跟我说说话，我不想睡着，这样时间能过得慢一点。”

    金玉慈抱住他的头，让他躺在自己腿上，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仔细想想他都已经24岁了，在高尹镇这样的地方，这般年纪的富家公子早已经有家有室，但他不仅孑然一身而且丝毫没有一点儿成家的打算，说起这个金玉慈不禁又嘲笑自己，谁还不是个老姑娘呢？

    “无双，你烦我吗？”

    “怎么会？”

    “我都烦我自己，不知害臊的缠着你。”

    “太久没有人关心你，你的时间和生活都被耽误了。”自夫人失智，再也没有人在乎过他了吧？

    “我从没奢望过我能有这么一天，就连做梦都不敢想。”

    “等这件事做完，我们离开高尹镇，你会找到一个读过大学见过世面和你一样善良的姑娘，结婚、生子，过平淡的有点无聊但快乐更多的日子，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你的性格更像夫人一些，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尹寒夏晃动着脑袋，在金玉慈腿上蹭蹭：“有今晚就够了，我得到的实在太多了，已经足够了。”

    金玉慈的泪水无声落下，明明他遭受了最多的不公，可他却最容易满足。

    “十四岁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今晚这样的场面不会在我身上发生，那天我们来永安给长梅的及笄礼买礼物，夜里我在护城河边看到了这一生再也没见过的美好一幕，时衍哥吻着你，那场景像幅画一样，真好看啊……”

    “寒夏？”这是金玉慈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久远的回忆将她带回15岁那年的永安城，她记得从永安回去的路上尹寒夏就不怎么理她，原来是这样！

    尹寒夏还在酒劲儿里，他继续叨念着：“我崇拜时衍哥，羡慕时衍哥，可是你们都不知道，我其实更嫉妒他……我多傻啊，我哪有嫉妒他的资本？所以我放了你，其实是放了我自己的心魔。”

    金玉慈怜爱的捋着寒夏的头发，原来是这样，善良的人总会把别人的不好背负在自己身上，说到底没有一个人对得起寒夏，可他却始终认为是自己的错。

    “其实我去过天津，但我逃跑了。”

    “你去过天津？仙乐宫？”

    “你跳舞，唱歌，被台下的男人捧上天，你那么好看，那么耀眼，可是你越发光我却越如堕黑暗……你有没有过心被刺穿的感觉？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我几乎要疯了，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逃掉！”

    “我当时那样的工作……为人不耻，正常。”

    “不，和你无关，你不懂我有多恨我自己。记得那年大雨，我们一起掉进陷阱里吗？我帮不了你，还拖累了你……不耻的是我这样一个废物……有什么资格要求你体面干净？”

    “寒夏！难道你现在还这样想？这不对！”

    “我不知道，但是等我终于感受到有了出头之日的时候，你身边已经有一个叫蒋舒白的人，他对你来说像灯塔一般重要，我又晚了一步。其实我想这么多干什么？就算没有蒋舒白，我也不可能，我很清楚却又纠结贪婪，明明不该让你为难，却总也控制不住我自己……”

    金玉慈的手放在尹寒夏脸上，她手指轻触的位置湿湿凉凉的，但她没有松开，她心疼的抚摸着寒夏，一下又一下。

    “你说嫁给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明知是假的却还是高兴的要死，我希望你能说一点点只是单纯因为我，你才下定决心的话，所以当你讲了一大套正确的理由，但里面始终没有关于我们之间纯粹感情的任何一条时，我才更失望。”

    “对不起寒夏，我……”

    “无双，你到底了解我多少？为什么总说对不起？我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我不想听你对我说对不起。我不会再做没用的事情了，就像过去那些没用的情绪都抵不过现在，我们不是成亲了吗？兜兜转转你又嫁给了我，现在我很幸福，我求仁得仁，你看，我也是被命运关照过的人了！”

    尹寒夏咧开嘴笑了起来，是真正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可是金玉慈却哭的不能自已。

    墙外传来打更声，尹寒夏睁开眼睛盯着桌上贴着喜字的座钟，跟着秒针数着数字。

    “3……2……1……”

    待到指针彻底越过12，他坐了起来。

    “你，酒醒了？”

    尹寒夏没有回答，只是拿起床头的婚书，不舍的、深深的看了最后一眼，接着，将它撕成碎片。

    “无双，谢谢你成全我……你自由了，金玉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