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赦第一部悍刀无锋
繁体版

第六十七章、初入险地

    这范府的西厢房房间不大,陈设简单。除书桌座椅外,四壁皆是书柜,满置各类书籍资料。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一间普通的书房。若真以为如此,那便被它的样子骗了。这“书房”内,其实暗藏了玄机。

    这玄机便藏在那四壁书柜之中。其中东面书柜后别有天地,暗藏了一间无门无窗的密室。只有启动书柜内机关,方能开启。原本只是放置一些机密资料,后来机密资料另有地方安放,这间密室便空置下来。崔承用投奔来的第一年,他第一次登门拜见范宪斗,装得万分小心谨慎,直言有秘事相告,定要寻一处隐秘所在,方能安心说出。范宪斗为表诚意,便带着崔承用进入了这间自家密室。

    崔承用却也没有让范宪斗失望。于这密室中将明廷上下机构,国库家底儿薄厚,军政人员数额及皇帝与诸大臣对关外威胁的种种思量等等一一述说了,还得意说出他崔承用在关内甚至宫中都存有眼线,用心维护,便可时时可知关内的消息,将来或可当大用等等,而那眼线具体为何人,却是没说。范宪斗思量便是对方说了,自己也未必识得,便也没有极力追问,生怕惹得这个口袋里有宝的投诚者不快,毕竟,来日方长,总还要多多利用此人为大汗的问鼎大业效劳。

    此前,这间密室只有范宪斗身边亲信如汤山等知晓,自崔承用来过后,范宪斗便也不再避讳,便直接将这密室让出。自“天隼”成立后,便算是“天隼”的一处秘密办公场所了。“天隼”作为直接隶属大汗的私密机构,本无固定办公之地,当朝文武除去几个参与其中的近臣,其余都不知晓这“天隼”的存在。故而,大汗的寝宫,崔承用宅邸,汤山的宅邸,及这范宪斗的密室,便都成了“天隼”的办公之地。

    那日,这藏了密室的书房便用作范宪斗与崔承用两人刺探倾听胡跌儿的设宴场所。因了书柜隔板都留置了足够缝隙,密室无光,便正好为观察窃听行了方便。

    进入此间的胡跌儿,看着满桌菜肴,和对面那个笑嘻嘻的接待官员,心中自是明白对方的心中所想,而他所不知的,是那一墙之隔的后面,透过缝隙正盯着他的,便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此前几日,经历了那路上的种种风波,胡跌儿一人随着赫老大、伍烘并两个随从出关。或是前面太过不顺当,老天可怜,之后总算路途顺遂,再无波折。再前行多日,便到了金人地界。进入沈阳的那一日,却是少有的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街上自有一派繁华。车行至城北一处驿站休息落脚,那落脚地的名字便唤作“城北驿站”。

    这是一处院子包围的三进平房,平房一拉溜七间,房前是开阔的庭院。庭院的一半被辟为田地,用作种植瓜果蔬菜。只是此时正值初春,田地仍未解冻,只有去岁干枯的一些藤蔓干叶散在田地上。这处驿站是官府开办,只为接待外来使臣所设。胡跌儿入住时,客栈中并无客人,空落落的院落里,几个闲散的伙计正坐在外堂的板凳上聊天。

    赫老大早派来福去内三院通报范宪斗。刚刚下了马车,有伙计过来卸下鞍套,牵马去后面喂草料。便有几个兵士从外面走进,对赫老大说了几句什么,便将赫老大与伍烘一并带走。又一会儿,来了两个家仆装扮的汉子,一人带走了来福、去喜,另一个便留下照顾胡跌儿。此人自称马三,一脸凶相,对胡跌儿刻意满脸堆笑,只是那笑的僵硬,着实令人看着难过。此人叫了几盘小菜,在驿站单间里摆了,有荤有素,便让胡跌儿进餐。胡跌儿招呼他一起,他却摆手婉拒,退到屋外,关上屋门,只在外面守候。胡跌儿乐得一人,便也没有强求。

    那马三估摸胡跌儿快要吃完,便进屋打问:“胡爷吃的可好?”一副恭顺的样子。而那表面的恭顺中,却有一股刻意掩盖的戒备甚或敌意。胡跌儿自打进到沈阳,便自加上了十分小心,对面前的每个人都会刻意留心。那马三脸上一闪而过的莫名敌意自也没有逃过胡跌儿的眼睛。

