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九点钟的新宿是特别的。

    因为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有好多成年男人，头发染得花枝招展，还不自知的穿着穿着高校服装扮学生，站在很奇怪的店门前在吆喝。

    “专门哄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赚快钱？啧，真是世风日下啊……”平田坚过路时仔细端详了下夜店门口那堆招揽的男人们，而后嫌弃摇头。

    一瞧就不靠谱的渣男容貌，笑容也是浮于表面的虚伪，不过是些穿着四流批发制服的三流牛郎罢了。

    闲庭信步绕过这些路障，再走了约有七八十步的距离，他便到了今日的聚餐地点。

    身为一名标准的社会人，每天醒来，都要阅读和回复许多消息和邮件。

    哪怕再不情愿，腰酸背疼眼球干，也还是得继续干活。

    一杯茶，一包烟，一份文件坐一天。

    唯一能令人感到些许欣慰的大概只剩夜生活的欢乐时光了……

    逛了许久，一路观赏过街区边的短裙与大白腿，终于到达目标地点的平田坚将手掌放到一家高级居酒屋的推门把手边，满脸肃穆。

    ……

    同学会亦是战场。

    古有关云长单刀赴会，今有平某人败尽宵小。

    男人昂首挺胸，在推开门的一刹那，迎面就跟几道视线撞上。

    火花交错。

    只见并不算宽敞的小屋子里，男男女女围成一圈坐在桌边。

    “哟哟，班长，你总算来了啊！”带头一人看到来者，忍不住出声打招呼。

    平田坚抬头，顿了一顿。

    他的目光平视着眼前的老帅哥，对方有着超越寻常社会人的阳光气质，现充至极，是在那些成日都在加班的白领身上所见不到的。

    昂首直腰，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还不经意露出自己的江诗丹顿大金表。

    如果不是托着俩菜盘子，表明了临时上菜员的身份，这几乎就是妥妥的中年魅力男星穿过遍布闪光灯的红毯，享受中老年影迷的尖叫，领取电影学院奖的神气范儿。

    “……你哪位？”平田坚试努力在脑海里翻找记忆，却发现自己愣是没从同班里回忆起一张相似面孔。

    “我？我上坂剑介啊！”

    啊——？！

    平田先生努力的把面前这位看上去俨然能做都市顶级猎食者的男人跟记忆里那个圆滚滚的身影联系在一起，却发现总有一种超脱现实的违和感。

    “……确定不是恶作剧？”平田坚有些艰涩的按揉眉心，还是不敢置信。

    女大十八变，男大核聚变。

    所谓‘肥仔都是潜在的优质股’，过去自己还不怎么相信，却不曾想竟真有实例出现在自己眼前。

    摇首叹息间，他顺着面前男人让出的位置坐在椅子上。

    “大家，班长到了啊！”上坂剑介随手放下手中的餐盘，转身向其他人提醒。

    可惜早就到场的十几位男男女女并没有多少反应，他们的眼神只是紧盯着上坂剑介刚刚端上的盘子里的牛肉片。

    “咳咳……”平田坚轻咳一声，想要继续凸现存在感，重拾昔日身为班长时候执掌班内生杀大权的威风。

    可惜还是没有什么人想要理他。

    “你感冒了？”一人忽然抬头看他。

    “没有。”平田坚摇头。

    “那你咳什么？”对方皱起眉头，“这意思……莫非是还要我们特地表示一下欢迎么？”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过。”平田坚说着，神态自若的点头。

    “……”

    大家都是毕业二十多年的老油条，最多也就是在上司面前唯唯诺诺，当个现代奴才回复“好的，收到”。

    平日里吃瘪的原因在【职权高低】，现在到同学会上就没了这层障碍，只讲究人人平等。

    于是众人集体不约而同给他抛了个白眼。

    “唉，真是人心不古……”平田坚摇头叹息，从桌上拿了个杯子倒翻过来，准备喝口水解解渴。

    “哎，喝水有什么意思！”桌边一男子为他递上一瓶包装低调但却难掩高贵气息的湛红色液体，“来来来，上这个，地道的洛萨诺红酒，绝世珍品，是剑介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搞来的。”

