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时代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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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活作风问题

    1982年,柳河,永丰农机厂。

    初夏时节,机关楼顶的大红标语格外醒目【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

    花坛里串红和鸡冠花还没扑棱开,露着黝黑的泥土。

    保卫科把迫击炮支在太阳地里做着保养。

    大喇叭里放着属于这个时代的歌——《大生产》。

    这是个红红火火的年代。

    ....

    此时,花坛前的旗杆下站着一队年轻人,有人还大包小包地背着行李。

    众人面前,劳资科主任张红霞掐着一份名单。

    “董立军,总装四车间....”

    ...

    “马小佳,机关食堂....”

    ...

    “侯丽丽,后勤2仓库.....”

    ....

    “刘伟,喷漆车间9组....”

    这些都是柳河技校的毕业生,第一天进厂。

    对于厂机关的分配结果,自然是有人喜有人忧。分配得好的,暗自窃喜;分配得不好的,也只能认命。

    1982年,改革开放的时代春风距离这座北方小城尚且遥远,在绝大多数人的观念中,还是“大锅饭,铁饭碗”,“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张大主任简短的几个字,决定的不仅仅是这些年轻人要分派到哪个车间,从事哪项工作,而是一个人的一生。

    张红霞自顾自地念着,甚至速度渐快,显然不想在这点小事儿上浪费时间。

    然而,当念到一个名字时,她却顿了顿,“楚开来.....”

    突然挑眼抬头,想在人群中找一找谁是楚开来。

    底下的年轻人听到“楚开来”的名字,也从呆滞中抬起头,把目光集中到队伍最后排的一个身影上。

    那是一个高高瘦瘦、干净的大男孩,迎着众人的目光,只是偷偷地瞥了一眼,就迅速把头埋得更低。

    张红霞寻着目光看去,好好瞅了瞅那个身影,摇头一叹,心说,“看着挺不错的小伙子,怎么生活作风不检点呢?”

    说完,继续用冰冷的声音念道:“楚开来,后勤花窖园艺班!”

    嗡的一声,众人议论纷纷。

    技校生和大小中专生可不一样。属于技术工人。

    而中专生,哪怕是小中专(初中),也属于技术干部。

    再说直白点,技校生是工人,中专生是干部。

    无论哪个年代,谁不想当官儿?

    所以,对于技校生来说,进厂最想去的地方是机关和厂办。

    机关坐办公室有面子不说,还有机会工转干,前途无量。

    厂办的商店、幼儿园、门市部等等,也是既轻松,工资又高的肥差。

    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后勤花窖当花匠了。

    在柳河谁不知道,永丰厂的后勤花园艺班就是混日子的地方。

    挣的少不说,八十年代的有志青年,宁可下车间出苦力,也不想混吃等死。

    已经有人小声议论开,“比去油漆间的还惨啊,直接就进园艺班了?”

    ....

    “我爸说,园艺班都是养老的老职工,咋刚进厂就分到那儿去了?”

    ....

    “不知道了吧?谁让他耍流氓呢?没送去蹲笆篱子(监狱)就不错了。”

    “等着吧,苦头还在后头呢。”

    ...

    此时,被众人指指点点的楚开来闷着头,一副愧对社会的负罪模样。

    用当下的话说,正深刻检讨自身错误,沉浸在自我反省和自我改造的斗争中不能自拔。

    殊不知,面上虽如此,心里却在翻江蹈海的骂娘。

    “我耍你大爷的流氓!老子只是.....只是没适应时代规则而已。”

    说起来,楚开来也是够倒霉的,他本是2023年的有为青年,刚过三十,当打之年。

    半个月前,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的1982年,一个同样叫楚开来的技校生的身上。

    本来也没什么,来之安之。

    可能是对这个红红火火的旧时代充满好奇,对开挂人生的憧憬亦未退去,于是当着女同学的面哼了几句歌词。

    真的只是几句歌词,然后就成耍流氓了。

    而且,更无语的是,那个被他耍流氓的女同学好死不死正好是永丰厂厂领导的女儿。

    于是,在毕业分配的问题上,楚开来被穿小鞋了。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李健的《传奇》,就这几句破词有问题吗?

