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苏景行在周围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起床，从旧棉絮裹着的暖水瓶中倒水洗漱。暖水瓶中是昨天晚上烧的热水，经过一个晚上，还留着微微的温热。

    他投了棉布巾帕洗脸，用马鬃做的牙刷沾着牙粉刷牙，换上太学黑底白纹的弟子服，对着模糊的铜镜梳好头。来到庖厨烧水喝时，他注意到小陶缸里用于饮用的水已经不多了，盘算着时间，今天刚好是卖水人来的日子。

    云和城作为一个大城，城中用水是维持城市运行的基础保障之一。各个市里皆有公共水井，一些富裕的人家自己院中亦有水井；城中有九条水渠引水入城，其中大多数是引自绕城而过的大河云水；而在曾经的云国王宫旁，还有和风池蓄水，都足以供应城中用水。城中亦有律例明文规定，倾倒污水秽物有专门的水渠，距离取水处必须有一定距离，防止污染水源，滋生疫病，若有违反，轻则罚银，重则获罪。

    苏景行家所在的位置离公共水井不远，取用水非常方便。公共水井虽不用花钱，但书香里这井水带着涩味，还有一股土腥气，对苏景行来说实在难以入口。

    也有其他人不喜这样的井水，从水渠里打水用的。不过，水渠里的水虽然没什么怪味，也并不浑浊，却是流经多地未曾过滤的河水，出于心理和卫生考虑，苏景行也不愿食用。

    庖厨小陶缸里用于喝水做饭的饮用水，都是另外向卖水人买的。卖水人从其他地方担水过来卖，价格会高出不少，但水质口感都更好。

    苏景行收拾停当，便听到门外巷子里传来卖水人的铃声。

    推门出去，只见那卖水人一手赶着牛车，车上是一个圆柱形的大水桶，另一手拿着铃铛摇晃，时不时叫道：“卖水啦！桂花井的井水，又清又甜，好喝得很啦！”

    书香里这边的百姓家境都较为殷实，生活也较为讲究，不少人家都愿意多花钱买水喝。这边定期来的便有三四个卖水人，有城外桂花井的井水，羊角山的山溪水，还有城南甜水里的甜水井水。苏景行几家的水都买过，觉得这桂花井的井水最是清甜。

    苏景行叫住他，请他进来送水。

    “好嘞！苏郎君还是要两桶水？”卖水人一边问，一边拿起木桶，从车上的大水桶里打了一桶，熟门熟路地提着进去庖厨倒在小陶缸里。

    往返两次，小陶缸差不多满了。卖水人对苏景行道：“您是常客，十五个圜钱就行。”

    “好。”十五个圜钱两桶水绝对称得上贵了，不过只是饮用水，苏景行觉得还可以接受。

    付了钱，他出门在街边的食铺里随便吃了点早饭，然后背着书箱来到太学。

    李云山已经来了，正在同许灵犀说话：“……我昨天带着卜骨回去，我母亲就问我怎么想着给家中买汤骨，还说那骨头不好，叫我不要胡乱花钱，不懂就别乱买。简直让我都不知说什么好！”

    许灵犀纠正道：“准确地说，那还不是卜骨，而是未经整治的骨料。”

    苏景行跟两人打招呼，坐下后随口问道：“你们的卜骨整治得如何了？”

    许灵犀说：“已经煮去油脂了，我把它们挂起来晾着，打算过两天趁着休沐再继续。”

    李云山郁闷道：“我以前没煮过东西，只顾着控制火候去了，没及时加水，有一块骨头粘在铜镬的内壁上，似乎糊了一小块。这个……应该……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许灵犀挑眉：“你太不小心了，骨料受热不均，可能会影响之后卜骨整治，说不定还会对占卜结果有干扰。”

    李云山听了瞪她：“作为朋友，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给予点安慰吗？”

    “那好吧。”许灵犀从善如流地给予安慰，“你想，同窗里没煮过东西的人多了，肯定不止你一个把骨料煮糊的，别担心了。”

    “……”李云山表示，“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苏景行一针见血地对他指出：“以你这种醒灵时只想打瞌睡的灵性水平，用的又是这种随处可得的牛肩胛骨，就算骨料没有糊，你还真觉得你能占卜出多少东西吗？”

    李云山顿时豁然开朗：“言之有理！是我想岔了。”

    许灵犀听得一脸无语，深深感到自己与这两个在占卜上不求上进的人没有共同语言。

    李云山说她：“我这是对自己有清晰明确的认识。”

    这时，一位女巫者信步走入院中。她的身形丰腴，眉眼平淡而温和，圆润的脸庞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是教授巫纹释义的巫侍由琳。她为人并不严厉，身份是比博士低一级的助教，巫力也只是巫侍，在巫院众巫者博士中并不出众，却是太学生们最不想面对的几位师长之一。

    原因很简单，她主讲的巫纹释义实在是巫院太学生们的噩梦。

    巫纹是用符号，图形和算式来计算并引导巫力在外物上的运行，在炼器，禁制，阵法上都有广泛运用，但十分复杂。

    什么计算巫力运行轨迹，强弱转换，巫纹的定位坐标，空间形态，带入绘制巫纹使用的灵物的各个特性参数，考虑巫纹在不同环境下的变化，这些繁琐的条件和复杂的计算都不过是最基本的。

    在实际应用中，很多时候都会遇到多个巫纹相互影响，甚至叠加使用的情况。这就需要分析各个巫纹之间的关系，求出每个巫纹受干扰后的数据，并通过数据来调整巫纹减小干扰进行优化，然后再一个个重新计算调整后的巫纹以及巫纹组合。

    尽管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大多数常用的巫纹，不论是组合，排布，所需灵物，还是特定变化都已经有了定式，不需要每次都重新计算。但对于巫院太学生们来说，也必须掌握如何解读和绘制巫纹。

    巫侍由琳在大堂上首坐下，对众太学生们温和地笑着，说出令人猝不及防，倍感痛苦的话：“今日我们来一场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