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是林司禾最熟悉的家乡，可她看到眼前被烧得一片废墟的家时，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了解这个所谓故土。

    裴越目光盯着土墙根一道很浅的的黑色迹印，被人用草灰特地盖过，却遗留了个小边角反着光。裴越不细看也知道那是桐油灼烧过后的痕记，他脚尖一点，顺势扬起尘土将其盖了。

    林司禾和阿若站在废墟外面殷切地等着结果。

    裴越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查看了一圈，走回来。

    林司禾连忙问：“大人？”

    裴越抬眼，想装得若无其事，但是看到林司禾红红的眼眶，他还是犹豫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默契，裴越的犹豫，林司禾一下子就明白了。

    裴越移开目光：“走吧，没什么看头。”

    林司禾不肯罢休，委婉道：“我原本以为那几天下了雨没有这么干，这场火多少能为我留一两间房屋。”

    她这话里有话，是在问起火原因。

    见她如此执着，裴越想了想，还是回答：“嗯。”

    林司禾咬了咬牙：“谢谢大人，我知道了。”

    阿若听得满头雾水：“你俩在打什么哑谜？”

    贺之信在一旁被阿若蠢笑了，讽道：“脑子不够听着就是了，说出来多丢人。”

    见林司禾陷入悲哀魂不守舍，贺之信埋怨裴越：“裴大人，把我的人吓坏了要赔的。”

    裴越盯着他：“她不该知道吗？”

    贺之信也毫不留情：“那你刚才用焦灰盖什么？”

    裴越并没隐瞒，直言：“本想骗她的，追查这件事意义不大。”

    贺之信被这样的坦荡猝不及防冲撞了一下，有些无语却又好笑，许久他指着裴越：“裴越，我发现你这个人吧！说你正直，你又不干人事，说你奸邪吧，你又坦荡得很。我是第一次见你这种真诚的王八蛋。”

    真诚的王八蛋，话糙理不糙。

    裴越看了他一眼，回答：“彼此彼此。”

    贺之信摇头，笑道：“不，我跟你不一样，我一肚子坏水，黑透了，但会偶尔发发善心。”

    裴越听得笑了一声。

    贺之信又补充一句：“偶尔还会起点色心。”

    裴越听着没回答。

    见裴越没反应，贺之信故意用肩膀撞了撞他：“你说这穷山恶水怎么就生出这样的仙女儿来了，是不是？”他说着看了一眼林司禾的背影。

    裴越还是没开口。

    贺之信来了劲：“裴越，都是男人，别装了。像你刚才那样坦荡点不行吗？”

    裴越被说得烦了，开口道：“贺之信，你当着父母官打我子民的主意，就算是自首也不必每天提好几次吧？”

    贺之信双手一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请问大人，我犯哪条律例了？”

    裴越拍拍他的肩膀：“只要你愿意，不怕没有罪名，我定替你寻个体面些的，配得上你身份的大罪。”

    贺之信知道他在说笑，也揶揄起他：“裴越，我听说你去年才中状元，今年才入官场，怎么这草菅人命这套为官之道这么轻车路熟？跟你爹学的？”

    此言一出，裴越许久没有回答，贺之信转头看去，才发现裴越正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贺之信一瞬间头皮发麻：“裴越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裴越看了一会，才重复问道：“你刚才说我爹？”

    显然，一般人会称呼“裴尚书”“裴大人”“令尊”，阴阳怪气些的会叫声“裴次辅”，但对裴越用“你爹”这样随意的称呼，贺之信是平城里的第一个。

    一时口误，让贺之信毛骨悚然。

    裴越到底是不是人？！如此细微的破绽都能被顷刻抓住！

    想到这，贺之信连忙找补：“怎么了？我是江湖人，犯不着巴结你们这些权贵。”

    “哦！江湖人。”裴越附和地点头，“我说什么了吗？”

    他诈我！贺之信追悔莫及，自己刚才草率了，不该反应如此剧烈。

    只见裴越目光仍然不断地在贺之信身上游走，最后准确地落在他腰间双刀的刀柄上所刻“鹤”字上。

    贺之信连忙捂住刀柄：“裴越！你再敢乱来！”

    眼看贺之信就要跳脚，裴越又加了把火：“贺帮主，乱来？贺帮主怕我乱来什么？”

    似乎是戳中贺之信的死穴，他面色凝重，久久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

    裴越适可而止，放过他：“没事去考个功名吧，有这能耐多少为百姓做点事。”

    谈话间，却见村民一股脑往河边涌去。

    “出事了，又一个掉河里去了！”

    “哎呦，都怪今年送傩没送走，索命来了，这是第三个了，不知道这次是谁家的女儿。”

    来到河边，村里人已经围了好几圈了，听得里面哭喊的隐隐是安惠的父母。林司禾连忙拨开人群，果真看到安惠苍白地躺在芦苇杆上，浑身湿透，双目紧闭。

    裴越连忙上前查看，探了安惠脖颈处脉搏，朝周围喊：“还有救，快搭把手救人！”

    一听有救，安惠爹手都在颤抖：“快救救我的小惠！”

    可周围人都不敢上前，只有林司禾连忙蹲下去帮忙。

    裴越指挥：“把她口中污物清除，下巴上抬，向她嘴里吹气。”

    林司禾满脸震惊：“吹气？”

    裴越来不及多解释，道：“口对口吹气，快照做，这是回生术！”

    林司禾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信裴越，她顾不得这么多，深吸一口气朝着安惠嘴里吹去。

    此时阿若也赶了过来。

    在阿若辅助之下，约过了一刻钟，安惠一声呛咳，突然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众人纷纷惊呼：“活了！活了！”

    林司禾松了口气，瘫坐在侧，感激地看向裴越。

    裴越碰上她的目光，不知为何耳根子刷一下就红了。

    安惠爹对着裴越跪下：“多谢英雄救我女一命，敢问英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