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舒白一路无话，回到仙乐宫时，已经清场，但门口还是站满了人。金玉慈下车，她看到周芸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这人她是第一次见，却大概猜到了他是谁。

    “你没事吧？”周芸恨恨地对身后男人说，“郑堂主，可知是什么人做的？”

    “全是生面孔，查到都是初次进港的毛子。”

    “不管哪艘船上的人敢在我仙乐宫闹事，也不管他们哪国人，处理掉便是。”

    “麻烦您了。”金玉慈带着哭腔向郑屹立做了个揖，对方抱拳，带着众人快步向码头走去。

    周芸将金玉慈拉进仙乐宫，并示意陈经理锁门，接着她高声说：“今晚谁都不能走，仙乐宫要清理门户了。”

    厅里各个噤若寒蝉，芸姐的手段他们都知道，但大多数人都搞不清怎么回事，晚秋小声问：“难道不是意外吗？”

    “意外？”周芸冷笑道，“谁给我招惹的人谁主动站出来我可以免他一死，没有内鬼，洋人怎么刚好挑我不在的日子捣乱？”

    季阳嘟哝：“或许就是巧了呢？”

    “巧了？”周芸怒道，“头次入港一下船不去红色郁金香，反而熟门熟路的摸进仙乐宫，没人搭线你信吗？真是巧得不得了啊，晚秋和蓝燕没有一个人动，怎么到了金玉慈这儿就一拥而上了？他们几个全喜欢同一款女人？”

    季阳不敢言语，低下头。

    “我仙乐宫的规矩你们都知道，赏罚分明。”周芸坐到厅中的沙发上冷峻的环视每一个人。

    “都不说，那就别怪我了。”周芸对蒋舒白说，“小子，借你商会的人一用。”

    “好。”蒋舒白打开门，等在外面的黑衣人纷纷涌进仙乐宫。

    周芸对众人说：“今夜得罪大家了，若是失手误伤了无辜的人，各赔十块大洋，放假三天。”

    话音刚落，黑衣人举起木棍冲进人群当中，一时间仙乐宫惨叫连连，金玉慈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她想起那次点天灯，不寒而栗。

    “我说过，在我仙乐宫竞争可以，斗法可以，但对外必须上下一心，租界的十里洋场不比外面，在这里我们要站着讨生活，而不是出卖同胞！”

    “我说，是蓝燕！”有人喊出来。

    “我也看见了，季阳在码头上找洋人搭腔！”又有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

    “他们还拿了一沓金老板的海报，想是给洋人认人的！”

    蒋舒白一挥手，黑衣人停止动作鱼贯走出大厅，此时再看厅里、台阶上、舞池里到处躺着人。

    季阳连滚带爬的扑到周芸脚下，恳求：“芸姐，我就是个乐师，我不用和金老板争啊，我整她没好处，这招不是我想的！”

    蓝燕瞠目结舌，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季阳出卖，她跑来对季阳拳打脚踢：“混蛋！你好狠的心！”

    “蓝燕，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千不该万不该引洋人祸乱我仙乐宫，商会定的规矩就这么被你破了，你可知有一就有无数，我们自己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欺负，从此就开了先河，这道上的、外面的都会借着见样学样来砸我的场子！”

    蓝燕惊呆了，她的脑子里从没有想过招惹洋人的严重性，她傻傻的盯着周芸，半晌发不出声来。

    “玉慈，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周芸对金玉慈说，“你是事主，她俩怎么个死法你说了算。”

    金玉慈同样震惊，她没想要蓝燕二人的命，了不起撵出去就行了，可现在给她的选择却是怎么让他们死！

    “对不起，芸姐，我没想这么深，是我贪心，是我枉做小人，是我不对！玉慈啊，金老板，饶了我，我今晚就走，一刻不停的离开，再也不回来和你争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蓝燕在金玉慈面前一下下猛磕头，额头瞬间红肿起来，金玉慈嘴唇翕动，她想说算了吧，放他们走，可是还没等她出声，两声清脆的枪响响彻大厅，两股殷红粗壮的血迹喷到金玉慈的身上，她的心像崩开一样，强烈的刺激让她发不出声音。

    蒋舒白冷冷的看着面前两具尸体，收起手里的枪。

    蒋舒白越过金玉慈不解的眼神，对周芸说：“按理说仙乐宫的规矩轮不到我插手，但是今天这二人碰了南洋商会不可碰之红线，和洋人勾结祸害自己人，无论因为什么，因为谁，都不可能有命留到天亮！”

    黑衣人将蓝燕和季阳的尸体拖了出去，周芸淡淡的对陈经理说：“一人发十块大洋，仙乐宫歇业三天，去三分堂再挑些可培养的人来，刚好也顺势把双胞姐妹的缺顶上。”

