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赦第一部悍刀无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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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入狱

    马车进了城门,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朝范宪斗的宅邸而去。临近时,马车在一处僻静地方停下,汤山便从车上下来,脸上的血迹已被完全擦拭干净,伤口处涂抹了伤药。所幸只是破皮,血止住了,伤处被头发遮蔽,不仔细看,并不显眼。

    小三子并不多问,只按汤山吩咐行事,便驾车自回府去了。

    汤山看着小三子的马车拐过路口,消失不见,再看看左近,并无异常,才提着那个鼓囊囊的包裹,举步朝范公宅邸走去。那范公府邸的看门人与汤山相熟,见汤山一人徒步而来,也并不惊讶,更不多问,只低声说:“小汤大人,范公尚未回府,让您在厢房稍作等候。”显见是范宪斗早早叮嘱了。

    汤山坐在紧挨门房的那间狭窄厢房中,将那包裹放在身前地上。看门的小厮端上来一杯白水,临走时,带上屋门,屋内便是漆黑一片。汤山身处其中,头面上的伤口又疼痛起来,脑中想着这一日的诸多变故,仿佛身入梦境一般,忽地眼前闪现那单刀老祁、钱孟与老黄死前的样貌,心中一颤。黑暗中,伸出两手,只能模糊可见,心中念道:“小汤啊小汤,你手上也曾杀人沾血,却怎的今日会如此慌乱,你到底是怎么了?”心中如此念着,又不觉想起近来自己所办的一件件事项,仿佛都缺了往日的深思熟虑,倒是隐隐多了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此前从未曾有过的赌徒心态。想至此,汤山自己都着实吓了一跳,闭上双目,心中又问了自己几个“为什么”。一时,头脑中一片空无,于空无中,过往两年里的一些杂事一件件袭上心头。心中突地一振,猛地睁开两眼,于黑暗中,朝前望去,心里有一个名字冒了出来。一时,身子仿如冰水泼身般,打了一个寒颤。

    “崔承用,崔承用。”汤山嘴上念了几遍,“是,都是这贼,就是他来了京城后,大汗器重,范公认可,加之这贼人平素里与自己交往日频,从他那三言两语,仿佛无关痛痒的言谈中,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心中便多了一些浮躁之气了。”

    汤山心中念着,脑中嗡嗡作响,一时恼恨自己此前竟是从未察觉,于今日诸多变故后,在这幽暗逼仄的一方黑暗中,才惊觉出此般异常,如此想着,脑中又是一阵昏晕。伸出手,摸黑端起身前的茶杯,想喝上一口,那手上竟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忙又将茶杯放了回去,生怕手上不稳,将那杯子摔了。此时的汤山,所有希冀都在范公一人身上,便是他府中的这只小小茶杯都仿佛得罪不得,生怕有个闪失,哪怕伤了这杯子的一丝边沿,从而致使自己命数就此改变。

    门外脚步声响,那厢房门忽地从外推开,外面的光亮射入屋内,汤山忙起身相迎,许是起身的匆忙,又或是黑暗中,忘记了与身前方桌的距离,身子触碰到方桌,将那桌上的茶杯碰翻,一杯白水洒在桌上,那茶杯直滚落到地上,“叮”的一声,摔成了两半。

    汤山看着地上碎为两半的茶杯,一时手足无措,慌得便想跪下请罪,被进来的范公一把拉住道:“小汤,你近来怎地如此,从什么时候起,便失了过去的风度,一个茶杯,摔了便摔了,怎的竟慌乱如此。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汤山抬头看向范公,范公背光而立,看不清面上神色,只听语气,猜想那面上定是写满了失望之色;忽地想到,自己向光而站,脸上的慌乱无助,一定早被范公看在眼内了。想到此,忽地低头跪下,俯身叩首,沉声道:“小汤令范公失望了,辜负了大人的提携,辜负了大汗的厚待,小汤该死,该死。”

