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赦第一部悍刀无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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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收官

    莫正在宫中被笞毙的三天后,钱孟的尸体在“老槐坡”被发掘出来。

    汤山府上的一众侍卫由哈乌尔与崔承用两人共审,也有了供词。汤山密谋截杀钱孟及南来投奔的江湖人士的罪名终于坐实。那汤山在狱中自裁,也便顺理成章的定为“畏罪自杀”而结案了。自始至终,范宪斗没有为汤山出面辩护一言。

    汤山定案,便有人出头替莫正鸣冤,请求大汗为莫正正名,厚待莫正家小。

    皇太极自然不会将汤山绝笔血书公示于众,一来不想多惹话语,毕竟朝中对南投过来的汉臣总有些不同声音,那汤山绝笔之言若然公布,定然惹得那非议之声更大,定然会有声音要求惩治崔承用;再者,莫正作为家养的奴才,竟在如此大事上隐瞒,将那绝笔私自给了崔承用,如此生了二心,终归是令主子面上蒙羞,自无必要令旁人知晓。

    莫正惨死于鞭笞之下,并没有完全消解皇太极心中之恨。但表面上,大汗面对不知内情的臣下求情,自是装出一副心生歉疚之态,对莫正家眷着实体恤一番,便算是将这事情翻过了。

    范宪斗心中对汤山之死,莫正之死都有自己的猜疑揣测,但见大汗如此,知道不能多问。久在官场,知道何事该说,何事不该说,便也就装作糊涂,并不开口多言。

    一局对弈,有人千算万算,却终还是被人算计,输掉了性命;有人小算盘打的精明,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旁人的工具,更自以为是的走出一步臭棋,亲手将刀子交予人手,妄自断送了自己。世事如棋,有人欢喜不露声色,有人哀嚎为时已晚,有人以为尘埃落定,棋冷人散,殊不知,人在局中,哪里能够完全自己左右。一局更大的棋局,已临近收官,却还是输赢未有定数。

    事情过后多日,一个天高云淡的早上,身在城北驿馆的胡跌儿收到了崔承用派人送来的请柬,邀他当日晚间去崔府小聚,饮酒赏月。

    信是马三从送信人手中接了给胡跌儿送到卧房的。那信只是一张纸,并无信封,信上文字便人尽可看。递上信,马三却不走,谄笑道:“胡兄弟,你面子真是大,崔大人竟然邀你去他府上喝酒,这可是南边来的那些武林人士中从未有过的待遇。”

    胡跌儿并不理会马三的亲近,只拿着那信看。那信上内容简单,除了两句“千里有缘,他乡故知”之类的拉近感情之词,便只写了相聚的时间、地点,再无其它。

    看过信,胡跌儿便将那信折了,放在桌上。抬头见马三仍在,便笑道:“马大哥,还有何事?若不然,你我一同前去,那崔大人定也不会介意多一双碗筷,可好?”

    马三连连摇头、摆手,脸上竟有些惊慌之色,满脸堆笑着,挪动脚步朝外走去,嘴上说着:“不敢,不敢,胡兄弟你说笑了,胡兄弟你先歇着,我去忙了。何时出去,随时叫我,我去备车。”

    没有片时,马三又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两盒酥饼,躬身笑道:“胡兄弟,你今日第一次登门崔大人府邸,总不好空手去,我这里正巧有两盒新鲜的酥饼,是关内的手艺,应该正合崔大人的口味。胡兄弟便带上,多少算个见面礼。”

    胡跌儿抬头看了看马三,笑道:“马大哥欲送礼给崔大人,便等崔家来人,亲手交过去便好,不必再多转我这一手。我本是草原上的莽汉,从不在意这些俗礼。”

    马三讨了个没趣,手里提着两盒酥饼,无处安放,进退无措,口中诺诺道:“这两盒酥饼确是小气了些,咱这关外,不比中原,没有那么多讲究。通常朋友相赠,便是弓戈马匹,这却是我这小吏送不出的。胡兄弟若是想到什么需我帮忙,便尽管说,我腿脚快,跑个腿,定不会耽搁时候。”

