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抓贼
入夏之后,花窖是全厂最轻松的地方。
那天倒完苗以后,魏国梁隔上一两天还来一趟。
整个园艺班,就他一个正经搞园艺的,给花木浇浇水,剪剪枝。
然后,自打楚开来主动学习了浇水,剪枝,施肥这些基础的花木养护,魏大技术员也不来了,全都交给了楚开来。
办公室的电话三五天也不响一次,偶尔机关勤务班的打电话来,也只是开大会小会,让这边准备点鲜花盆栽。
花窖就像永丰厂被遗忘的角落,有时一天都见不着人。
尤其是楚开来背着那样一个恶名,闹的全厂皆知,女工们都绕着他走。
楚开来倒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前世他忙忙碌碌,极尽钻营,从没想过日子还能这么清闲宁静。
每天晒晒太阳,在花窖周围散散步,渐渐和老马他们一样,也成了闲人。
唯独.....唯独吃的问题上,有点头疼。
没办法,早晨苞米面糊糊,中午苞米面饼子,晚上苞米面窝头,日日如此,天天如是,吃的楚开来和董成柱啊,酸水顶着嗓子眼,烧的难受。
楚开来还好些,毕竟这货脸皮厚,隔三差五的以给师父干活为名,去老马家蹭,打打牙祭。
大柱就惨了,他拉不下来脸刮师父地皮,已经连续吃了大半个月的苞米面就苞米面了。
“来哥,什么时候是头儿啊?”
为了中和胃酸,唯一的办法就是猛吃大蒜,“现在不光车间里的女工都躲着我,我师父都嫌弃了。”
楚开来看着桌上的两个大窝头,虽然腹中空空,但也实在不想下嘴,他也吃够了。
嗝~~~
打了空嗝,下意识用手包住口鼻闻了闻,登时皱眉,“我也味儿大!”
“不行了,受不了了!”
楚开来一咬牙,实在不敢想象,后面还有半个月的苞米面开会。
“走!”带上大柱就出了门。
大柱不明所以,“干啥去啊?”
楚开来,“找肉。”
大柱,“找个屁的肉,咱没钱没副食票!”
楚开来瞪眼,“特么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今天必须吃上肉!”
花窖后面,隔着一道墙是后勤的养殖场,养殖厂后面则是片矮山。
这年头的工厂突出一个五脏俱全。养殖场啥都有,鸡鸭鹅、鱼塘、猪牛羊,还有狗,甚至还养黑熊。
大柱见楚开来奔着养殖场就冲,还两眼放绿光,登时人麻了,腿肚子转筋,他以为这货要去养殖场偷肉吃。
“来哥!使不得!特么保卫科不拿枪崩了咱啊?”
养殖场的保安可不是门卫大爷。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那一口肉的诱惑力太强,不管是地方老百姓,还是厂里的二溜子,八百只眼睛盯着。所以养殖厂的保卫都赶上机关楼和战备生产线了,值夜的都带枪。
是的,这年头工厂的保卫科不光有枪,还有炮。不光有枪炮,像永丰厂这么大的规模,还有街道办事处。
为什么提街道办呢?
因为厂区里发生案件,只要不够判刑,街道办事处和保卫科可以直接送劳改,都不用走公安系统。
大柱可不是开玩笑,惹急了保卫科那帮牲口,他们真敢开枪崩你。
“你冷静点!”
楚开来斜了他一眼,“想特么什么呢?我疯了啊?去偷养殖场?”
楚开来可不会嫌命长,而且这年头,不定什么时候就严打,小事也能变大事,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两人直奔养殖场正门,离的老远,保卫科的哨兵就发现了两人。
穿着工作服扎着武装带,真就斜挎一把56式步枪。
“操!”大柱吓尿了,有扛起楚开来就跑的冲动。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哨兵看清是楚开来,居然迎了上来,“小楚来了啊!”