    范公俯身,伸出两手将汤山拉起来,嘴上叹息一声。回转身,低头将地上摔破的茶杯碎片伸脚踢到墙角,走到门口,将厢房门关上,屋内便又是一片漆黑。

    “小汤,你现在切记不能慌乱,若是乱了心神,难免一错再错,事情便再难挽回了。”范公声音和蔼,如冬日暖流,令汤山心绪安稳下来。

    “范公,您也觉得我近来做事少了谨慎,没有以前周全了么?”汤山声音渐渐恢复了平稳。

    “你这一阵子是有些莽撞了,不比从前老成,你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扰乱你么,你以前确实不是这样的。”昏暗中,范公坐下身子,抬头看着汤山站立的方位。

    “都是崔承用那贼人,我方才想明白,都是那贼,不知怎的,看到他那副不慌不忙,轻声细语的样子,我这心中就说不出的浮躁起来了。”汤山沉声说着。

    “你给大汗做事多年,也是久经历练的老人了,不该如此的。”范公仍是霭声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不要过多埋怨他人,就是自己那身上的本事还不够火候罢了。”

    汤山没有吭声,范公也没有再多说,两人一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汤山低声道:“范公,天晚了,我随你进宫面见大汗。大汗是知道我的忠心的。”

    “不必去了,今日大汗已经召见我了,说现在还不想见你,让你先去天牢里候着,等大汗气消了,应该会召见你。”范宪斗说话时,两眼看着汤山所立方位,声音比之方才,更为和缓,“不必埋怨大汗,大汗总要给群臣一个交代,更要为了那招揽各方人才的大计思虑。”

    汤山听了,头上犹如挨了一记重击,急道:“范公,我还有话要对大汗言明,求范公再去向大汗求情,看在小汤往日里办差还算勤恳,更对大汗一向忠心无二,求大汗给我一次面圣之机,我有话要对大汗言明。”

    范宪斗站起身,走到汤山近前,伸手拍了拍汤山肩头,伏在汤山耳边轻声道:“小汤,你现在面见大汗实在不妥,我这几天多在大汗身边给你美言几句,等大汗气消了,我再寻机劝大汗召见你,到那时,大汗定会念着你往日的功劳,既往不咎,网开一面,赦免你的过错。你放心吧,有我在,不会令你受苦的。”

    汤山沉默片刻,“扑通”跪倒在地,抱拳道:“多承范公了,小汤一生能遇到范公,是小汤的荣幸,一切过错都是小汤胡乱行事所致,小汤甘愿受罚,我的妻儿便有赖范公了。还有,我此前与您说起的‘后路’,就放在这茶几下面了。都是当年范公举荐的人才,可惜被我作践了。”说着,于黑暗中,伸手指了指身旁的茶几。

    范宪斗点点头,一边再次伸手相拉,一边言道:“你自放心,你的家人我定会待其如自己家人般照顾,你不必多虑。”

    汤山执意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方才起身。范宪斗双手给汤山平整了几下身上的衣服,慌得汤山忙退后两步。范宪斗却紧跟上一步,凑到汤山身边,悄声道:“对你最近的这些行事安排,你手下那些人,可有哪个知道过多的?”

    汤山一愣,脱口道:“就是黄小天,常唤作‘小三子’的,是我心腹,也能干事,过去这些事情,他大多参与了。”

    范宪斗低头沉声道:“那小子啊,我知道他,是个得力的,哎,可惜了。”

    “大人,你是……”汤山一惊,已经明白范宪斗的意思,心中一痛,继而竟隐隐有些莫名欣喜。忽地惊觉自己心底或早生出了灭口小三子的想法,只是隐藏在心底,并没有真的在脑中成形,毕竟很多事情都需小三子助力,而小三子平素本就是个不言不语的,总觉得能够令人放心。而此时听范宪斗说出,心中方才有了一块石头落地般的踏实之感。

    “人不能留了。”范宪斗说着,叹息一声,朝门口走去。汤山揣着那般复杂心情,随在范宪斗身后,走出了厢房屋门。屋外,时已傍晚,日头西沉,只留下些微光亮映得西天上一片红晕。