    胡跌儿点头道:“多谢马大哥细心,我确是不在意这些俗礼。我想那崔大人定然也不会在意这些的。”

    马三点头,连声称是,便又提着那两盒酥饼转身出了屋门,从外面将屋门带上,对过路的伙计嚷道:“快去给后面的马槽里添些上好草料,过会儿胡大人还要出门,不能耽误了胡大人的正事。”

    胡跌儿在屋内听了马三的声音,心中觉得可笑复又可叹。自打“春狩大会”,胡跌儿救下大汗后,马三对胡跌儿的态度几至反转,由原先的轻视、挑衅,变为巴结、逢迎。初时,这令胡跌儿颇为不惯,而时候稍长,便也觉得受用惬意了,不禁感叹有些手段或被小瞧,却总能在官场中畅行,令无数人受用,这多少与人性相适。

    再次拿起那短信看了一遍,仍放回桌上。胡跌儿闭目仰躺在睡榻上,忽地一阵心痛,只觉万种滋味袭上心头,一时佟老大,敖胖子,铁七的容颜显现在眼前,又想起自己一路行来的诸般艰难,而今无论是距离功成或是最终事败,都只有一步之遥,千里独行,万般隐藏都仿佛只为等这一刻,思至此,终于抑制不住,转身伏在榻上无声啜泣起来,哭了一通,坐起身子,擦干眼泪。第三次拿起那信,看了看上面的时辰,闭目躺在榻上,脑中思量着当夜的行事。

    两年前,与佟老大、敖胖子一行三人离了京城,受命追讨叶尚道。临行前,东厂督主田怀仁私密将此行的最终或可说是真正差事交予了胡跌儿。胡跌儿自是惊诧不解,但身担此职,自是一心完差,并无其它可说。虽也料想到此行必定艰难,但一路行来,却总觉与那追讨之人——“崔承用”相隔了千里万里,每每心中念及,都丝毫不见功成的希望,即便人前反水,得了麻黑子信任,一路风尘,有惊无险来到那人的身边,既使与那人近在咫尺,伸手可及,那感觉却仍是如此。那差事竟仿佛毫无一丝达成的机会。

    田公临行嘱托便是:非确信事情可成,万不可轻易出手。崔氏奸狡非常,若出手无果,非但此一局全盘谋划落败,此前一应付出牺牲全付流水,便是再派旁人,再做其他谋划,也定难成功了。事关重大,必要谨慎出手,出手必定成功。再有一言,朝廷不会长期放任麻黑子不理,若曹公得了信息,使人做了麻黑子,那必定惊动与麻黑子久有往来的崔承用。崔承用奸狡非常,自然加倍谨慎小心,到时再想完差,必定更难。

    仓促出手必定不成,久拖以待万全,却又无多少时间可等。此中两难,如何决断便只能由胡跌儿一人判定。而今这封来信便将那日思夜想,苦寻不得的机会送到了胡跌儿面前。

    既是如此,胡跌儿也知道此事仍有诸多困难。崔承用出身锦衣卫,虽然不再年轻,但毕竟早年也算是大内可数的高手之一;那贴身侍卫宋春儿在“春狩大会”上已经显露惊人战力,加之招式怪异,出手狠辣,个性不同常人,有他在崔承用身边,必定是一个难定的变数。再者,崔府上有多少侍卫,崔府周边是否有其他官员宅邸,毕竟若真动起手来,双方都有手段,难以一时便有结果,若是久拖不决,惊动旁人,事情必定难以成功。这些都是必要思虑周全的。还有其他一时料想不到的,便只能看天道运气了。

    胡跌儿倒在床上,脑中思虑,一时心中烦乱。忽地坐起身子,暗道:“不多想了,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事成事败,便只有见机行事罢了。若上天不垂怜,大不了便是一条性命交在今晚便了。”思至此,想到田公临别之言,又是一阵心乱。索性起身,开门走出卧房,沿走道朝后面院子走去。