    其实也不用过多吹嘘。

    一看到它那包装，还有瓶身上面的酒标，就能感受到那股不同寻常的高贵气息。

    以西班牙的田园风光为主体，边上用酒庄名“Lozano”的首字母作框幅点缀，整体观感就像是在欣赏一副优质艺术画作。

    平田坚将酒瓶接到手里，给自己倒上一杯，然后轻轻晃了两下，递到嘴边小抿一口。

    ——味道一般。

    度数也不高，跟什么老白干比起来就是文艺少女和田坎大汉的区别。

    男人啧啧嘴，看了一圈其他人脸上的愉悦表情，有些难绷。

    身为顶级应酬人，昨晚在银座三进三出，夜战八大杯，已是丐版赵子龙的他，甚至半夜还应邀走了一趟涩谷按摩所，过了场丐版的白衣渡江。

    与昨夜的高难副本相比，今天这场同学会的强度有些不太行啊……

    “对了，那瓶喝完了没？喝完的话就把酒瓶给我吧，我顺手带回去。”上坂剑介拿起桌边的纸巾抽出几张擦擦手，转头看向平田坚。

    只是平田此刻却忽然莫名其妙发起了愣。

    带回去干嘛？

    他审视了下似乎变化巨大的高中同学，犹豫了半天。

    有些怀疑……剑介他不会是往这空瓶里灌了些普通红酒然后拿来糊弄老同学们吧？

    “拿回去收藏？”一边有人磕着花生问道。

    “差不多吧……”上坂剑介想了下，点点头，“现在上了岁数，上有老下有小，考虑到要养家糊口，所以个人兴趣只能挑些不怎么花钱的，类似集邮，收集这些专门由艺术家们专门设计的酒标就成了我的小爱好。”

    上坂剑介将酒瓶接到手里，把纸的那面慢慢转过来，朝着众人晃了晃。

    法国地理学家查尔斯·鲍梅罗尔说过：葡萄酒就像是画布的主宰，它并不单单是自然界的产物，也属于艺术的范畴。酒标也是其中一种艺术，当艺术与美酒融合，当视觉美感和味觉享受相遇，这是何等美妙。

    “理解理解，我偶尔也会调个休息日出去钓鱼。”现场传出中年老男人深有同感的附和声。

    “……”怎么回事？

    这种只有我格格不入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平田坚左看右看，发现大家好像都突然聊起了劲，只能独自低头去吃味道寡淡的牛肉片。

    “停一停，能把你们的话题收一下吗？没人想要知道一伙老东西双休日都在干些什么。”

    就是说啊！

    这里是同学会，不是你们这群老东西讨论钓鱼、野营的地方！

    平田颇为赞同地颔首，扭头朝声音来源看去，发现女性群体居然开始抗议。

    “嘴上说着白天在工作，晚上下班以后很累，没动弹的劲，家务全都是老婆在做，到双休日有空了却说什么想培养兴趣爱好，落下老婆孩子跑外面玩……真是自私。”

    似乎是在这堆原本聊得兴起的老男人身上看到了家中丈夫的影子，已为人妻十数年的女人们突然来了劲，脸上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批判着。

    有人中途深吸口气，抬手灌自己一口酒，眼睛中的战斗欲望燃烧得更加旺盛。

    啧……本人最爱的环节终于到了！

    平田忽然间来了点兴致，嘴角更是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须知人生也是分许多个阶段的，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七年之痒，退休养老，乃至挑选墓碑。

    很显然，到了这群人这个岁数，大多已经过了新婚后的甜蜜时光，人至中年后开始面临各种以往意想不到的难题，夫妻矛盾便是其一。

    所谓的【兴趣爱好】也不过只是一个借题发挥的理由罢了，没有这个，也肯定能找到其他缘由。

    某人往桌上环顾一圈，最后弯腰伸手从桌子底下拿起一瓶大升装的橙汁，把瓶盖拧开，起身给现场不喝酒的女同学们倒上。

    再一抬手，气势磅礴。

    “各位请继续！”平田坚笑眯眯的说。

    “虽然表现很绅士……但平田你这想拱火看戏的意思未免也太明显了吧。”坐在桌角的女人拿起他刚给自己倒满的果汁摇摇头，喝了一口。

    “没办法，我们单身汉是这样的，每每在酒局上碰到你们这些中年人抱怨丈夫或妻子如何如何的时候总能这般潇洒。”平田正色说。

    “啧！”

