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晨曦的光芒笼罩在脸上，朦胧中看见旁边的黑色皮椅上坐着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乌黑的短发，苍白的衬衣，他的侧颜看上去颧骨有点突出，面容似乎有些憔悴。

    许枫慢慢爬起身，他认出了那个人，下意识说道：“徐月吟？这里是……”

    周围的布景还是有点熟悉的，熟悉的办公桌，还有桌子上厚厚一叠材料，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各样的刀剑——这里是剑道社社长的办公室。

    徐月吟转过椅子，默默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许复杂。他淡淡说道：“你醒了。天亮的时候你自己走到了这里，然后就晕到在我门前了。”

    是吗？但好像完全没有印象了……最后的记忆好像是被周琰刺穿的那个时候，然后就在那个神秘的宫殿里又遇到了悲伤教会的教主。我怎么会走到这里？难道说，是她控制了我的身体吗？不过最要紧的还是，让徐月吟回答一些问题。

    许枫背靠在床铺上，质问道：“徐月吟，那些失魂者跟你有关系吧？”

    “你觉得是我在制造失魂者？”

    “我不确定，只是有这种感觉。”

    徐月吟的眉头皱紧了，沉默了一会，然后反问道：“那我制造失魂者后，为什么不亲手杀掉，毁灭痕迹呢？”

    确实如此。如果真的是徐月吟制造的失魂者，那他完全没有必要像清道夫一样去寻找他们。那么制造失魂者的到底是谁？悲伤教会吗？但那些人都在悲伤教会的祭祀大厅，他们也完全没有理由放着失魂者不管吧。

    “你应该知道是谁制造失魂者吧？”许枫停顿了一下，“既然你与悲伤教会有联系，那你应该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徐月吟走到窗口，平静地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纸烟，点燃后微微吸了两口，语气平淡如水：“嗯，那又怎么样？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许枫一瞬间感觉急火涌上脑门，他翻身下床快步走到徐月吟的身边，一把按住了徐月吟的肩膀，强压着怒气说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报告异能管理局？”

    “异能管理局，呵呵。”徐月吟的笑声有点尖锐，“有些事情只能我自己解决，你不会理解的。”

    许枫的声音有点急促，他霹雳连珠一样问道：“那你能彻底解决这件事吗？你能保证不再有无辜者牺牲吗？”

    徐月吟意外地没有回答什么，他只是默默地抽着烟，额头的皱纹拧成了“三”字，许久没有回答。

    许枫叹了口气，拍了拍徐月吟的肩膀：“你做不到，是吧？”

    “无辜者的牺牲与我无关，许枫。”徐月吟抖了抖烟灰，随后随手把烧剩一半的烟头按进了烟灰缸里，“我只能保护与我有关的人，包括你，许枫。”

    许枫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让我留在悲伤教会呢？”

    “你不明白吗？如果你昨晚没有留在悲伤教会，你已经死了。”徐月吟双眼凝视着许枫，突然如同见了鬼一样恐慌地后退几步：“怎么可能？这怎么会……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枫顿时感觉有点茫然：“什么？你突然在说什么？”

    徐月吟靠在办公桌旁，顺手拿出了旁边的刀刃，瞬间拔出太刀指向许枫：“你居然离开了那里，这是怎么做到的？”

    许枫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但他已经在徐月吟的眼神中很少地看见了恐慌和惊讶。他完全没有想到一直以来沉着镇定的社长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许枫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看见了什么，徐月吟？”

    徐月吟发现好像没什么异常之后深吸一口气，随后放下了刀刃，稳定了心情后问道：“你在悲伤教会见到十字架上的那位了？”

    许枫微微点头：“是的，你说的应该是悲伤教会的教主，名字好像叫血璃。”

    原来徐月吟害怕的是那个人，不过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见过他？

    “说得通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会一大早突然倒在我办公室前面了。”徐月吟沉吟几秒后说道，“你现在确定——还真的是你自己吗？没有被什么东西控制吗？”

    许枫伸出手舒展了几下手指，随后摇了摇头：“没什么东西控制我。”

    “但我在你身上看见她了。她就……”徐月吟噎住了嗓子，咽了一下口水说道：“她就趴在你的肩膀上，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你真的不感觉肩膀有点重吗？”

    许枫听后不由瞳孔一缩，他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什么都没摸到之后愣了一下，随后右手捏成剑指放在胸前：“穿破黑暗，解开面纱。”

    “别！”