    陈经理站在门口给每个人递上十块银元，领了钱的人都一声不吭安静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蒋舒白拉着还在发懵金玉慈上车：“我送你回去，放心，明天自有人来修缮。”

    坐在车里，金玉慈终于缓过来，转脸问蒋舒白：“他们俩一定要死吗？”

    蒋舒白没看她，他直视前方，话里没有任何情绪：“敢在我眼皮底下害你的人，我都会亲手杀了他们。”

    蒋舒白在长租房待到天亮才走，他送金玉慈回来时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兀自呆坐在沙发上，金玉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她被陆十的敲门声吵醒才发现蒋舒白已经走了。

    “你和蒋舒白什么情况？”陆十闪身进门，“我躲在楼下一夜不敢闭眼，他怎么才走？困死我了！”

    金玉慈的心很乱，昨晚太刺激了，她脑子里什么都有，还都是殷红色。

    “你没事吧？昨晚你太冒险了！”陆十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翻来覆去的检查，“我都说了那些洋水手臭不要脸，你还穿成那样故意勾引他们，邵宁再晚点儿看见我给他的字条，你真就被洋水手们给、给、给玷污了！”

    “你不会失误，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你从不会让人失望。”金玉慈垂下眼帘，“可是我没想让他们死。”

    “他们死有余辜，唉！但是蒋舒白也太狠了，啪啪两枪，结束了！”陆十开始担心，“要是万一被他发现其实你早知道蓝燕他们憋着坏水儿，只是将计就计，他不会把你也解决了吧？”

    “我对他有用，他还不至于。”

    “可是他要是知道你做这一切既是为了铲除异己，又是为了结识郑屹立，他会不会觉着你背叛他啊？这人手起枪落，都不听人解释！”

    金玉慈根本不想去猜蒋舒白发现真相以后会对她怎么样，但她现在想要得到的已经都得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

    为了能在蒋舒白眼皮下不着痕迹的认识五堂主郑屹立，金玉慈利用了蓝燕对她的敌视。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被害”的准备，无论蓝燕做什么，她都会将事态扩展到最大化。

    没想到的是蓝燕二人用了最愚蠢的方式，当事有端倪的时候陆十就已经出发警察厅暗中给邵宁递了举报信，他在信里写明金玉慈见过阎立本的真迹，她是护送字迹回来的人。只有惊动了邵宁，商会利益被侵犯，他们才能最大力量的找闹事的始作俑者，到时候蓝燕就算有人作保求情也不会有好下场。

    金玉慈穿着最暴露的衣服，跳着最诱人的舞，等事态一触即发，碧君定会求助蒋舒白。本就对秦爷送去的字幅有怀疑的邵宁在接到举报信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仙乐宫，正好救下被围住的金玉慈，而碧君看到出事才通知蒋舒白就会让他比邵宁晚到一步。蒋舒白只要听说金玉慈是被邵宁抓走的对商会来说事态就严重了，周芸一定第一时间回到仙乐宫，管理秩序的五堂主郑屹立首当其冲也会赶来，等金玉慈被蒋舒白接回来，她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认识郑屹立，自此金玉慈和郑屹立之间的交情就可以真正开始了，顺便还能铲除蓝燕。

    “希望能躲过蒋舒白的怀疑，这样我就能知道十年前金容儿到底去了哪里。”金玉慈长出一口气。

    “无双，你听我一句劝，你不能总这样以身犯险，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万一你一招算错就完蛋啦。”

    “我叫金玉慈。”眼前出现了金禧儿的影子，她晃了晃头，说，“我留这条命就是还债的，本就不值什么，不做十成十的努力就对不起禧儿姐。”

    “那如果找到了金容儿，你会怎么样？”陆十声音小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你还会求死吗？”

    “不知道，现在还想不到以后的事，眼前最重要的是要不要趁热打铁再制造一波紧张情绪。”

    “什么意思，你觉着仙乐宫还有谁没铲除干净？”

    “对不上，很多事都对不上，我就怕如果蓝燕背后还有人，那她的死就会让背后的人藏匿起来，如果让敌人韬光养晦再找到机会，我在明他在暗，可就不好对付了呀。”

    “真有这人？”

    “有没有都要先逼一把，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冷静下来。”金玉慈在窗前踱步，她突然停住，对陆十说，“这三天时间，你去散个消息，就说邵宁今晚抓到了秦爷的把柄。”

    “那你岂不是有口难辨？邵宁今天抓的是你，大家会认为是你出卖了秦爷啊！”

    “就是要让背后的人以为我出卖了秦爷，我等着他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