    好吧,在1982年,尤其是对着一个女生唱,确实有点问题。

    技校生的入职介绍信,是学校统一送到永丰厂的,职工登记表也是早前就填完了的。

    所以准确的说,这批新人已经完成建档,很快张主任念完了名单,又由宣传部的赵主任给大伙讲话,做进厂动员。

    再然后是工会主席宣读职工守则,规章制度。

    一套标准流程折腾完,才让人带着这帮愣头小年轻去后勤领劳保,有的家不在柳河还要分配宿舍。

    楚开来家就不在柳河,背着行李拎着脸盆,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吭哧吭哧随着人流走。他现在的原则就是低调,俗称装孙子。

    老老实实跟在队伍里,老老实实排队领劳保。

    国营厂就这点好,厂里什么都管。劳保包括两套工作服,两双胶鞋,套袖,手套和口罩等等。这些东西对楚开来说倒是无所谓,他关心的是饭票。

    最终,看着价值7块钱花花绿绿的饭票到手,楚开来才踏实不少,“起码不用饿肚子。”

    这个世界的楚开来是有家人的,只不过原主和家里的关系不好,已经大半年没从家里拿过粮票和钱了。

    所以,此时楚开来兜里除了7块的饭票,就只剩八毛钱的副食票。如果不进厂,饭都要吃不上了。

    心里盘算着,应该能坚持到下个月发工资吧?

    1982年,新进厂职工,也叫学徒工,基础工资是26块8毛6,加上点杂七杂八的补助,下车间的还有岗位评级和奖金,应该能到三十多块,好一点的工种能到四十块。

    可是像楚开来这种发配到园艺班的,啥奖金都没有,基本就是“26块8万岁....”

    不过在这个大米1毛4的年代,养活自己倒是够用。

    只不过,第一个月七块钱的饭票确实有点紧巴,尤其是他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七块钱真不一定够。

    本来领完劳保,各车间就可以把人领走。

    楚开来归后勤的环卫股管,也应该是环卫股来领人。可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来人。

    楚开来大概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在后勤楼前蹲了一上午,最后还是之前发劳保的管库大姐看不下去了。

    “你在这儿别乱跑,我去环卫股给你看看咋回事。”

    大姐去食堂打完饭,回办公室的路上拐了个弯。

    一进环卫股,就见股长张海权正和一帮工人边吃饭边侃大山。

    大姐眉头一皱,“海权,你们新来的那个可在4库蹲一上午了,不领回来?”

    张海权一怔,这才想起来,“分到花窖的那个?”

    大姐,“对啊!昨天人事不是下通知了吗?你赶紧领回来得了,回头让机关那边知道又得找事儿。”

    张海权一脸的不在乎,“知道了,下午去领。”

    大姐,“??”

    张海权以为这大姐不知道怎么回事,放下饭缸子,把大姐拉到一边儿。

    “那小子就是技校耍流氓那个,许副厂长亲自吩咐送到花窖去的。”

    朝大姐挑了挑眉头,意思是:还不懂啥意思吗?这明显就是领导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咱们配合就好了。

    殊不知,后勤大姐啥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太欺负人了。

    眼珠子一瞪,“许副厂长心眼儿就这么小?我看就是你瞎揣测!”

    工厂里的老娘们儿嘴大胆儿也大,反而耿直。

    一摔膀子,“反正我和你说了,真闹出事,别往我身上推责任。”

    张海权还是不以为意,“你别管了!”

    说完回去继续吃饭打哈哈,心说,这叫瞎揣测吗?这是能迅速领会领导意图。要不怎么说,你李贵芹在仓库守了二十多年还升不上去呢,头发长见识短,啥也不懂!

    等李贵芹走了,张海权还不忘嘴欠,“对许厂长家孩子耍流氓,还能让他好过了?凉着去吧,晚饭前再去接!”

    有人帮腔道:“咱后勤宿舍好像满了啊。”

    张海权一听,更来劲了,“那更好,明天看看喷漆车间宿舍有没有地方,今晚让他在楼道里先对付一宿吧!”

    众人哈哈大笑,都夸还是张股长点子多。

    喷漆车间的宿舍全猪窝,全厂最脏最乱的地方。而且那边是三班倒,24小时都闹闹哄哄的,别想睡好觉。

    搬到那儿去,有那小子受的。

    这边后勤大姐在门外听着直摇头,“呸,没特么一个好人!”

