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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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热火

    五月繁花怒放、草木纵情、一派欣欣向荣之盛况!

    十日晨,判营野道上的雏菊开的正盛,一簇簇鲜丽的小花昭示在浩渺的天宇下,它们自负于天地之间熠熠生辉。

    十日夜,判营五月第一场雨,突至。

    西护河外的野道上正蹲着一位身着黑装的年轻女子,因现时的光线很暗,只瞧得见她精致的侧脸。

    她左手握着一小束含珠带露的红色雏菊,右手伸在雨幕中百无聊奈的挑弄着雨丝。

    她闭着眼,头微扬,像是五月天地间独在的一抹冷霜。

    今夜的雨应是不大正经的,它过分的贪图了世上五彩斑斓的美色,只见它明目张胆的滑过细腻的如上好白瓷般的肌底,接着浸润了一张它觊觎已久的唇。

    它做了,许多人想做的事。

    年轻女子不经意的抿了下唇,竟是润泽的,于是她缓缓睁开双眼,暗夜之下,她的眼前是风雨飘摇。

    五月的天落雨,还是有些凉。

    于是她收回手站起身来,对身后的夏往说道:“这是五月以来判营下的第一场雨。”

    夏往闻言,先是脚步轻缓的往后退了一步,保持了他与她之间一贯的间隔距离后,才恭敬的回答:“雨势再大,也落不到您的身上。”

    年轻女子听后轻声一笑,稍稍甩了甩手,抖落了自己心甘情愿惹上的雨珠。

    少顷,她转身看向夏往,嗓音很是淡薄:“我是不在乎这些,我只是不想让这场雨下的太过绵长,不想让这雨落到不该落到的地方。”

    她的话意有所指,夏往猜出了几分,虽是几分,他心中的风暴却开始席卷起来。

    他忽地将头抬起,迅速地掩盖了眼中飞舞的沙。这个举动只不过花了两秒,两秒一过他再次低头,看向眼前的女子,却是不想瞧见了一双清冷的眼,这双眼疏离的令他胆怯。

    他压住了自己的情绪:“有些事不是想控制就可以控制的,该来的怎么也拦不住。”

    “无论怎样,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她声音真诚,“夏往,如果真的走到了末路,也还是命重要,你要记住,你在这世上不止有一种活法。”

    夏往握住伞柄的手,指尖泛白:“好,等真到了强弩之末时,总会有苟且偷生的方法,只要能活下去……”

    “那就可以试试。”

    她声音是极度的认真:“夏往。”

    有风吹来,雨迫疾,语破棘。

    她眼里一片肃杀:“浦阎司誓,非死不破。”

    “而你,死也得守!”

    一石惊湖,千层浪起。

    随即,伞际不受控的向外移出了几分,尔后,有雨沾湿了他的半张脸。

    他垂首道:“您的话,不敢不从。”

    语毕,有雨珠顺着睫毛滑落在地,碎在了不知名处。

    接着,他们陷入了惯常的静默,她不再言语,他不敢多说。

    忽地,一阵声音打破了这僵局。

    嗡,嗡,嗡……丧钟声震天响!

    年轻女子听见这声音后,眸中晦意突生。

    丧钟一响,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风雨,来了!

    就在前几秒,离西护楼不过四五公里的浦阎楼外的灯塔,塔光突然变成红色,紧接着从它的主塔上传来了震耳欲聋的丧钟声,随后判营所有的灯塔接二连三的都亮起了红光,此刻这席卷漫天的红光,让整个判营瞬时猩红一片。

    脚步声、引擎声、哭声、喊声……它们跟上了灯塔亮起的节奏,它们慌乱的响作一片,它们同红光一起冲上了天!

    这一刻,每一个判营人都知晓:属于判营的第三个时代即将来临!