    “我不能与你同去了,让老赵带着我的信同你过去,天牢里自会有人照顾你。”范宪斗站在院中,两眼看着汤山,伸手朝庭院门口指了指。范府的侍卫老赵早备好马车,站在车前,看着汤山所立方向,仿佛已经等了许久。

    范宪斗说罢,脸上掠过一丝伤感,转头看向天际,“去年中秋,正是在这院中,你要奔赴关内办差,我为你践行,哈哈,那时的场景仿佛如昨。哎,想不到今日……待大汗气消了,我等你出来,咱还在这院中,我摆上酒席,你我畅饮一番,为你洗洗这过往的晦气。”

    汤山点点头,转身朝等在院门口的老赵走去。范宪斗叫住汤山,走到近前,低声道:“毕竟你是犯了大汗的忌讳,不能托大,还是带上枷锁,以防有人看到,说了闲话,传到大汗耳中,平白生出更多麻烦。”

    汤山点头道:“还是范公想的周全。”

    范宪斗将汤山送到老赵车前。那老赵朝范宪斗见礼,又朝汤山拱了拱手道声:“小汤大人,今日得罪了。”说着,从车厢里取了锁链搭到汤山脖子上,顺下来,锁住两手。原来车上竟早早准备了锁具。锁好汤山,老赵两手扶着汤山上车。汤山回身朝范宪斗躬身施礼,便上了车子。老赵牵上马缰,拉上车子,便朝门口走去。出了院门,吆喝声起,马车便自朝郊外天牢方向而去。

    夜色降临,马车离去已经有半柱香的时辰,范宪斗仍然孤身站在院中,似有所思,面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崔承用是晚些时候从大汗家奴莫正那里得知了汤山被大汗打入了天牢。

    当夜亥时,崔承用还未入睡,已经洗漱宽衣,门房小厮在卧房门口低声禀报,说是大汗身边的莫正大人来访。崔承用便又穿好衣服,走出来迎接。

    那莫正只身一人乘马车而来,见到崔承用,没等相让,便进到院内,自己回身将院门关闭,满脸堆笑抱拳拱手道:“深夜前来,打扰了崔大人,实在过意不去,只是事情紧急,总要当面向崔大人讨教一二,只得如此。”

    崔承用满脸疑惑,抱拳道:“莫正大人何事如此紧急,更何谈讨教一说。”说着,伸手相让,将莫正请到正堂。

    莫正回身看了看那看门的小厮,不再多言,便拱拱手,随崔承用朝正堂走去。

    正堂里只点了一根蜡烛,甚是昏暗。两人进来,崔承用从供桌下又寻出一根蜡烛点起,星星点点的烛火仍没有令屋内亮堂起来,那昏暗仿佛挥之不去一般。莫正回身将屋门关闭,嘴上轻声笑道:“崔大人,你真是节省,如此大堂,却只点上这样两根细烛。”

    “能有烛火光亮就可以了,我小时候在乡下,天黑了便是黑了,哪里曾有什么灯火蜡烛,如今,已经是感念天地了。”崔承用念念说着,将手中蜡烛端正摆在香案上,回身伸手相让,自己在主位上坐下。

    莫正又拱了拱手,便在凑近崔承用的身前侧位坐下。

    “莫大人见谅,天色晚了,家里家仆都歇息了,后面炉火也灭了,不能为莫大人上茶了。”崔承用满脸歉意。

    “崔大人说的哪里话来,我深夜到访,才真是失礼。”莫正又拱了拱手,脸上堆出笑意,“只是这事情有些紧急,只能这时候过来向崔大人请教,明日怕是来不及了。更何况,白日里人多眼杂,我也不便过来。”

    崔承用两眼看着莫正,点头道:“莫大人有话直说,不必客气。”

    莫正起身,走到正堂屋门口,打开一道缝隙,朝外望去,见屋外寂静无人,方才放心。关闭屋门,方要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却莫名感觉身上一阵凉意,心中警觉,侧身转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猛然见那正堂角落里分明站立着一人。那人纹丝不动贴身立在墙角黑暗处,仿佛连呼吸都没有,竟如一件挂在墙上的家什用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