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说完，寝宫里陷入了一片寂静中，所有人都沉默了。

    朱雄英又默默退后了一小步，远离朱允炆。

    他是真的怕老朱暴起搓人，到时候要是给他也来一下，那他该有多冤枉。

    “放肆！”终于，还是朱标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从凳子上坐起身，怒斥：

    “满嘴胡言，不知所云！”

    “国之根本，在于秩序，史之根本，在于正统。”

    “正史，乃国之柱石，承载天命所归，记录圣君贤臣之伟业，维系社稷安危。

    若任由野史横行，混淆视听，小则乱人心志，大则动摇国本，此非儿戏！”

    听到父亲竟然呵斥自己，朱允炆一愣。

    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浮现出一抹明悟之色，心下暗道：“父亲向来谦逊。”

    “皇爷爷又看重亲情，我如此顶撞，反驳四叔的言论，父亲这是担心皇爷爷心生不满，所以才会如此，看似驳斥，实则庇护！”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那就坚定的做下去，岂能首鼠两端？”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势已成，若是退缩了，那么刚才的一切都白费了，最多给皇爷爷一个微小的印象而已。这点影响，又怎么可能跟大哥受到的宠爱比呢！

    我要趁着之前皇爷爷对大哥的一丝失望，抓住翻身的机会。”想到这些，朱允炆开口道：

    “史海浩瀚，正邪并存，真伪交错，若独尊正史而弃野史于不顾，传承何以彰显？

    野史虽或有失实偏颇之处，然亦不乏珠玑，可供后世参考、辨析，去伪存真，实为学问之一助。”

    “孩儿以为，野史不可尽废。”

    见朱允炆竟然还敢反驳自己，朱标瞪着眼，只觉得这孩子是疯了不成。

    这一刻，他从朱允炆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似乎他要做什么，一定要做一般。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允炆？”恍惚间，朱标心头升起了这么一个荒诞的念头。

    不过很快，这个念头就被他打消！

    “不会的，允炆向来乖巧，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很知我心意，他怎会……”

    看着如此模样的朱允炆，在场或许只有老朱跟朱雄英知道，这才是朱允炆本来的面目。

    这是个心理年龄非常成熟，早就开悟，意识到斗争，争取自己利益的孩子。

    今日此举，他绝不是糊涂，而是另有目的，为了这个目的，他既然决定做，就一定要做到。

    正如未来他会以那般血腥手段削藩的决定一样。

    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到！

    可以说，他早早的就有了老朱的几分风范，可在跟朱棣开战后，他又下令‘勿伤我叔’的命令，就能看出，他在战略上又总是首鼠两端！

    矛盾吗？一点都不矛盾！

    初期削藩血腥狠辣，那是因为其他藩王软弱，他没碰上硬茬子，所以他一狠到底！

    后期又下那种命令，不过是因为看到朱老四是硬茬子，靖难闹得太大，双方舆论战又开打，可他逼死叔叔是不争的事实，担心人心向背。

    他瞻前顾后，所以就下达‘勿伤我叔’的可笑命令，不用想都知道当时打朱棣的将领，心里有多么的糙淡。

    说白了，就是性格上欺软怕硬，战略上首鼠两端，典型的当了皇帝飘了，开始肆意妄为。

    而现在，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反驳了朱棣，抢话朱标，现在还开口顶撞。

    都不过是他战略上的一次自以为是。

    朱雄英余光瞥了眼不再伪装小绵羊，开始展露本性和獠牙的朱允炆，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

    “因为连日来从我这里感受到了压力，皇爷爷对我的好，三位皇叔对我的示好，都让他产生危机…或者说，是不服气！”

    “所以，才会如此急的表现自己吗……”朱雄英从未忽视过朱允炆，只是不在意而已。

    毕竟上一世，朱允炆可是他们这种做历史博主的心头宝，流量密码。

    太多人研究他了，所以说句不客气的话，朱雄英甚至比朱允炆自己还了解他。

    “在他心里，跟我这个样样不如他，却样样比他受宠的大哥比，不过跟大多数早熟的孩子一样，争强好胜心在作祟罢了！

    或许这也跟吕氏教育有关。”