    丧钟响,判主陨。有人喜,有人愁。有人生,有人灭。

    判营人的脸在塔光的映射下变得绯红,于是红色的雏菊因有了对比物,显得娇嫩异常,只可惜,无辜的让人败了兴致。

    年轻女子侧头望向远处,见浦阎楼的灯塔正在灵敏的四处探射,欲令绿的叶焚烧成火,她凝了神,眼中的晦意更深了。

    看来,一切的一切在今晚都有了定数。

    她转过头将手中的红色雏菊递给了夏往,接着她从外衣内侧掏出了一把精巧的手枪,熟练的将皮带上扣着的子弹装上膛,并在扣动扳机后,从容不迫的将手枪放回原位。

    夏往接住花时,动作慌乱,他隐隐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

    “判主一死,判营的局势肯定会生变,您又在这时回来,怕是会被卷入其中。”

    年轻女子依然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只见她嘴唇轻启:“这事结束后我就走,卷入其中称不上,我就是来走个过场。倒是你,这谷储卫一死,你作为浦阎司可有的忙了。”

    她瞧了眼远处的灯塔又道:“我要说的话也都说完了,现在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就先走了。”话音刚落,她轻颌下首后便不在停留,抬脚就踏了出去。

    见状夏往连忙往前走,给她撑伞挡雨。

    见她肩头沾上了雨水,他抬起手又放下手,他曾试图将那雨珠弹开。

    年轻女子往前走,她身后步履不停。

    于是她停了下来,声音辨不出她现在的情绪:“你的方向走错了,快去你现在该去的地方吧。”

    夏往闻言愣在了原地,浦阎楼刚才鸣了丧钟,而他作为浦阎司是该过去的。

    其实离开很简单,只需要转身就好,可他舍不得,眼前的人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亦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的道别了。他多想迷途知返,可他早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而站在他眼前的女子,纤瘦的背笔直的挺着,她正用一双清冷的眼静默的看着前方灰黑色的雨幕。

    雨随风动,摇摇摆摆。

    她说:“我是不怕这雨的,伞你自己撑着吧。”

    过了良久,夏往才说了话,他是不敢反驳她说的每一句话的,“好……只是今夜风雨大,您小心些。”他声音纠结又胆怯,像是跌落在地的雨珠,再也不能完完整整的捡拾起来。

    “嗯,再见。”

    夜风将她微凉的声音吹的很远。

    道别的话一出,夏往的声音立刻就颤了几分:“好。”

    沈清戈也就是这名年轻女子,自从她来到判营后,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向前迈进的步伐,于是她往前走了。

    走时她抛下了一句话:“夏往,你我终是不同的,但我们要走的路……都还有很长。”

    风雨渐大,夜色消沉,人声飘渺的如同幻觉。

    判营四月的第一场雨,还是带走了终言。

    雨打在脸上总会有些痒,有些疼,但她恍如毫无觉察,依旧走的洒脱。

    夏往撑着伞僵立在原地,盯着她的远走的背影,眼里燃起了赤火。

    当沈清戈清瘦潇洒的背影,在夜雨中渐渐模糊,直至飘渺的连幻想中的影都瞧不见时,夏往握伞的手开始不受控的颤抖,他的眼在此刻汇聚了太多太多的雾气。

    风雨不顾少年的情意,仍旧在空中肆意的飘,于是在今夜雨与泪是分不清了。

    不过,到底是少年人第一次心甘情愿的心动,便也值得以热泪来结束。

    ……

    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三分,离丧钟鸣响已经过去了四十八分钟,此刻判营所有的人都知道判主已陨落,于是冰冷的白掩盖了刺目的红。

    危机潜藏在不为人知处。

    池查御主楼的走廊里,水迹肆意。走廊下,人迹未停。

    在池查御十八楼的进出口,有十几个带着面具的守卫持枪站守着,他们的面具上都刻印着黑百合图腾。

    其中有一个身形高大,肌肉壮硕的魁梧男子,他的面具与其他守卫不同——在黑百合图腾的下方刻上了两个暗红色的骷髅头。

    巧的是,沈清戈刚走到议事厅的走廊上,就见这个守卫正扣住一个酒侍的后脖将其用力的压在墙上让其动弹不得,并用膝盖抵住其大腿后侧,随后腾出一只手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短刀,短刀在指尖转了几圈后,他突的一笑,就将那短刀用力地捅进那酒侍的尾椎。