    胡跌儿看在眼内,心中多少感觉纳闷。若说是戒备,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是来自关内的“武林中人”,于这关外朝廷中人见了,多少会有些隔阂戒备,但那敌意却不知从何而来,毕竟两人从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何恩怨过节。只是那敌意掩藏在满脸的堆笑之下,或是连这马三本人都未必觉察,只是见到胡跌儿的那一刻莫名生出的。

    “酒足饭饱,多谢招待。”胡跌儿嘴上客套。

    “这不算什么,晚上,自有好酒好菜给你接风。”马三笑着点头。

    “不敢有劳。”胡跌儿抱拳,那马三也抱拳回礼。驿站伙计进来收拾杯盘碗筷,那马三站在屋内,却仿佛无意离去。

    “这位兄弟,我这里不需照顾,你自去休息吧。”胡跌儿站起身,走到床榻边。

    “好好。”马三嘴上应着,身子却仍是站在原处,仍是无意离去。

    胡跌儿转头看着马三道:“这位兄弟还有事么,若有事,不妨直说。”

    马三脸上又堆出笑容,连声道:“无事,无事。”说着,终于转身朝门口走去。

    胡跌儿看着马三的背影,心里那疑惑之感更胜。那马三走至门口,忽地转过身,看着胡跌儿道:“这位爷,小人敢问一句,看您如此年纪轻轻,是来自关内哪家门派?”

    胡跌儿一愣,料不到他有此一问,迟疑片刻道:“我无门无派,只是一个江湖散人。”

    那马三听了,也是一愣,脸上现出怀疑之色道:“这样啊,我还以为您是出自哪家名门大派的高徒呢。您自称是个江湖散人,定是自谦了,若没有特别的武功手段又怎会被小汤大人如此看重,护送到咱这里。不怕您取笑,我马三自小便爱好枪棒武艺,也想着入关去拜访名师,可惜那些江湖门派知道我是外族,便无心收留。咱虽无名师指点,却也跟着赫爷、唐爷学过几手,咱不怕辛苦,日日练习,也算知晓一二。今日得见来自关内的武林人士,自是想着哪一日得便,定要向您请教一二,到时候,您可不要推辞谦让。”

    至此,胡跌儿大致猜到了这马三怨恨自己的缘由,抱拳道:“好说,有时间可以互相切磋一二,请教便不敢当了。”

    马三脸上带着笑,抱拳拱手,后退一步,出门去了。

    胡跌儿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耐不住那想了多日的事情又浮上脑海。

    虽是一路风波不断,但毕竟到了沈阳。沈阳,正是自己离京时,田公交代的最终差事所在地。与那魏逆一党的余孽崔承用同处一城,本来可喜。但世事难料,自己却是以此种料想不到的方式到达。那等在山海关内的鸽子卫也定是要空等了。没了鸽子卫的接应辅助,自己与京城的联系算是彻底断绝了,接下来如何行事,也只能靠自己一人见机而行,走一步,算一步了。

    与赫老大一行同路纯属意外。这意外到底是利是弊,却是一时难说。遇到乔装成易公子的铁七更是意外中的意外。毕竟离京时,并不曾听田公说起过锦衣卫铁七同往关外办差一事。见到铁七的那一刻,胡跌儿从铁七那瞬时的眼神中,便确信铁七并不知道在侯家集发生的变故,仍是将他胡跌儿当做了同路人。

    铁七出关,不难猜想,唯一理由便也定是为了那崔承用。田公与曹公各自谋划,中间竟无沟通,确是出乎胡跌儿的意料。有铁七同行,看似有了帮手,却实在是个隐患。前路难测,自己也早已背离了当初田公的谋划,行一步,看一步,处处随机,那铁七或也是此番心思,两人各为其主,各有谋划,各行其是,难免多生变故,甚或相互干扰,最终事败。

    再思量,无论铁七事成事败,都算不得最好结果。铁七若是事败暴露,定然丧命无疑,而崔承用定会更加小心戒备,更难以接近。铁七若是成功,田公的一番谋划,佟老大的牺牲便都化为流水,胡跌儿自己也就坐实了叛逆之身,田公也必定要受到牵连。田公与曹公表面同为魏逆一党制造的冤案翻案平反,追讨魏逆余孽,其内里各自在皇帝面前暗自争功,却是彼此心知。而各自亲信手下也都心知肚明。田公有恩于胡跌儿,胡跌儿担此差事,除了要为当年的救命恩人报仇,便也存了对田公的报恩之心,为皇帝行命,倒算是其次了。胡跌儿思来想去,决定冒险让铁七在关内暴露身份,令铁七半途而废,不能一同出关。那最终追讨崔承用的差事,自然便只能落在自己一人身上。这自是一招险棋,却也是胡跌儿能想到的最好一招。