    已经沦陷在中年危机中的憋屈男士们嘴唇微动，默默竖起中指。

    低下头，叹口气，喝口饮料，大家不约而同的感慨起做人真不容易啊。

    “不过虽说我们这帮人谈起老婆就感觉头疼，谈起丈夫就感觉碍眼，但怎么着也还是有一样单身狗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上坂剑介坐回位置上，摇摇头，旋即神情从容而自然地举起酒杯，打算开启新话题。

    “你说是吧，新津？”上坂剑介挑眉微笑。

    平田坚微皱眉头，看着对方嘴角的弧度，他莫名想起了狐狸，没来由的感觉到一丝丝危险。

    再顺着上坂剑介的视线看去，然后找到一位身穿制式西装外套，但里面却隐隐可以看见纸片人痛衣的黑框眼镜男。

    搅……搅什么啦！

    一把年纪二次元味还这么浓？

    几乎用不着多思索，平田瞬间回忆起来了。

    对方叫新津诚，是当年班里最死宅的男同学。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变，面容加上眼镜，还有爱好都跟当年相似得很。

    心中有些感慨，平田摇晃着酒杯，小抿一口，嘴唇像染着鲜血，颇为的上流。

    也似乎是因为被特意点到名，新津诚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只是稍稍迟疑了几秒后，他还是站起身来，煞有其事的鞠躬。

    “下个月六号刚好是小女满岁宴的日子，如果有兴趣的话，各位可以前来参观，地点就在东京箱根神社附近的一家酒店里，虽然范围不大，但招待各位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旋即现场顿时陷入所有人都在微笑，鼓掌说恭喜恭喜的奇妙画面。

    有一种人类补完计划的既视感……

    平田坚皱着眉，顺着气氛拍了两下手掌，又打着哈欠，半撑着脑袋看手机，顺手点进消息里附带的各种没有危险提示的网络链接。

    “啊呀呀，没想到阿诚你家的也是女孩啊，那咱俩可真是有缘分啊，下次我整理一份育女宝典发给你。”上坂剑介抓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咂咂，同时搭着老同学的肩膀，犹如亲兄弟一样的不分彼此。

    “剑介你家也是女儿？这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平田咔嚓咔嚓的咬着花生米，随口一说，身体往烤架那边使劲凑。

    只不过这随口提的一句话，却始料未及的开启了潘多拉魔盒。

    “嗯嗯，跟你说，我家瑾酱超可爱！声音动听，长相也十分漂亮，见过的都说是绝世美人！今年刚好升学到上智，那可是私立三雄啊，知不知道？！”

    “……”

    知道知道，我跟你女儿联手能和北乔峰过十招。

    不过，平田发现身边这人好像突然间莫名有些激动，给人感觉怪怪的。

    “班长！你这是什么表情？为什么不说话？难不成怀疑我家瑾酱被过夸了？”上坂剑介脸色难看，眉头深深皱起，样子很是气愤。

    “……”平田坚张张嘴，有心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始。

    不是吧阿sir，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您这就全给脑补完了？

    “来来来，我给你看看瑾酱的照片，看完保证你也跟我一样觉得瑾酱是世界第一可爱的女孩。”男人主动招呼。

    “不是……上坂你有没有感觉自己的行为似乎不大对劲？”

    平田维持着微笑，只是那份微笑中略有一丝不自然的尴尬。

    感觉就跟遇上某种狂热安利单推的偶像宅一样……

    我为您女儿未来男朋友的生命安全感到由衷的担忧。

    平田坚被迫用眼神扫过他手机屏幕上的靓女艺术照。

    有点糊……另外，二次元味也有点重。

    又是纸片人的Cosplay服，又是现在年轻人爱的洛丽塔风格。

    最后甚至还有张傲娇高冷、佩以黑色洛丽塔风格的反派美少女照。

    “我怕说太棒了被你怀疑心怀不轨，但如果说不太行又感觉有些违心……”平田坚沉默了半晌才犹豫出声。

    “班长，你别说的我像病态女儿控一样好吧，说瑾酱好看我只有高兴的份，绝不会偷偷摸摸上门捅你腰子。”上坂剑介摆摆手，此刻他神态自然，言语清晰，全然没有刚才偏激的模样，“再说我把照片拿出来原本就是想在你们面前炫耀一下……”