    酒侍受痛立刻发出了凄厉的哀嚎声,他疼得用指甲紧抠着光滑的墙面以用来支撑残破的躯体,顿时物体摩擦的尖锐声响同凄厉的哀嚎声一同叫嚣着。

    捅刀子的那人又似发了疯病般的在怪笑了几声后,眼神凶狠地将那把短刀抽了出来,并在短刀抽出来的瞬间就将人用力的推开了。

    只见那酒侍在空中旋了半圈后就重重的跌在了地上,发出了一道沉闷的声响,他伤口喷溅的血液,由于转动的缘故在地上画出了一道瘆人的血弧。

    倒在地上的酒侍在此刻显然是痛到了极致,他那早已被汗润湿的脸青筋暴起,那张因惊吓过度而发白的嘴大张着,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可就在他气都还没出几下后,他的瞳孔蓦然睁大紧接着就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他在地上翻腾了几下后,就不出意料的噎了气。

    那魁梧守卫见状似乎还有些失望,伸出腿神情厌恶的朝那人踹了几脚后,对旁边一个矮小一点的守卫使了个眼色。接着那酒侍的尸体就被人朝着走廊外的方向拖了出去。

    刚拔出的短刀,刀尖上还冒着白气,腥红的血顺着刀锋的走向缓缓低落,见状那魁梧守卫竟将其放在唇边,又在打量了一会儿后伸出舌头舔了上去。

    他的舌头很肥舌苔很厚,被那舌头舔过的刀面被血迹和口水覆盖着,红白交错看起来更加粘腻,这一幕着实令人犯呕。

    不一会一阵如鬼魅般的声音传出,“贱种人的血,果真腥臭。”

    那人说完后,恶狠狠的向地上吐了一口血沫。

    其他守卫见状开始大笑,其中一人奉承道:“这些卑贱之人的血自然是腥臭,那能比得上普斯大人您呢。”

    那男子听的畅快,笑着将短刀上剩下的血抹在说话那名守卫的衣服上:“哈哈哈……你叫万辛是吧?你小子瞧着挺机灵的。”他得意的抬着头,恰巧同万辛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相错。

    万辛不过片刻就收敛了眼里的恨意,他接着谄媚道:“小的实在是不敢当,倒是普斯大人您明察秋毫,才能将这种想趁乱混进会议厅的人给揪出来,那公家还好意思号称谋策第一,可我瞧着倒是比不上您半分。”

    一向耳力很好的沈清戈,在一字不漏的听到这些蠢话后,她轻嗤一声,眼里有一丝的不屑。

    她本是侧着身子站在风口的,那酒侍从她面前被人拖走时,她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就发现那惨死的酒侍的后脖上是曼陀罗花的图腾,这种图腾是公家死士的标志。

    她心里已然明白了,这场“战役”的胜方已经宣告。

    公家一贯是精于算计的,她瞧着那酒侍看起来跟个废物一样,一看就是用来挡刀的,便也就猜出他只不过是公家死士的附庸罢了,公家在早些年的确是被弄得没什么存在感的,可好歹也是个百年名门,哪能不懂得厚积薄发这个道理。

    不过那个叫普斯的守卫也是蠢得没边了,公家的人既然能三番五次的将手伸到判营来,就可见公家着实是个狠角色。其实细想起来也不怪这守卫,狼来了太多次也是让人不相信的。

    于是,她略微垂首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在修长的手指转动了几下腕表后,便从容不迫的避开了走廊上的水迹和血痕朝着议事厅走去。

    晚风掀起了她黑色的外衣,飞舞的雨水沾湿了她高扎的发,她走路时有撕风破雨般的飒爽感,她棕褐色的美目注视着前方,里面尽是潜藏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