    办公室内瞬间变得苍白，一瞬间他愣住了。

    徐月吟的办公室里居然也有怨灵！

    而且并不是一个怨灵，有三个鬼魂横七竖八地躺在各个地方——墙角的无首武士、床边趴着的鬼婴，甚至还有挂在吊灯上的女鬼……那个女鬼居然就是昨天晚上在悲伤教会袭击自己的鬼魂。

    之前在悲伤教会看见那个女鬼的时候，她的脸庞张成血盆大口完全扭曲了，这时候看见正常状态下的她才发现，她其实是个很美丽的女人，而且和血璃看上去非常相似，很像一个女学生。

    许枫喃喃说道：“这里，怎么回事？”

    他从来没有在徐月吟的办公室使用过灵界浮世，没想到这里居然是这种样子。

    徐月吟眯了眯眼睛：“你能看见了。我记得你之前并不能完全看见怨灵的真容。”

    是的，怨灵和灵魂残迹不一样，怨灵是有极大悲愿未能完成，而且自己具备强大能力的魂灵。而灵魂残迹这是死者前往灵界之后，在生者世界留下的残念和幽影。普通人死后一般只会留下灵魂残迹，而不可能变成怨灵。怨灵的能力更强，更擅长隐匿自己，之前的灵界浮世确实无法照出怨灵的样貌，但现在不同了。许枫明显感觉自己与灵界的契合度变高了许多，因此对灵体的感知力也提升了很多。

    “偶然学会了。”许枫咬了咬嘴唇说：“徐梦夏之前说过你的能力是和鬼魂达成契约，看来事实确实如此。”

    听到徐梦夏这个名字，徐月吟的眉头微微跳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许枫的身后，那里确实在灵界浮世的映照下有一股诡异的血红色雾气，但徐月吟能够看见那股雾气的真容。

    那团雾气凝聚成了一个人形的幻影，一头血色的瀑布长发垂落下来，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大清早还不让人睡觉了吗，我才刚刚睡一个多小时。”

    许枫转过头，认出了那个身影——自然是悲伤教会的教主血璃。

    “你怎么……”许枫瞬间明白了什么，之前自己在梦境中遇到血璃居然是因为血璃一直依附在自己的身上，甚至控制自己进入了她的意念世界。

    徐月吟警惕地看着血璃，干涩地说道：“教主，这可和我们之前约定的不一样。”

    他的额头流下冷汗，心中只想到“不可能”这三个字。血璃根本不可能在这里，自己之前和血璃的契约也不可能失效才对，就算是再强大的鬼魂，也会受到灵魂契约的束缚吧。

    “约定里有我不去附身他吗？”血璃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有些委屈地说道：“没有，你怎么能诬陷我？”

    徐月吟哑口无言，他根本不会想到血璃居然能附身别的异能者。如果她原来就会附身，为什么不早这样做，非要等许枫出现？

    血璃环顾了四周，目光停留在悬挂的那个女人身上：“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真是巧合呢。”

    那个吊在灯上的女人突然坠落下来，直挺挺地看着血璃的面前，杂乱的头发里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嘶哑的声音怒吼道：“是你，居然是你！你居然出来了，你怎么会出来！！！”

    随后她就伸出手去抓向血璃的脖子，但就在触碰血璃的一瞬间，血红色的诡异能量蔓延向她的手臂，她的整只手瞬间溶解成了一滩血水。

    血璃只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做，无奈地说道：“虽然鬼魂能用灵力修复自己的身体，但也不能这样随便浪费吧。”

    一切灵体都无法抵御罪恶之血的腐蚀，那种力量来自灵界的最黑暗处，乃是惩戒罪人的本源之力。

    那个女怨灵似乎没有感觉到手臂溶解的痛苦，她恶狠狠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永远消失。”

    血璃只是摆了摆手：“说这句话的人太多，我听腻了。”

    随后血璃看向了那个无首武士，微微点头道：“你果然还是驾驭了它的力量，算是我的意料之中吧。我亲自给你的这个礼物，你满意吗？”

    许枫明白了，原来徐月吟和悲伤教会的合作，就是为了这种强大的怨灵吗？那徐月吟又付出了什么？帮助悲伤教会做了什么？

    徐月吟皱紧眉头，他感觉到血璃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对血璃依然不能放下警惕。他淡淡说道：“还好，勉强能应付一下白幽了。”

    血璃微微一笑道：“除了你应该没有人敢从白幽的手里抢人了，我确实欣赏你的勇气。”

    许枫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已经明白了昨天晚上其实是徐月吟利用控制怨灵的能力袭击自己。而徐月吟似乎又在与某个特殊的组织为敌，这个事情变得更加难以琢磨了。但目前还是先把最关键的问题弄清楚才对，那就是血璃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身上。