    “好了好了，知道你家姑娘乖巧漂亮了，不用再晒了。”邻座女人咂咂嘴，十分不耐。

    瞥了眼其他人那副快被晒瞎了的神情，上坂剑剑介心满意足的收起手机。

    旋即摇头感慨起来：“唉，或许这就是人类无法摆脱的宿命吧，大家终归都是动物，生存和竞争的本能刻在骨子里。总得或多或少被逼着去得到什么东西才满足……”

    “确实，人是复杂的动物。”平田坚不由赞同道：“复杂之处就在于，我们难免会想将这种本能施加于他人，也难免被他人施加，人类社会本便奠基于其上。谁不想功成名就，多赚点钱享受人生呢？你我都是臭皮囊，凡夫俗子而已，有这种心理完全可以理解。而且，追逐名利也未必是件坏事，就像现在，要是兜里有钱，至少可以喊服务员多加几块牛肉，在同学之间也还能收获几句‘老板大气’的赞誉。”

    上坂剑介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最起码得一人多加一块才行。”

    平田坚赞同：“如果能再来点松露或者鱼子酱的话就更好了。”

    “那不行……钱包吃不消。”上坂剑介果断摇头。

    “拉了啊拉了，剑介，同学会这种拿来吹嘘装逼的场合，怎么能丢脸呢！”平田坚痛心疾首捶大腿。

    “先说好，激将法没用啊！”上坂剑介喝了口酒，“都一把年纪了，没人吃这一套了。”

    “啧，那还真是可惜——”平田坚唏嘘，仰天长叹。

    “……”

    现场男女各自打量一遍这人的相貌、穿着和打扮，不敢相信眼前这位不知何为颜面的人竟然会是当年那个笑容款款、人口皆碑的高中班长兼学生会长。

    就像是人设崩塌了一样。

    “按理说，像这种相隔二十年的高中学生会不是应该边回忆青春，边比较各自现在的生活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么？”上坂剑介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无奈地摇摇头，“怎么偏偏感觉班长你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其余人等也立刻赞同的点头附和。

    “有没有可能……其实班长他无所谓的原因是他日子原本就过得比所有人都好？”

    肚皮塞得满满当当，正悠哉悠哉的用牙签剔着牙的樱井，一个侧身，换了个姿势躺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全然不见在教室里那副训斥某位内田海王时的正经模样。

    “？”

    注意到周遭人朝自己身上聚焦的目光，还有那一张张浮现起起复杂、沉思、失神、惊愕表情的面孔，樱井不急不缓地伸着懒腰。

    “看劳力士表，再看这身西装，有钱是肯定的了，至少现在房间里能跟他比的显然没几个。”

    “至于家庭生活……只是没有晒出来过罢了。难道非要我跟你们说，其实人家早就儿女双全、生活美满了么？也就最近遇到了点小麻烦所以才不想提。”樱井不屑的说。

    “？”

    竟有此事？！

    平田坚听后惊奇，一时间不敢相信，我个单身汉是何时儿女双全的？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稍稍思考了一下，只能联想到家里某位将【徒有其表】一词完美诠释的存在——精通吃喝玩乐的竹达姓懒猪。

    男人挠挠头，心情复杂，有种会被奉先义子背刺的不详预感。

    “而且吧，光看脸的话，其实班长他家的男孩子比刚刚剑介他家那个玩Cosplay的姑娘化完妆还好看，甚至于说光凭这张脸，站到摄像机前演个特摄剧的主角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樱井用牙签插起肉片，滋着味，如诗人般的感叹。

    “怎么可能？”上坂剑介当然不信。

    谎言！地球上怎么可能存在比自己家瑾酱还可爱的生物！

    “有什么不可能的……”樱井摆手，用余光打量人，发觉上坂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样子，还有其他人脸上那股无法抑制的好奇，旋即他瞧了眼边上陷入思考、但没剩多少反应的平田坚，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手在相册里按下转发，将自己从别人那里保存来的新同学打瞌睡时的照片，传到最近才新建的高中同学怀旧群，给他们见识一下这年头的真·颜值天花板。

    【今井夏木：……特摄剧可能做不到。】

    【今井夏木：帮我问问班长，青春爱情电影有没有兴趣？】

    【今井夏木：我最近新搞到的剧本，叫《恋空》，女主还是新垣结衣演，台本剧情超级虐，按经验绝对能拿奖，现在就差一个颜值担当来充牌面，来就给优待。】

    “？”

    被嗡嗡嗡手机提示从被某只竹达背刺的幻觉中震醒的男人，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一脸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