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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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无妄之灾

    突然发疯不算犯事,但发疯之后杀人就肯定算了。

    第二日一早,甚至天还只是蒙蒙亮,林司禾又来到了县衙,明镜高悬。

    是再一次被村民们五花大绑抬进的县衙。

    与上次不同,这一回她的旁边,一张担架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尽管盖着白布,血水还是沁出来,染得白布斑驳,可想尸体死状有多惨烈。

    杏花村村民联名告林司禾杀害村长林永寿。

    裴越看了状子,扫了一眼堂下的惊恐万状的林司禾和义愤填膺的村民们,什么也没多说。

    人命官司是大案,近三年卷宗都没有几个。张师爷时不时瞟一眼堂上的年轻老爷,心想这小子肯定连死人都没见过,看他这次怎么断?

    林司禾惊惧地把头偏向一边,尽量不去看那可怕的尸体。她的嘴被气愤的村民用臭麻布堵住,一个字也说不上。

    仵作从堂外匆匆进来,裴越一声不吭走下堂去同他一起掀开了白布。

    白布掀开的那一霎那,满堂唏嘘,裴越用袖子捂住口鼻,忍不住皱眉回头避开。

    他这一回头,便看到了地上快要被血水沾染的林司禾。

    眼见血水顺着地面就要爬上她的衣袖,裴越开口道:“把疑犯抬远些,不要干扰到仵作勘验。”

    满堂血腥气,熏得人头晕眼花直犯恶心。裴越背对尸身站立了些许,稍微好些便才又回过身去。

    林永寿的躯体就这么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两眼圆睁,神色狰狞,脖子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划破动脉,翻出的肉里血凝固在上面,旁边放着一枚护甲。

    没错,就是“狐妖”手上的黄铜指甲。

    更可怖的是,他的腹腔一道巨大的伤口,里面内脏还保持着翻开的样子。

    裴越忍住不适围着尸体看了一圈,目光无意中又扫到一眼被抬远的林司禾。她离尸体很近,被绑着被迫看着尸体,无法动弹。此时满噙着泪,眼神惊恐,如一头落入陷阱的小兽一样怕得发抖。

    裴越往侧悄悄走了一步,挡住她对尸体的视线。

    仵作初查勘验完毕,禀报道:“回大人,死者男,年岁四十左右,身高五尺七寸,根据尸体情况,大约是死于昨夜子时,颈部是致命伤,长约两寸,钝器所致,贯穿颈部,导致大量出血。另腹部一道利器伤,脏器破损。”

    裴越其实看尸体的时候心里就有点数了。张师爷伸头缩脑几番想看尸体又怕记漏,边听边咋舌。

    仵作接着道:“颈部发现一枚金属护指,长两寸半,与伤口吻合。其余无外伤。”

    裴越听着,皱眉思索一阵,问:“这护指是凶器?”

    仵作比着伤势,推断出:“按伤口目前看是的,但还需具体剖验。”

    连仵作现场都能断定个七七八八了,一时满堂唏嘘,村民愤怒不已,纷纷骂道:“妖女!!”

    林司禾“呜呜”地拼命摇头。

    裴越示意衙役制止喧哗,然后高声道:“仵作将尸体带回仔细勘验,记录签字后送来。现在开始审案。”

    尸体被抬了下去,血水也很快被冲洗掉。林司禾挣扎着不愿意被抬到尸体停留过的地方去。

    裴越心中有数,一声惊堂木下:“给嫌犯松绑。”

    一时村民纷纷反对:“大人此女才杀了人,她是狐妖附体,万不能松绑。”

    裴越面无表情回答:“按大昭律,县衙及以上处理刑狱之事方可行刑,本官还未下令动刑。私用刑罚,按律该杖二十,可有异议?”

    村民们纷纷沉默了。

    “来人,解绑,松口。”

    张师爷边听边翻《大昭律》,心想这小子难道把这么厚厚的书背下了?

    林司禾被解了绑,跪在地上,她双手抱着自己,缩成一团,浑身战栗,显然被吓得不轻。

    裴越又道:“原告杏花村村民,请将案由如实陈述。”

    一村民代表跪在堂上,大声道:“大老爷,前几日,村长因被衙门打了板子,不能动弹,在老宅里养伤,他媳妇死的早,家里就俩女儿,一个才十岁……”

    这么多话,张师爷记得手疼,不耐烦嘀咕了一句:“捡要紧的说。”

    “就是昨天戌时上下,同村小鱼看到林司禾一个人往村长老宅方向去。”

    小鱼在人群中露出头:“是,大人,那时候天都暗了,我喊她也不理我,我追上去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村民代表继续说:“然后戌时末,老宅旁边的徐二,听到村长老宅有狐狸叫,便去敲门问问小柳儿,谁知看到小柳儿和小桑子吓得从屋子里跑出来,他好奇去看,结果看到林司禾正在村长床边。”

    徐二也立刻站出来:“大人,草民担心两个小姑娘在家遇上狐狸,便过去瞧瞧,亲眼看到林司禾戴着那副指甲,站在床边,村长身上全是血,可吓人了。”

    小柳儿哭哭啼啼道:“我家夜里都是锁了门的,没人进来,我不知道林司禾是怎么进来的。但我看到她在我爹的屋子里站着。”

    不仅张县丞,连衙役们都听得汗毛倒立。

    陆续还有好几个村民都说见到林司禾往村长老宅去。

    林司禾禁闭双眼瑟瑟发抖。

    裴越一拍惊堂木:“疑犯林司禾回话。”

    林司禾吓得瘫坐在地,仰头无助地看着他。

    裴越问:“林司禾,昨夜戌时你在哪里。”

    林司禾颤抖着摇头:“大人,我不知道……”

    张师爷停下笔,露出鄙夷的神色。

    裴越又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司禾说话颤抖又哽咽:“大人,我昨天晚上又做梦了,我梦到好多狐妖,我醒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外面,我真的不知道。”

    “胡说八道。”张师爷忍不住插嘴,“这种谎言,我见得多了,还没想好借口就说不知道。等编好了再来翻供。”

    “师爷老爷说的对!”一听衙门的人都这么说,一时民声附和。张县丞在县衙里既是县丞又是师爷,但老百姓只知道知县,县丞拗口,大家都喊他“师爷”。

    阿爹阿娘站在人群中,满眼绝望。

    “啪!”裴越一声惊堂木下。

    听裴越平静地开口:“疑犯,收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