    十三吉祥曾有约定,若是在京城外相遇,不可探问各自差事,不可言语沟通,但若是对方遇险,却定要尽力相救,而唯一联系便是十三人都知道的一首京城街巷小曲。若是唱出,便是对方处于险境。胡跌儿想着将水搅乱,让铁七引起旁人怀疑,最终逼迫其离开。胡跌儿正在苦思如何行事,途中贺老幺与齐八爷的冲突,给胡跌儿提供了可乘之机。只要铁七出手,以铁七的身手,便是刻意隐藏,也会惹人怀疑,毕竟在一群鬣狗中出了一只猛虎,总是会让人多想的。适当时候自己再出言鼓动,总有让铁七离开的办法。不想,铁七击杀年小丘,竟然将事情做的甚是干净漂亮,非但没有惹得赫老大等人的怀疑,反倒令贺老幺背了黑锅,白白枉死了。这确是胡跌儿没想到的。

    正在思量要再寻机会赶走铁七时,恰遇罗虎子拦路。胡跌儿便又唱起小调,传信儿给铁七,让他出手相助。这次却也多少与胡跌儿的预期相左。铁七出手,确是暴露了身份,但在没有赫老大与伍烘在场的情况下,铁七竟然毫不犹豫,立时杀人灭口,不给旁人向赫老大说出疑惑的机会。

    虽然事后,铁七失踪不见,没有一同出关,赫老大等人也对其生了怀疑,但胡跌儿仍是心中忐忑,总觉得这铁七应该不会就如此轻易离开,或是之后还有什么手段,也未可知。但多想无用,只能见机行事。而最终能否完差成事,或许总有天道相助,或相累吧。如此思索着,不觉竟困意袭来,便闭目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面人声响动,睁眼时,已是天黑。

    “胡爷,歇好了么,莫正莫大人在外面等候多时了,早设好了宴席,给您接风呢。”那马三在屋外隔着门扇喊道。

    胡跌儿起身开门,拉开门扇时,见那马三正贴着门外,做出附耳倾听之状。不想胡跌儿走路无声,门扇忽然打开,惊了他一跳,忙收身站好,脸上现出一丝尴尬,却又很快恢复,正色道:“啊,那莫大人来了许久了,本想着早些叫醒您,那莫大人不让,说您远路而来,必定疲累,让您多休息会儿。”

    胡跌儿点点头,让马三在前引路,自己在后跟随。

    莫正是大汗皇太极手下的亲随家奴,一向精明,善于察言观色。“天隼”成立后,便受大汗皇太极任命,进入“天隼”协助崔承用,担任副主事。当日,便受范宪斗安排,负责接待胡跌儿等人。

    胡跌儿随马三行到驿站堂屋,见屋内朝南的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十几岁的干瘦汉子,身子佝偻,面容干瘪,仿佛是一块晾晒了许久的腊肉。那腊肉见胡跌儿出来,忙站起身,满脸带笑,抱拳道:“胡兄弟,久仰,久仰,今日得见,胡兄弟竟是如此年轻,真是出我意料,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算是亲眼得见了。哎呦,这容貌气度,一看便是个成大事的。”

    胡跌儿听了,心中一紧,身上不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着眼前莫正那满脸郑重的样子,忽地转而暗笑,暗道:“不知我的大名是从何而来,便是塞上草原,京城大内,知道自己名字的也就是身边几人,到了这里,竟如此被人‘久仰’,真是哭笑不得。”

    “莫大人,您客套了。”胡跌儿也是满脸郑重,抱拳回礼,回了一句官场话,心中却是着实的别扭。

    “行了,接风宴席早就备好了,今日就是你我,还有大汗身边的曹千户,就我们三人。大汗政务繁忙,本来是范大人要亲自给胡兄弟接风,恰逢有急事不得脱身,便是我们两兄弟在范大人府上给胡兄弟洗尘。等武林英雄们都到齐了,范大人自会挑选个吉日,亲自给咱们中原武林的诸位英雄接风。”

    “不必客套,我一向不在意这些,既然来了,便随遇而安,能留几日,便留几日,若是不便,我便回自己老家。”

    莫正料不到胡跌儿如此说,一愣,复又抱拳笑道:“咱不在这里多说,再多说,酒菜就真的凉了,外面马车都备好了,咱就去范大人府邸入宴,也不能让曹千户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