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穷苦百姓是值得同情的，有权有势者几乎是趴在他们身上吸血。能有余粮良种以便来年种地，就已算的上是村里富户了。若是遇到灾年，轻轻松松就是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其实潘娴霏还是狭隘了，她仅盯着女性的一亩三分地去看，而不知天下百姓无民不苦。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天下自有赵玖与百官去思虑，而女性在其中能占几分？纵然赵玖有心改变，可他自己也是举步维艰，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玖方才心驰神荡，略定了定，才叹道：“我也是一直在被桎梏，稍动手脚就有滞涩感，阻止我的却不是金人，而是真心实意为我好的百官。”

    “有时候我都会有一种无力感……”潘娴霏迟缓地眨了眨眼，苦笑：“你定然比我更辛苦。”

    两两相望，发现互相脸上流转的都是疲惫。

    赵玖迟疑道：“你要是真不愿有人服侍，我想个法把人调走就是。”

    “这种小事还需要你来？”潘娴霏闻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好在人美做什么都是好看的：“我到你身边净给你添乱，还不如在扬州老实待着呢。”

    赵玖心里熨贴之余，又有些奇怪：“那我怎么瞧你一副疲惫的样子？”

    不是她所说的束缚吗？

    “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想着我都这般难过，天下女子应更是难过。我比不得你雄才大略，运筹帷幄，但也总想为这些女子做些什么……”潘娴霏幽幽叹息：“不论是提高女子地位也好，解放妇女也好，哪怕只是让东京少些妓女……我都想做点什么。”

    赵玖终于神色悚然，没有想到平日里潘娴霏吃吃喝喝，还有这等大志！

    这不能怪赵玖，因为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刻板印象。潘娴霏平日里三天两头变着法的整出来一些美食，还对佛佑神佑甚是关怀，整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

    赵玖倒是也见着过她活蹦乱跳的俏皮样子，只不过还是觉着潘娴霏……真的如她所说是个咸鱼，一点女强人的气场架子都没有。

    虽说赵玖是个工科直男，但女强人这种世面还是见过的——总归是雷厉风行干脆利索，行为习惯都带着一丝凌厉和冷漠。反正不会如潘娴霏一样温柔淑婉，情真意切。

    说白了，潘娴霏是有帮到赵玖一些忙，但都是赵玖提一点她挤出来一点（这个没办法，主要是小潘记不住），并没有展现什么力挽狂澜的能力。自己的小日子过的也没有多困难——潘家有钱，官家有势，比苦哈哈的官家手头松多了。

    怎么看怎么岁月静好。

    赵玖爱往潘娴霏宫里跑，也多少含一点这感觉——能不静好吗？潘娴霏跟他不是真夫妻，也就是个室友关系，平日温温和和还给做饭吃，也没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家常琐事。

    要是有，也是赵玖拿自己拿不定的主意来问潘娴霏，搞不好潘娴霏就想的起来什么剧情，还能帮他解决一下困难。

    这等室友上哪找去？

    所以潘娴霏这话说出来，就有点……他的休憩码头突然跳出来说，我要乘风破浪去了！

    这能行吗？

    这自然能行。

    毕竟潘娴霏也不是什么真的避风港，赵玖再怎么说三观都还是比较正常的，不至于真如那什么不让女人抛头露面的封建余孽一般。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仔细问道：“你是想为这宋朝女子做事？”

    潘娴霏点了点头，顺势把这几天的想法说了出来：“妇女地位这一点我知道不能强求，毕竟现代社会的真正女权进度也很是缓慢。但我这几天想来想去，还是想出了几个结论。”

    她顿了顿，带着忐忑地把自己的想法诉诸于口：“一是要解放发展生产力。这个不能急于一时，但我初步想到的，就织布机。最早的织布机是宋末元初黄道婆发明的，我记不得太多，但是多少还是看过图片，咱俩琢磨着再找找工匠，复刻出来也不是不能考虑，甚至后面什么珍妮机……就再说吧。”

    潘娴霏习惯性地用了列举法，毕竟她也算半个理科生。说完这一条，就盯着赵玖看他反应。

    关于此条，赵玖自然举手赞成：“好！解放生产力这个是毋庸置疑的，这条可行。”

    宋代妇女除了做好纺织、炊爨、洒扫等家庭劳作外，还积极参与到农业、手工业、商业和其它服务行业中，为社会和家庭做出了贡献。

    须知道，此时的法律也是保护妇女财产的。正常来说，在一个普通家庭中，谁掌握了经济命脉，谁就掌握了话语权。

    而战乱之后，许多商铺倒闭，为大宋经济带来惨痛损失。妇女们当前除了卖身为奴为婢，很难找到来钱的活计。

    以潘娴霏浅薄的历史知识，只记得西方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是珍妮机——也就是手摇纺纱机。她琢磨着，革命总归是相似的，想了想黄道婆，此时还没出生……她蝴蝶出来也没有问题。

    潘娴霏微微笑了笑，神态竟跟赵玖平日也有了几分相似：“二是解放思想，这个更不能急于一时。女子得读书，读书才能明理开智，只是现下这读书恐怕开了女学也未必有穷苦姑娘愿意念吧……不过我想着富户家应当还是有姑娘要念书的。”

    赵玖沉吟片刻，颔首道：“读书习字是自然的。我记得，江西那边似乎有个书院，会招女学生……待我等会去问问杨沂中。”

    潘娴霏微笑更甚，接着说了第三条：“三是收容两河流民中的妇女。”

    这一条就让赵玖迟疑了。

    潘娴霏解释了一番：“不过我的想法是按步骤收容，毕竟现在若说应收尽收也不科学，国库还空虚着呢。”

    赵玖微微颔首：“有章法了吗？”