    许枫问：“用怨灵袭击我，是为了让我留在悲伤教会吗？”

    “当然。”徐月吟抽了抽嘴角：“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能把这个家伙带出来。”

    血璃不悦道：“居然称呼我是这个家伙，未免太不礼貌了，徐月吟。我有名字的，叫我血璃才对。”

    许枫突然想到，既然徐月吟的异能是驾驭鬼魂和怨灵，为什么他对血璃还是如此忌惮呢？那应该只有一个可能吧——血璃的强大远远超过他的可控制范围。

    而血璃，这个一直祭祀活人的恶魔居然会一直附着在自己的身上。能够让周琰和徐月吟都忌惮的恶灵，恐怕实力还在S级异能者之上。现在自己的生命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掌控了，许枫非常确定，血璃如果想要取走自己的性命，那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许枫问：“你依附在我身上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为了自由。”血璃淡淡说道：“我只能在灵界表象中才能自由行动，如果你解除异能，我也会完全失去行动力。虽然这样的自由是受约束的，但也至少比被挂在十字架上好很多。”

    那个女怨灵紧紧盯着血璃，她全身散发着浓郁的怨念，却一直沉默不语。

    血璃撅着血红色的嘴唇，对夏沫说：“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和徐月吟达成契约，让我猜猜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杀我吗？”

    徐月吟听到后脸色一变。

    夏沫抬起手慢慢分开了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张和血璃有些相似的，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庞。她的眼角垂落着漆黑的泪斑，干瘪的嘴唇有许多干裂，完全不像血璃那样精神焕发。

    夏沫冷冷地说道：“是我召唤了你，当然应该由我来除掉你。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就现在杀了我，不用牵连别人。”

    “哈哈哈。”血璃意外地笑得前仰后合，她一边笑一边说：“你们世界的人真的有趣，明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一直想着别人，真的是很……嗯，该说是愚蠢还是卑微呢？如果我愿意，我大可以把你们都杀了……”

    许枫挥了挥手，灵界浮世的效果瞬间消失，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血璃的身影也瞬间消失。

    许枫的脑海中顿时响起血璃的声音：“喂，打断别人说话可是很不礼貌的！现在放我出去！”

    许枫不咸不淡说道：“我听腻了。”

    看来血璃说的完全属实，她只有在灵界浮世的状态下才能显现出来。

    徐月吟依然能看见许枫身后那张在血雾中若隐若现的脸庞，但他明白血璃目前也不可能直接出来威胁别人了。他放下了刀，缓缓说：“看来你确实和我有些类似，至少我们现在都是被鬼魂缠身的人了。我突然改变决定了——我觉也许，你可以和我一起处理这件事。”

    “嗯？为什么？”许枫很惊讶，他没想到徐月吟突然就改变了想法。

    “因为你已经不可能摆脱了。如果仅仅是黑夜深处的梦魇，我还能帮你逃离她。但悲伤教会的这位不是已经依附在你的身上了吗？”徐月吟停顿了一下，“你现在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吗？”

    许枫问：“所以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随后他翻开桌上的一封档案，推到了许枫的面前:“这是最新的失魂者活跃地点，你觉得你能解决吗?”

    许枫沉默了几秒，随后问:“要杀了他吗?”

    “失魂者不是人类，你觉得呢?”

    “真的没有恢复的办法，你这么确定?”

    徐月吟冷冷地发出一声“切”的声音，随后说:“不愿意沾血的剑，不会成为一把好剑的，许枫。你太喜欢去怜悯别人了，以至于无法在真正的生死战斗中成长起来。仅仅是比武练剑，根本不能提升任何东西。”

    许枫沉默着，没有回答。

    徐月吟脸色凝重道：“邪灵仍然在寻找你，悲伤教会是可以暂时地保护你，但你终究不能自保。再不去战斗再不去面对，就太迟了。之前我会希望你远离这件事，但现在你已经不能摆脱了，所以你必须能自保才行。”

    是吗?原本只是想调查一下这种事情，却已经完全无法抽身了。血璃确实说过，我必须为了自己而战斗，为了活着而战斗，就是这个意思吗?不管怎么样，为了弄清这一切的真相，战斗已经不可避免了。

    “那我接受。不过这件事应该只有在夜里才行吧。”

    “是的。但你不能永远在悲伤教会躲着。所以去和死亡赛跑吧，如果你能活下去的话。”

    说完之后，徐月吟拿起了办公桌旁边的一把铮亮的剑刃，直接丢向了许枫。

    许枫接住了，抽剑看了一眼，明亮的剑刃上倒影出他的脸庞。

    “好，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