楚开来笑着掏出大前门(从师父那顺的),“陈哥,抽着。”
哨兵叫陈伟,柳河下面林场的,之前当过兵,去年复原安排进了永丰厂保卫科。
最近一段时间,都是他和另外一个保卫干事负责养殖场这边的值夜。
你当楚开来这半个来月是白混的,天天就窝在花窖里大眼瞪小眼?
周边的敌情早就摸的一清二楚了,就算不苞米面开会,楚开来也得有所行动了,毕竟这个年代油水太小,食堂大锅菜也难见荤腥。当然,小灶除外。
早就把养殖场这边摸透了,而这个叫陈伟的,也是唯一一个对楚开来的恶名不感冒,愿意和他相处的同事。
三人围着养殖场门口嘬烟,楚开来打着哈哈,逗的陈伟时不时傻乐。
陈伟挺稀罕这个小老弟的,敞亮,还会说话,主要是没有城里人的傲气。
至于耍流氓什么的,陈伟的思想比较开放,都八十年代了,哼几句情歌算什么耍流氓?
况且,这里面的事一般人是看不透的。
聊的差不多了,楚开来也直奔主题。
“陈哥,找你帮忙来了。”
陈伟,“有事说呗,能办肯定办。”
猜道:“咋地?想整颗子弹玩玩?”
找保卫科最多的就是要子弹,这年头时兴用子弹做项链。对于陈伟来说,都是小事。
却不想,楚开来不好意思道:“啃窝头啃的实在难受,想吃肉了。”
说着话,又下巴指了指养殖场后面的矮山,“露两手,让咱瞧瞧?”
陈伟一下皱眉,“这事啊……”
面色犹豫起来,“让厂里知道,没咱们好果子吃啊!”
别看是临近城镇的小矮山,但在这个年代,山上的野物绝对不少。
至少獾子、兔子是有的,甚至还有野猪。再不济,找个小河沟下个“焖罐”,也能捞上点鱼崽子。
陈伟林区出来的,这些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东西,熟的不能再熟。
可问题就在于,这叫私自狩猎,厂里明令禁止。
自己吃都不行,属于资本主义余毒,不利于人民大团结。
要是拿出去卖,那就更严重了,投机倒把罪,得蹲笆篱子。
见陈伟犹豫,楚开来赶紧道:“哥啊,都什么年代了,旁边向阳村都搞大包干儿了,后山的鱼塘也承包给个人了。”
“咱厂子里也有小菜市,允许个体经营,咋还思想不转变呢?”
陈伟狠嘬了一口烟,“倒是这么个理儿。”
眯眼好好看了看楚开来,陈伟知道,小楚应该是逼到没招了才开的这个口。
其实,全厂知道楚开来天天啃窝头、喝苞米面糊糊的只有陈伟。
有一回上哨前到花窖串门,正看见他在蒸窝头,偷偷摸摸地把苞米面袋子塞床底下。
陈伟本来以为他是怕丢人,一问才知道,他是不想让老马知道,给人家添麻烦。
别看楚开来面上没脸没皮的,可实际上心细的很,这也是陈伟愿意交这个小老弟的原因。
想了想,算了,谁让他是当哥的呢!
“那咱们说好,弄回来野物,也是你们自己打回来的,和我没关系。”
大柱一听有戏,眼珠子也绿了,“肯定的啊!”
陈伟这才放下心来,回岗亭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和他搭班的保卫科的同事把岗接过去,期间和陈伟啥都没说。
陈伟带着哥俩就奔了后山,七拐八拐,在一个小河沟边上,陈伟从草丛里扥出一张抬网,还有两个捕兽夹子和锁套。
“靠!!”
楚开来无语,“还以为我这拉革命同志犯错误,原来你也是个惯犯!”
陈伟笑,“哥也就是看你可怜,否则凭啥带你玩?”