    “想来，吕氏还不至于愚蠢到教一个五岁的孩子去争皇位，别的不说，单说五岁孩子，万一哪天受了激，脱口而出我也能当太孙，当皇帝……”

    “嗯，那可就芭比Q了！”

    “因此，吕氏大可能的就是在引导、教育朱允炆，从懂事起就有一个‘争’的意识。”

    “所以，才造就了现在朱允炆的性格。”

    “如今看来，或许这个从小就被培养的‘争’的意识，已经在朝着皇权奔去了……”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句话真的是非常有道理的啊。”想到这些，朱雄英心中也不由感慨。

    “吕氏从入宫开始，就很会讨老爹欢心，教育孩子也一样，恐怕吕氏自己都没想到，太子妃会提前去世，她也朱标扶正。

    她的孩子，朱允炆也一跃成为了嫡子！

    等我去世后，老朱自然而然的就把目光放在了更为年长，本就准备充分，身份也没什么问题，且平日里还很优秀乖巧的朱允炆身上。”

    “只能说，命运天注定，但努力是个人的选择，有准备的人，机会到来了就会腾飞！”

    朱雄英向来对吕氏谋害皇孙和太子妃的观点，嗤之以鼻，因为这个观点如果成立，那么就等于说朱元璋，朱标，锦衣卫都是蠢货。

    首先太子妃去世，蓝玉就没了靠山，这些人不会不查，也不会不将目光放在另一个宠妃身上，退一万步讲，这些人因为利益作罢。

    可是，当太孙也去世，那么最大的受益人吕氏毫无疑问，她身上的疑点会瞬间被放大数倍！

    而以老朱多疑狠辣，宁杀错不放过的性格，能不在背地里把吕氏全族查个底掉吗？

    所以，常氏和朱雄英的死，相比于宫廷斗争谋害这个观点，朱雄英更愿意相信是意外。

    “逆子！”朱标开口就要继续教育朱允炆，这时老朱开口道：“雄英，你怎么看？”

    “嗯？”正在降低存在感的朱雄英一愣，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呢？不过既然朱允炆都说了，那自己这个嫡孙，可不能不表态。

    感受到身旁朱允炆投来的目光，朱雄英心底暗暗一叹，然后恭敬道：

    “正史固国之血脉，载朝代兴替，系万世基业，尊严不容侵犯。”

    朱雄英还有自己的目的，这‘钩子文学’虽然歹毒，可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灭野史？

    别傻了，这东西能灭的掉才怪！

    一次严打，换来的只会是后世更为猖狂的记载，和各种各样的阴谋论层出不群。指不定这次灭史，反而促成钩子文学的真实性呢？

    现在出去问问，谁在写野史？保准没人承认，哪有人会傻乎乎的写本朝的野史？洪武朝写的，绝对是大明以前的那些朝代。

    既然结果如此，又何必跟老爷子对着干呢？

    “所以，孙儿以为，野史当灭。”朱雄英刚开口，朱允炆就要继续说话，却被朱雄英摆手打断。

    瞥了眼朱允炆，朱雄英眼底有亮光一闪而过，此刻他颇有种图穷匕见的感觉。

    因为接下来，是他对大明“动刀”的第一步！

    我愚蠢的弟弟啊，看好了，接下来是我表演的时刻。

    “但，野史是灭不尽的！”朱雄英上前一步，此刻的他，同样展露了几分气度。

    他不在意朱允炆，但该他表现的时候，他也没必要藏拙，身份决定立场。

    身为皇明圣孙，他就是要做点什么，那就可以做点什么，身为冒险屋主人，他有这个资格。

    大明，是他未来要继承的私产！

    对于皇族来说，可以说句天下是天下人的，但脑子要清楚，天下从来都不是天下人的，天下是皇家的。

    自古都是一家一姓一天下，没有百姓一说！

    对于皇族来说，经营家业，就是经营天下，经营好家业，就是对天下百姓最大的好。

    百姓是什么？子民！但不是家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