    回到自己办公室,大姐还真有点来劲的意思,直接给花窖打电话,结果电话响了一分钟也没人接。

    大姐也不奇怪,要是有人才奇怪呢。

    又重新拨了个号,这回打的是一号家属院的传达室,找园艺班的班长马友良。

    过了有十分钟,马友良才从家里跑下来接电话。

    李贵芹劈头盖脸的就骂:“你们园艺班的人在4库蹲一上午了,你特么也看得下去眼?赶紧把人接回去!”

    马友良被骂得直懵,“不是张海权去领人吗?”

    大姐咆哮,“他领个屁!那黑心狼等着巴结许副厂长呢,你给我赶紧的!”

    “还有,张海权说后勤宿舍没地方了,你自己想想办法!”

    啪的一声把电话就摔了。

    摔完还不解气,掐着腰就骂开了,“一个个也配叫老爷们儿?欺负个小年轻倒长本事了,和厂办争奖金的时候怎么都软趴趴的?”

    “他娘的!都特么欠骂!”

    几个同事见怪不怪,这大姐的爆脾气在全厂都是出了名的,别说张海权和马友良,厂领导来了她也不惯着。

    .....

    再说楚开来这边,又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心里已经确定这是被针对了。

    这时,就见一个穿着涤卡工作服,面膛黝黑的老汉蹬着28自行车急匆匆的过来。

    停在楚开来身前,“楚开来?”

    楚开来赶紧站起来,“我是。”

    老汉一听,瞪眼大骂,“他妈了个蛋的张海权,还真干得出来哈?”

    “马友良,园艺班班长,你以后跟我混了。”

    说着话,麻利地把楚开来的行李绑在车后架上,“走吧,我带你去花窖。”

    楚开来空出手,赶紧抢着推车。马友良也不推辞,背着手和楚开来并排走。

    “张海权就不干个人事儿!”

    也不瞒着,把本应是环卫股接人,张海权却故意拖着,最后还得他自己来接的事都抱怨了一遍。

    基本和猜想的差不多,不过也通过老马话里话外的语气听出来了,刚刚那个大姐确实热心帮忙了,而眼前这个老马也不是啥坏人,至少没和张海权一起挤兑他。

    老马是个直性子,心里有啥就说啥,也不管楚开来脸上挂得住挂不住,骂完张海权又开始数落楚开来。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还耍流氓呢?那小玲多好个丫头,你胡咧咧个啥?”

    楚开来苦笑,“马叔.....我真没有!”

    当下也把自己“耍流氓”的过程和马友良说了。

    当时的情况就是,临近毕业,虽然这年头技校生都包分配,但谁不想进大厂?

    所以,大家都永丰厂和学校两头跑,争取进厂名额。

    那天正好和那个许小玲在路上碰到了,因为是同班同学,就一起搭伴回学校。

    然后.....

    初夏小风那么一吹....

    空气那么一清新....

    天再那么一蓝....

    再加上楚开来进厂已经是板上钉钉,气氛到位了。

    当然,也有一点点美人在侧的虚荣心。

    许小玲的模样即便是放在2023年p图造假加物理美颜的时代,也绝对称得惊艳。

    总之一高兴,就哼了几句。

    然后还没哼哼完,许小玲脸歘的一下就红了。

    更要命的是,被几个大嘴同学听见了,越传越不像话,越闹就越大,甚至惊动了学校。

    也幸亏学校念在马上就毕业了不想把事闹太大,所以只是口头批评了一下,否则还不定怎么着呢。

    “我就哼了几句港台的歌词,就被说成耍流氓了。”

    马友良愣愣的听完,原来是这么回事。

    蹦出一句,“什么港台歌词?那就是资本主义毒瘤,要不得!”

    楚开来,“......”

    好好好,李健老师成资本主义毒瘤了,上哪儿说理去?

    但是,情势比人强啊,“是是是....师父说的对!”

    马友良再次皱眉,刚才还叫马叔,勉强接得住,怎么又改口叫师父了?

    “你这孩子不老实,油嘴滑舌的。谁是你师父?认你了吗?”

    楚开来呲牙笑,“早晚的事儿!”

    在这个年代,师徒名分很重要,工厂里全是老带新。而且这个师父不是随便叫叫的,是要认一辈子的。

    马友良却是一本正经,“咱园艺班没啥教你的,别叫师父。”

    楚开来,“学的是人情世故。”

    马友良,“......”

    着实有点招架不住楚开来顺杆就爬的死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