    时近正午,后院里依旧冷清。本就不是正常对外营生的客栈,常年如此,并无奇怪。望向远处那间角落里的客房,依旧是门帘低垂,不见人影。胡跌儿想知道那门帘后的人正在做什么,是否也正望向这边。

    自打“春狩大会”后,胡跌儿明显感觉周遭对自己的监视松了许多,那马三非但态度转变了,竟还不时拉起家常。胡跌儿知道这奴才的心思,便仍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冷落着他。就在几天前,马三无意中提到后院角落的客房中还禁闭着一个从关内过来的女子。胡跌儿心中一动,便装作闲话般引着马三细说。方才知道,那从南安镇平安镖局便相识,路上又曾于土地祠巧遇,更在那村野客栈中解救,之后孤身雪中追寻而致使自己被汤山俘获,已不知多少次入梦的女子于小桂竟然就与自己身处同一间客栈中,两间客房相隔咫尺,举步便至。

    那日的马三也发现了胡跌儿的异常,却并不知道两人此前的际遇,自然便不能明了胡跌儿的心情。只道是胡跌儿一人独居于此,自然寂寞,听来后院还有关内来的女子,自然心中生了兴致。马三心念至此,存心巴结,便将那听闻来的有关那后院女子的一切都与胡跌儿说了。胡跌儿便也就此知晓了那日雪中于小桂被汤山生擒之后的大概。

    自此,胡跌儿便不时地装作信步闲逛走到后院,站在门廊上望向那角落中的客房。也有两次见到那于小桂映在窗上的身影,但却一次也不曾见过真面。

    接到崔承用来信的当日,胡跌儿又一次走到后院,站在门廊上看向那边,依旧并不见人影。胡跌儿知道那房间中始终有个女侍看守,而后院中也有眼线,但并不在意,虽是对面毫无动静,但那目光仍是停留在那窗子上,呆呆地看了半响。心中忽地一阵空落,知道无论当日晚间事成事败,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便与对面那人从此天涯各处,再无相见之时。心想至此,忽地感觉身处客栈的这些时日,虽日日心底想着身上职责,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却自从知晓与那人竟只相隔几步之遥,日夜共处一座庭院,虽不曾见面,但目之所及,唇齿呼吸,都是共同的景物风味,心中便有一丝莫名的安适。这是生来至今从未有过的。于今离别之日,便竟多少有些难舍。

    在门廊下站了半响,忽觉无味,便欲转身回去自己的房间。就在胡跌儿转身走回的那一刻,那对面客房的屋门竟“吱扭”一声开了,那开门人便站在门口,看向胡跌儿。胡跌儿听到声音,并未立时回身,先是心中被那轻微的声响猛地一震,觉得心头突突乱跳,愣了片刻,才猛地转过身来。

    那女子双目直视胡跌儿,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两人对视了片刻,那女子便又将房门关上了。胡跌儿盯着已经关闭的房门,呆了半响,心中一振,忽地莫名涌出一句:“等我回来。”

    崔府的马车是傍晚时来到客栈的。车夫并未进院子,只在门口扣门,让伙计进来通报。

    马三失了小汤大人的靠山,一心想投靠正得宠的崔承用门下,为自己另寻一处稳妥的依靠。见崔府车夫在门外,便忙出去,邀那车夫进来喝茶。那车夫显见是得了命令,拱手相拒,坚持在门外等候。马三讨了个没趣儿,便又回转身来去帮胡跌儿。胡跌儿这边确是简单,只穿了一件“春狩大会”之后,随着天气转暖而购入的长衫。除此,便再无它物,便是平素总伴在身边的防身短刀,也留在了客栈中。

    马三随在胡跌儿身后,悄声道:“胡兄弟,你今晚尽管畅饮,不管几时回来,我都给你留着门。你自放心好了。”

    胡跌儿转头拱手道谢,马三一把抓住胡跌儿的拳头,笑道:“自己人,不必言谢。”

    “马大哥,你自歇息你的,你给伙计留个话儿即可,我回来自会叫伙计的。你若如此客套,便不是拿我当兄弟了。”胡跌儿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