好吧,守着后山那一片的“鲜肉库”,怎么可能不打主意,只不过之前楚开来他们不知道罢了。
这在厂里其实也不是啥新鲜事,别的不说,那兽夹子一看就是车间焊的,嘎嘎精致,用的也是好钢。
事实上,就算楚开来不张罗,陈伟隔三差五也会来后山打点东西。
整个保卫科,加上各车间的那些哥们兄弟,哪个没吃过陈伟的肉?甚至一些机关领导家也没落下。
改开最先占便宜的,就是这些胆子大,心眼多的人,因为最先发现时代变了的就是这帮人。
陈伟打着手电,在后山转了一圈,把兽夹子埋好,兔子套下好,又在小河沟找了个水急的地方蹩了个坝子,只留张抬网的宽度,在下游接水。
“行了,半夜再来收。”
楚开来和大柱哪见过这技术,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就比如下兽夹子,陈伟说獾子上厕所有固定的位置,然后在那个位置的特定方向埋夹子才行。
而且,夹子得用干羊粪搓成粉掩盖铁锈味,人也不能多停留,獾子也能闻出人味。
回到养殖场岗亭,陈伟把同事换下来,“等个两仨小时的,你们自己去收,我就不过去了,今晚科长可能查哨。”
查不查岗的另说,主要是陈伟也留了心眼,这两半大小子没轻没重的,别真闹出点啥事来,麻烦。
尤其楚开来在厂领导那是挂了号的,正找不着由头收拾他呢,自己能躲就躲远点。
大柱还有点为难,黑灯下火的,他和来哥能找着那些兽夹子吗?
楚开来却心思通透,“行!不麻烦陈哥,我们去收。”
说完,和大柱就回花窖了。
陈伟看着楚开来背影,摇头一叹,“这小老弟是真不错,多稳当!可怎么就那么倒霉,卷到上面的破事里去了呢?”
他哪知道,还稳当?在肉食面前,谁特么也别想稳当。
转过墙角,哥俩就像变了个人,撒丫子就往花窖跑。
一进屋,大柱都不用楚开来吩咐,就开始点火烧水。
楚开来,“是不是早了点?”
大柱,“不早!先烧着!”
楚开来,“那我趁商店没关门,打二两油去。”
这些天,哥俩连油都没舍得买,天天白煮菜帮子,北方俗称——白水煮兔子。
没办法,一斤豆油8毛8,太贵。
到厂办那边打了油,楚开来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调头就往一号家属院跑。
到老马家敲开门,“师父,借点调料!”
什么花椒大料葱姜蒜啥的,临走还把那天喝剩下的小半瓶北大仓给顺走了。
马友良都懵了,这孩子要干啥?打劫啊?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
楚开来,“明天还你!”
已经没影了。
老马哭笑不得,突然想到最近他和保卫科的那个陈伟走动挺多的,登时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笑骂:“白眼儿狼一个,吃肉不想着师父?”
这边楚开来跑下楼,差点和一个女工撞个满怀。
对面先看清是楚开来,登时大怒,“楚开来!!要死啦你!”
楚开来一看,“闫雪?你家住一号院啊?”
闫雪,“废话!要不还你家住这儿是咋地?”
看着楚开来手里瓶瓶罐罐的,“你这是干啥呢?”
楚开来眼珠子一转,“没啥!”
闫雪眯眼,“偷养殖场的鸡了吧?”
楚开来惊了,她咋知道和“肉”有关?
嘴硬道:“我是那种人吗?”
闫雪,“切~~!你就蒙吧!”
楚开来,“爱信不信!再说了,我要是偷鸡,还能不想着你?”
闫雪,“可得了吧,想着许小玲还差不多。”
楚开来,“还真想着你,有点事儿要求你帮忙。”
一边敷衍,一边往外挪,“回头再说,等发工资请你吃小灶。”
闫雪看着他的背影,眨眼没影,“谁稀罕小灶啊!?”
再说了,楚开来这架势,就是偷鸡了。
放在别的年代,他拿这些东西还不好猜。这个年代嘛,厂子里那些职工为了一口肉都疯了,半夜偷鸡是常有的事。
而且,闫雪还见过把鸡偷回来拿水壶就给炖了的,可以说把创造力都发挥到了极致。
越想越不对,口水顺着嘴角就要往出涌。
去了二单元许小玲家,“小玲,走啊,跟我抓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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