    潘娴霏搓了搓手指，细声细气道：“其实我在想，能不能把家破人亡的女子先收容下来，因为据我不算完整的统计，这类女子很大概率未来会演变成妓女……而军中尚有很多未成家的军汉，是不是可以考虑……”

    赵玖失笑道：“军婚吗，自然也是可行的，早在南阳时便有先例。我到东京也遵循过先例，现无非是扩大些罢了。”

    潘娴霏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还有已经沦落为妓女的妇人……”

    赵玖神色不动：“你以为可以如何？”

    潘娴霏见他那副木雕样子，微微凛然，言语上也迟缓起来：“我自然也是想收容的，毕竟咱们开国那会也是取缔妓女，有先例……且现今东京城里因着才回来，也不算多……让愿意离职的妓女去海边盐场做女工，可行吗？”

    赵玖微微一顿，思量一番，摇头。

    潘娴霏瞳孔一缩，却听赵玖道：“要说去的话，自然是全部妓女都要去。”他盯着潘娴霏问：“但为什么是去做盐工？”

    潘娴霏再度松了口气，恳切道：“自然是因为自古以来对妓女的流言就不好，一来我是想着此处离海边远着呢，且盐场之事本就需要保密，如此她们近乎是可以完全脱离现在的环境，就减少了重操旧业的可能……二来，我也见过盐场女工的新闻，虽说很辛苦，但这是我能想到最适合大规模用女工的职业了。”她顿了顿，又道：“三来，我也是想着，人多力量大，提升产盐量……当然这些妓女后续的处理方式可能还要再商量，只不过战时应当是可以这般行事吧？”

    赵玖颔首：“那我就去与杨沂中说吧。”

    虽然潘娴霏的想法还有些稚嫩，推行下去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附加问题，但此举还是让赵玖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之感。倒不是说之前潘娴霏有多不堪，而是……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其实潘娴霏的最终目的是达到现代社会的男女平等，只不过恐怕这条路既阻且长，目前来看遥遥无期，可能终其她一生都见不到。但有赵玖在，赵玖其实是她最好的背书，若赵玖都不能由她借力……难道真要再让女子等上个一千年吗？

    所以她提出来的也只是一些先头法子，如开女学解放思想，学完了呢？再回家相夫教子？这自然是潘娴霏不愿见到的，所以她预备在女学里夹带些私货。而且这上女学的年纪……潘娴霏也要好好考虑，定在何岁入学？入学了学什么东西？课本由谁来编？真要通学那四书五经？反正不会学什么三从四德……

    且后头事情多着呢，比如潘娴霏牵头是可以，但学的内容如果不是三从四德……会不会引来大范围的征讨？类如刚进城，那红脸大汉曲端就直言潘贤妃无后宫之德。

    当然，革命与平权道路上总要有牺牲的，潘娴霏也做好了长期抗争的准备。不怪她急着做这些，有些事若是不能趁战时做，等安定下来了，更会有越来越多的枷锁拷上！

    今日潘娴霏列举的三条都有未尽之意，不过赵玖自然心里也有些谱。他从前只是囿于性别，或者困于忙乱，想不到这层罢了。一旦提起来，那自然也会同意潘娴霏的想法。

    不说现代社会的思想教育，与赵玖自己内心对弱者天然的怜悯，但说女子平权之后带来的大量新兴劳动力就是他不能拒绝的——大宋缺人缺物呐！

    最简单的，赵玖已经想好了，由潘娴霏组织开办纺织厂，只招收女工，产出可以直接供应军营……如此岂不是双赢？

    而且收容妇女这一条，虽然说起来有物化女性的嫌疑，但赵玖心里还是在思考根本的东西——还是人口，大宋人口锐减，大多都被掠去金人地界。按照潘娴霏给的十年期限，这十年起码还有许多大仗小仗要打，总而言之，得补充新鲜血液。收容妇女，妇女安定下来除了劳动力之外还可以生育……赵玖此话可不敢与潘娴霏说，有些话说出来了就是不该的。

    虽然赵玖为了抗金不择手段十分功利，但有些根本还是需要遵守的。

    潘娴霏之前有猜测过赵玖的想法，只不过人心难测，没有定论到底是忐忑的。听闻赵玖都是赞同之意，她也是放松了下来。

    还是这身份与性格的问题，潘娴霏毕竟是咸鱼被迫翻身，她不是女强人，之前甚至很有些凌霄花的架势……但好在潘娴霏不是没有脑子，咸鱼被迫翻身也是翻身嘛！

    她曾思考过，自己若是像赵玖提出意见，是以什么身份合适。

    臣子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说别的什么话语权问题，就是潘娴霏内心也不想与赵玖成为简单的上下级关系。

    贤内助？这是可以考虑，只是凭什么呢？她现在与赵玖只是室友关系，凭什么就要成贤内助了？

    革命战友？这也可以考虑，但是这是在二人目的与信仰一致的前提下。可这东西，谁敢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变呢？若之后赵玖改变了思想，或者发生了其他什么分歧……这不是不可能的，小说人设还会崩呢，何况是小说完结之后，赵玖的性格轨迹就彻底没有了预测。

    于公于私，潘娴霏都想要与赵玖并肩而立，互相依存又可以独立生长。人情世故还是要懂的，虽说赵玖不喜欢言官也照样用，但潘娴霏琢磨着，她又不是言官，肯定要在人情上抓紧赵玖。

    功利点说，赵玖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你与他关系到位，行事不错，他也会很慷慨的与你方便。

    所以……潘娴霏唇边绽出一个温柔典雅的笑容：“今日吃全鱼宴吧，我许久没有做过这般复杂的东西了。”

    总归要给咱们官家一点犒赏嘛！