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怪谈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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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当故事走向末尾

    穿袭林间的,不单是猛兽、飞禽,还有风。

    被风吹去血腥气的,自近端飘向远处,繁茂深处自然响起窸窣的动静。那可能是一只熊,光是脚掌轻轻一挥就能弄得他肠穿肚烂;可能是一群狼?哪怕他已经瘫倒在地,也会小心地试探,直到确认他真无反抗之力,才会放肆地跑动起来,咬向他的喉咙、菊花。

    王焕之别过脸去,哪怕再不想动用老鼠公仔也只能将它握在手上。他看过去,等那身影彻底清晰,他愣神许久,又猛地瞪大双眼,从骨髓最深处竟然又涌起一股能量托举着他,让他能扶着树站起来。他张大嘴巴,神似活见鬼。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血肉长矛捅了个对穿的刘继武。

    “老王,有必要这么惊讶么?”刘继武拄着树枝捏成的丑陋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龇牙咧嘴,伤得不轻。王焕之盯着他的腹部,那原本应当被胀破,又应当被长矛挑起整个划开的腹部上布满了丑陋的缝合疤痕,那缝合线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缝合线,如同苍蝇蠕动的幼虫。

    王焕之如释重负地坐下,一如当时老刘看到王焕之时。他靠在树干上,不由自主地咳起来,那咳嗽声中又掺杂了笑声,直到咳嗽声结束那笑声却越渐放肆,笑得王焕之眼泪都流下来了。老刘走到王焕之边上,丢掉拐杖,整个人猛地跌坐到地上。两人对视一眼,再次大笑起来。

    “诶,我说老刘,你还说我是怪物呢?你不也是?”

    “艹的,我是怪物?那龙亦飞入了魔,你这小子也着了道,我都以为我们玩完了,谁想到你小子还藏着一手呢。啧啧啧,真不简单。”老刘有些立不直身子,便一点一点朝树干挪去,靠在王焕之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唉,续林城里早也有了都市传说,我原本还不信呢,没想到我也成了都市传说的一部分,你说这世道,怎么这么操蛋呢。”

    王焕之心头一动,费力地抓动着手头的真实探秘笔记,丢到老刘身上:“你——难道是被这玩意儿污染了,才变成怪物的么?”

    “好了,小子,别试探了。”老刘把真实探秘笔记又丢还给王焕之,语气懒散而无所谓,“是,我接触到污染的时间远早于接触到这真实探秘笔记的时间,但所谓的异化却并没有立马爆发。但即便如此,我也只能离群索居,打一天零工算一天。这次跟着勘探队来,一是想多赚点钱,第二就是……”

    老刘微微停顿,如同沉暮唱晚。

    “这样死了,也好。”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瞬,王焕之不知该如何继着老刘的话头讲,老刘也有些意兴阑珊。许久之后,还是老刘先开口:“王小子,你难道不想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么?”

    王焕之原本闭了眼,此时听到老刘的话,眸中也是迸溅出烧红的火星子。他的声音冷下来:“当然。”

    “这个故事,可能没你想象的那么圆满哦?”老刘语气里带着轻佻,但更多的则是劝解。

    空气中再度弥漫起死一般的沉寂,王焕之也陷入了纠结。老刘的警告绝不是咋呼,他完全可以将屠杀NPC的罪责推到龙亦飞头上,甚至可以催眠自己哪怕是自己杀的也不过只是杀了一堆NPC——但他不允许。他有些痛苦地闭上双眼,如同受苦者接受命运的审判。那掷地有声的话语正是自己举起砸落在己身的重锤。

    “讲吧。”

    老刘长叹一口气,像是早也猜到王焕之会这样说。

    我从营地里离开时,已是半夜。

    我被饥饿驱使着——显然是那本笔记搞的鬼,是吧——我向森林深处跑去,只想着远离营地,我可以吃一点草,啃几块树皮……当我彻底被食欲整个吞下,唯一还让我保持着清醒的就只剩你跟我说的那句话:包里剩的三个锅盔一定不要吃。我像是恶鬼一样在营地最外围游荡着,将草叶子拔起塞到嘴里。我可没丧失味觉,那草叶子拒绝后带着微微麻痹感的苦味我可记忆犹新。

    但我不敢停下来,随着我不停地塞,不断地晃荡,我突然发现越靠近一个方向,饥饿感越剧烈。出于某种鬼使神差的好奇心,我朝那边走去,直到吞咽草叶再不能满足我,直到我开始掰断树枝往嘴里塞,依靠疼痛弥补饱腹感的缺失,我看到——

    你应当也猜到了,我看到龙队长摘下了老苏的脑袋。我害怕极了,跑开的时候想必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我的饥饿感不断提升,直到我看到老苏的脑袋从我头顶垂下来,我才转过身去,想给龙亦飞一拳,但却被大团的血肉直摁到面门上。

    老刘别过头,想给王焕之展示他零落的牙齿。

    老刘苦笑着摇摇头,接着说到——

    最终撑破我肚子的,却是大堆的树枝和草叶子。但他却没有杀掉我,掉头离开了,于是我得以苟延残喘,直到天亮,直到我发生了某种异化,直到你带着一帮子人找过来,我才意识到——

    “等等!”王焕之一声暴喝,打断了老刘,他呼吸急促,“你说我带着一大帮子人过来找到你的么?”

    “是的,我猜那是你早也被真实探秘笔记影响了,只是不知道偏向哪方面。”老刘咳嗽两声,接着说到——

    你带着大批人找过来,看到我躺在那里,接着便是那一段对话。当我看到你时,我才意识到龙亦飞是想利用我钓出队伍里还可能存在的、发生了异化的怪物们。只是他高看了自己的钓鱼水平,也不知道这临时撮合起来的勘探队里还藏着一头大鲨鱼。

    你最关心的应当是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吧?咳咳,好吧,尽管我被甩飞到远处,但我还是能看见,龙队长只出了一次手——就是将我挑飞,剩下的那些人,都是你杀掉的。

    王焕之脑子一懵,顿感呼吸迟滞,空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铁腥味道。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脑海中原本与血肉怪物鏖战的画面瞬间分解成由复眼观察的、被切割的、自己对勘探队员的单方面屠杀。他猛地抬起头,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又坐到了电影院里,他心头怒气上涌,恼羞成怒般奋力砸着椅子的扶手。旁边那个穿蓝色毛衣的秃顶死神仍不断往嘴里丢着爆米花,嚼得嘎吱作响。

    “这就是我去寻找峋山的故事。”老人的旁白突兀响起,镜头逐渐拉远,转向老人的正脸。“故事的结局不应当圆满,却担得上终身难忘四字。”

    老人抬起头,看向王焕之。他的牙齿早也掉光了,脸庞也泛起了死尸般的青白灰色。但王焕之还是认出了他,心境逐渐趋于平静,最后无声的笑着。

    你好,老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